第九章 厭惡

2024-09-06 20:43:26 作者: 酒小七
  「回皇上,皇后娘娘受了寒氣,需要好生調養幾日,微臣這便開個驅寒的方子,要提防的是發燒。另外,娘娘腿上舊傷未愈,又浸冷水吹冷風,以後定要多加當心,以免落下病症。」太醫仔細給葉蓁蓁診斷之後,說道。

  葉蓁蓁已換了乾爽衣服,身上裹了三條被子,活似一個小山堆。她此時方感覺暖和了一些,臉上也有了血色。

  素風和另一宮女正在用干手巾給葉蓁蓁擦頭髮。她的頭髮又長又密,很不容易干,黑沉如一叢鴉羽,鋪在床上。

  紀無咎看著葉蓁蓁手上纏的紗布,問道:「手上的傷又是怎麼回事?」

  「回皇上,娘娘的虎口處有一處撕裂的傷口,大概是落水時不小心碰到什麼東西。」

  葉蓁蓁懶洋洋地掀起眼皮,解釋道:「試槍時鳥銃炸膛,把我的手震裂了。」

  「你也太過胡鬧!」紀無咎厲聲斥責。炸膛不是小事,輕則重傷,重則一命嗚呼,神機營曾有個人瞄準時遭遇炸膛,鋼珠穿眼入腦,其狀慘不忍睹。今天葉蓁蓁只是被震傷虎口,不得不說是不幸中的萬幸。

  葉蓁蓁見他橫起眉毛又要罵人,乾脆拽起被子把腦袋一兜,悶不作聲。紀無咎很是無語,照著她的頭拍了兩下:「出來,別裝死。」

  葉蓁蓁突然想到一事,探出腦袋向身邊的王有才說道:「快去池邊把鳥銃給我撿回來。」

  王有才領命剛要走,紀無咎卻叫住了他:「慢著。馮有德,你去撿,撿到之後直接送去乾清宮。」

  葉蓁蓁不悅:「那是我的東西。」

  「連你都是我的。」

  「……」

  紀無咎站直身體,俯視葉蓁蓁:「行了,你歇著吧。以後不許再玩兒什麼鳥銃,這是聖旨。」

  晚上,葉蓁蓁果然發起燒來,身上滾燙似炭,嘴裡胡言亂語。紀無咎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便起身讓宮女端來一直溫著的藥。然而葉蓁蓁已燒得迷迷糊糊,口裡乍入苦澀的液體,又怎麼肯喝,因此素月餵一勺她就吐一勺,到最後乾脆緊閉起嘴巴。濃得發黑的藥汁湧出嘴角,順著脖頸蜿蜒流下,滴在枕頭上。

  無奈之下,紀無咎只好把她抱在懷裡,一手捏著她的下巴逼迫她張口,素月便把藥餵進葉蓁蓁的嘴裡,因下頜被鉗著,葉蓁蓁無法吐藥,喉嚨動了兩下也就把藥咽下了。紀無咎又在她胸口輕撫,以防她嗆住。忙活了半天,二人總算把剩下的半碗藥給葉蓁蓁灌下去,葉蓁蓁還未發汗,他們兩個倒是先出了一頭汗。

  紀無咎讓素月在外間候著,他把葉蓁蓁放回床上,替她蓋好被子。葉蓁蓁燒得兩頰通紅,眼睛緊閉,眼角還掛著點點淚珠。這女人平時威風得像一頭小老虎,如此柔弱的樣子倒是難得一見。

  躺下之後,葉蓁蓁又開始說胡話了。紀無咎豎起耳朵仔細聽時,聽到她說:「爺爺,別把我嫁給皇帝。」

  悠悠嘆了口氣,紀無咎自言自語道:「你不想嫁,朕又何曾想娶。」

  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你我二人畢竟是夫妻。後宮之中佳麗雖多,卻只有你,是要和朕埋在一起的人。

  生同眠,死同穴。

  人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二人不知要修多少年,才修來今世夫妻。然而雖為同床,卻是異夢,這段孽緣,真不如不修的好。

  次日一早,葉蓁蓁起來時,發現外頭下了一夜的雪,滿世界銀裝素裹,仿佛鍍上一層琉璃。她的燒已經退了,雖然太醫囑咐不能出門,恐再受了寒,但葉蓁蓁不想錯過今冬的第一場瑞雪,堅持要出去走走。素月勸不動,只得把她裹得像個蠶繭一樣,懷裡塞個大手爐,仔細檢查一番,確認妥當之後,才讓王有才推著她出去了。


  葉蓁蓁說想去看梅花,王有才就推著她在御花園左近的梅舍附近溜達,走了並不遠,遇到好幾撥人。葉蓁蓁戴著個貂皮帽子,圍著個狐狸毛做的圍脖,身上再蓋一張老虎皮做的毯子,渾身上下只露著一雙眼睛,活似個走馬行商的皮毛販子,接受著各人的頂禮膜拜。

  其實這時節梅花開得並不多,只稀稀落落有幾株心急一些的,先頂著初雪綻開笑顏,其他大部分都含苞不露。葉蓁蓁一開始還有些納悶,能賞雪景的地方多的是,怎麼一個兩個的都往梅舍跑,難道滿皇宮都是愛梅之人?等看到紀無咎的身影,她才瞭然,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紀無咎離得挺遠就認出了葉蓁蓁——她身上蓋的那張虎皮太過顯眼。

  「參見皇上,臣妾腿傷未愈,不能行禮,請皇上莫怪。」葉蓁蓁心安理得地坐著,說著這些廢話,因為下半張臉都藏在圍脖里,所以她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可好些了?」紀無咎說著,伸進她的帽檐,探了探她的額頭。他一早起來時她的額頭還有些燙,現在竟然已經完全退燒了,不得不說這女人的身體還真是皮實,一點兒不像個女人。

  他這個動作略顯親昵,葉蓁蓁有點不太適應。同樣不適應的還有一眾圍觀的鶯鶯燕燕們。賢妃、僖嬪、王昭儀、溫婕妤等,竟然都在這裡和紀無咎巧遇了,現在看到紀無咎對葉蓁蓁的體貼,心思各異。

  莊妃也在,這女人很乖覺,主動站在了葉蓁蓁身後,幫她整理了一下裹在身上的層層衣物。

  葉蓁蓁滿意地眯起眼睛,打量周圍的女人們。賢妃本身就有一種冰清玉潔的氣質,現在披著一條銀狐皮做的披風,頭上簪了兩朵梅花,往雪中一立,莫說男人,太監見了都要動心。所以,葉蓁蓁想,紀無咎這回大概也就順水推舟原諒她了。

  紀無咎心情不錯,他想帶著他的大小老婆們去梅舍坐一坐。所謂梅舍,其實就是個四面透風的涼亭,建在梅林之中。幾人尚未進入梅舍,卻見在梅樹掩映之中走來一個女子,身著紅斗篷,手托白色琉璃瓶,瓶中插著一枝怒放的紅梅。女子五官小巧別致,臉上線條柔和溫婉,美目流轉之間,不是麗妃是誰?

  葉蓁蓁這才想起來,麗妃的禁足期確實已經過了。

  麗妃手捧紅梅施施然走上前來,眾人都以為她會獻給紀無咎,卻沒想到她見禮之後,對著葉蓁蓁跪下來:「皇后娘娘,臣妾見這枝梅花開得尚算別致,便折下來,本想親自送去坤寧宮,沒想到在這裡遇到您。薄物簡俗,只是臣妾的一點心意,還望皇后娘娘不要嫌棄。」

  「王有才,還不快扶麗妃起來。」葉蓁蓁心想,這回麗妃是真的拉下臉來了,這麼冷的天兒她就直剌剌跪在雪裡,勇氣可嘉。

  王有才連忙把麗妃扶起來,身後一個坤寧宮的宮女接過麗妃手中的梅花。紀無咎看著麗妃,微一挑眉:「怎麼光有皇后的梅花,沒有朕的?」

  麗妃迎著他的目光笑道:「皇上喜歡,臣妾再去折便是了。」

  「不必了,朕記得你宮中也有一株梅樹。」

  紀無咎扶著賢妃走進梅舍,葉蓁蓁故意落後幾步,看著麗妃的背影,心想這回是哪個高人給她的指點,難不成真是她那個宮女繁春?紀無咎罰她也不過是因為她當眾頂撞皇后,太過無禮,現在她跑來給皇后做小伏低,讓紀無咎看在眼裡,估計有什麼氣也都散了。況且又是這麼個美人,琉璃世界,人比花俏,神仙見了也要動些凡心。

  「娘娘,想什麼呢?」莊妃問道。


  「我在想,這個麗妃今兒還真像是個梅花仙子。」

  莊妃一撇嘴:「裝得再像,也不是真神。」

  葉蓁蓁低頭尋思著,麗妃這回真的是要復寵了,賢妃看樣子也差不多了,還有紀無咎那個表妹,過幾天也該入宮了,這回後宮之中可是有熱鬧瞧了。一個男人要應付這麼多女人,看來當皇帝也不容易,這是對男人身心的巨大考驗。

  不過這些不關她的事,她只希望這幫女人都識相一點,別上趕著往她的槍口上撞。

  單從外表上看,許為容確實當得起「絕色」二字,高挑身材,瓜子臉,肌膚細膩白皙如剝了殼的煮雞蛋,一雙水眸十分靈動。

  一早她給葉蓁蓁請安時,遭到了圍觀。按例,才人只能站著,但考慮到她初承恩露,葉蓁蓁十分體貼地給她賜了個座。

  許才人是太后的侄女、皇帝的表妹,所以四處樹敵如麗妃、招貓逗狗如僖嬪,也不太敢把她怎麼樣。因此雖然昨晚皇帝歇在她那裡,今天並沒有人說什麼酸話,坤寧宮一片和諧。

  然而看到別人面上對她客氣,許才人心裡頭卻暗暗發苦。昨晚紀無咎確實睡在她身邊不假,但是從頭到尾對她秋毫未犯,她一個女兒家家的,又不好主動勾引他。

  葉蓁蓁照例賞了幾件東西。紀無咎早就發過話,不許她賞癩蛤蟆,所以今日的恩賞也沒什麼新奇,許才人只掃了一眼,便讓人收起來,自己起身謝恩。考慮到因為葉蓁蓁的阻撓,才導致她只能被封個六品才人,許才人對葉蓁蓁自然沒什麼好的觀感,然而兩人地位懸殊,她也不敢怠慢。

  周圍人也跟著看了份兒熱鬧,僖嬪說道:「臣妾瞧著,娘娘賞的那串香木手串,似乎皇上也有一串?」

  溫婕妤附和道:「確實如此,前兒我還見皇上戴過。」

  葉蓁蓁自己寶貝太多,大部分她都記不清楚來歷。不過她對素月素風兩個放心,她們倆斷不會讓她把紀無咎送的東西轉手送人。

  這手串確實不是紀無咎送的,而是西域某小國進的貢品,只有兩串。紀無咎覺著那手串的香氣聞起來清神醒腦,就留下來一串,餘下一些東西拿到坤寧宮,讓葉蓁蓁分賞下去。所以這另一件手串就到了坤寧宮。

  許才人聞聽此言,回去就把手串戴上了。下午時她又單獨去見了太后,正好紀無咎也在,三人坐在一起說了會兒話。許才人留心看紀無咎的手腕,果然發現他左手上戴著一串香珠,與她的一模一樣。

  離開時,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慈寧宮,許才人沒顧上身份的差別,快步趕上去,挽起紀無咎的胳膊。反正她以前也是這麼做的。

  「笑什麼?」紀無咎問道。

  「表哥,」許才人拉起紀無咎的手,自己也伸手給他看,「你看。」

  紀無咎聽她稱呼他表哥而非皇上,已經有些不適應,轉而看到兩人手腕上一模一樣的東西,便問道:「你從哪裡得來?」

  「皇后娘娘賞的。」

  皇后有這東西並不稀奇,紀無咎收回手,沒說話。

  許才人小鳥依人地靠近他,笑得嬌俏可人:「表哥表妹,天生一對。」

  紀無咎停下腳步,輕輕推開她:「這話也是皇后說的?」

  對方拒絕的意思太過明顯,許才人落寞地低下頭:「這話不好嗎?」

  「不好,以後不要這樣說了,」紀無咎仿佛沒察覺到她的失望,他退下自己的手串,放入她手中,「既然你喜歡,這個也給你吧。」說著,不理會許才人的反應,大步離開。


  許才人低頭看著手中的珠子,咬了咬牙,怒氣漸漸爬上眼睛。她許為容和紀無咎才是青梅竹馬,才是真正的天生一對,站在他身旁的本應是她。只因為葉蓁蓁的爺爺有權勢,表哥才被這個女人搶去。

  這讓她如何心甘!

  葉蓁蓁不知道紀無咎在發什麼瘋,拿了好多奏摺跑到她的坤寧宮來批。

  外頭雖然冬寒森森,但坤寧宮裡燒著地龍,暖閣中架著兩個炭盆,裡頭堆著無煙的上等銀絲炭,燒得旺旺的,烘得室內溫暖如春。門口一盆水仙花就這麼應著暖氣開了,白色水靈的花朵散著絲絲清香,讓人聞著就精神一振。

  葉蓁蓁心想,怪道人人都想當皇后,就衝著坤寧宮的地龍,她也不能被廢。

  紀無咎來時,葉蓁蓁正在玩兒華容道。民間那個叫史天長的奇才把華容道也改進了一下,改得更加複雜和匪夷所思。紀無咎看到葉蓁蓁在玩兒,無恥地湊上來,三兩下把她的局給解了,換來葉蓁蓁一陣翻白眼。

  批了會兒奏摺,紀無咎遞給葉蓁蓁幾份:「朕看你整日無所事事遊手好閒,不如幫朕批摺子吧。」

  葉蓁蓁接過奏摺還未看,就先覺得紀無咎目的不良。跳坑跳得多了,人也就有了幾分經驗。這幾份奏摺的內容看起來平淡無奇,上面都有閣臣的票擬,就等著皇帝做最後的裁定。但是仔細一看,葉蓁蓁就看出了殺機:其中一份是方秀清上的,說的是大同換總兵的事兒。原先那個總兵因為剋扣軍餉,引起軍中譁變,紀無咎毫不含糊,派人過去就地砍了他的頭,接著收沒家產,補發軍餉,安撫軍心。現在總兵一職空缺,方秀清在奏摺中建議提拔李旭為新總兵。

  問題就出在這兒,李旭是葉蓁蓁的大哥葉信芳的連襟,屬於葉黨,他方秀清跟著獻哪門子殷勤?

  這個李旭,葉蓁蓁雖然沒見過,卻也聽說過。據說他是一員虎將,勇猛異常,但脾氣急躁,適合上陣殺敵,卻不適合運籌帷幄。大同是邊關重鎮,時有夷寇犯邊擾民,身為總兵,責任就更重大一些。紀無咎不答應此事還好,一旦答應了,雖是拔擢,卻也無異於把李旭架在火上烤。而且官場上沒有獨行俠,他一人犯錯,葉氏必受牽連。

  葉蓁蓁心想,這方老狐狸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自己得個選賢不避私的美名,還給葉黨出了一道難題。當然,這事兒最終還是要看紀無咎的意思,只是……這渾蛋把摺子拿給她看是什麼意思?

  紀無咎能是什麼意思?他現如今也想明白了,葉蓁蓁雖是葉修名的孫女,但也是他紀無咎的老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管怎麼說這個女人是他紀家的人,既然如此他也就不想再為難她。只不過有一點,既然嫁給了他,那就要一心為他著想,不能總顧著娘家的臉面利益。

  所以他就拿了這麼份奏摺試一試葉蓁蓁。標準答案應該是葉蓁蓁把決定權還給紀無咎,並表示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這個當妻子的都會支持你;即便不選標準答案,倘若葉蓁蓁同意方秀清的提議,紀無咎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葉蓁蓁選了一個背道而馳的答案:她提起硃筆,在那份奏摺上打了個大大的叉,隨即說道:「李旭有勇無謀,難當此任。我看方大人選人的眼光也不過如此。」

  這才是葉蓁蓁。紀無咎心想,如此坦坦蕩蕩地、毫無保留地,給他找著不痛快。

  雖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但葉蓁蓁身體底子本來就好,加上良醫良藥,才兩個多月,她的腿就完全好了。

  這貨選了一個很特別的方式來慶祝自己重新活蹦亂跳。


  話說這天下午,紀無咎正在養心殿埋頭幹活兒,外頭坤寧宮一個太監跌跌撞撞跑進來撲通跪倒:「皇上,皇后娘娘瘋了!」

  紀無咎聞言,把筆一扔,直奔坤寧宮。馮有德抱著個黑色的披風跑著跟上來,給他披上。

  坤寧宮外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有主子也有奴才,每個人都仰著頭,嘴巴不自覺地張開,像一溜等待投食的雛鳥。

  紀無咎也跟著抬頭,待看到房頂上站的人時,頓時火冒三丈:「葉蓁蓁,你給我下來!」

  葉蓁蓁像是沒聽到他說話。她筆直地站在屋頂上,左手叉腰,右手舉著一把鳥銃,仰天大笑,「哈!哈!哈!!!」

  下邊兒人心都提起來了。坤寧宮高闊宏大,把葉蓁蓁的身影襯得十分渺小。屋頂又陡,還離地那麼高,就算是個神志清醒的也要提防萬分,何況皇后娘娘……

  素月急得都快哭了,她只是一錯眼珠兒,葉蓁蓁就不見了,滿坤寧宮這麼多人,都不知道她是怎麼上去的。

  王有才領著幾個太監架起梯子,正在往屋頂上爬。

  葉蓁蓁突然向著天空扣動扳機——

  嘭!嘭!嘭!

  堪堪夠到房檐的太監被這連著三聲震響嚇得身體一抖,連人帶梯子一起摔了下去,砸到下邊兒扶著的人,哎哎喲喲滾了一地。

  圍觀的人群中傳來一陣驚呼,大家驚得連連後退。

  唯有紀無咎,背手而立,一動不動如一棵勁松。他雙眼直勾勾盯著房頂上那抹身影,嘴唇微抖。

  ——她竟然真的成功了。

  玩兒夠了,葉蓁蓁把槍往腰上一插,開始考慮怎麼下去這個問題。她上來的時候用的是鉤索,本身又會點三腳貓的功夫,上個房也不是難事。

  但現在想要下去卻有些麻煩。

  王有才又帶著太監們開始架梯子。

  紀無咎此時也顧不得皇上的威儀,飛跑到檐下,張開雙臂對葉蓁蓁喊道:「跳下來!」

  葉蓁蓁知道紀無咎身手好。所以她很放心地張開雙手往下一倒,滑翔的鳥兒一般,墜落下來。

  圍觀群眾又是一陣驚呼。

  紀無咎仰臉看著從天而降的葉蓁蓁。晴空之下,美人如花。這一刻時間仿佛停止下來,萬籟俱寂,他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

  葉蓁蓁準確扎進了紀無咎的懷中,後者抱著她在原地轉了一圈,卸了她身上的衝力,這才停下。

  紀無咎將葉蓁蓁橫抱在懷,並沒有急著放她下來,而是低頭看她,問道:「連幾珠?」

  「六。」回答言簡意賅。

  這回換紀無咎仰天大笑了。

  「哈!哈!!哈!!!」

  笑聲清朗之中帶著幾分衝破九霄的豪氣。聲音不難聽,但從紀無咎嘴中發出,總讓人覺得有些接受不了。圍觀群眾聽得心裡頭直發毛,紛紛感嘆,完了完了,又瘋了一個……

  連珠鳥銃的圖紙和樣品一併被送去了工部軍器司,火器匠們都是識貨的,雖然不清楚這東西的來歷,但仔細研究一番,發現它確實大有潛力可挖,可以看出設計者心思精奇,不拘常理,因此能出奇制勝,想人所未想。


  除了某些細節,軍器司主要是將這把槍醜陋的外形做了一番大的修改,保證不影響將士們的作戰心情。

  紀無咎從未如此激動過,因為他知道連珠鳥銃的意義有多麼重大。火器,一直是一種威力巨大的武器,但是由於它點火麻煩,一次只能打一槍,所以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受到很大制約,也因此,雖然神機營威名赫赫,所向披靡,卻無法獨立作戰,必須有其他兵種的配合。

  但是現在有了連珠銃,一切都不一樣了。

  紀無咎幾乎可以想見,以後外敵面對大齊的神機營時,被密集的連發子彈壓得抬不起頭的場面,一想到這個畫面他就熱血沸騰。

  雖然皇帝這個職業讓他平時把自己壓抑得太厲害,但說到底,他也是個熱血男兒郎啊。

  所以紀無咎打算好好地賞一賞葉蓁蓁,他做好了有求必應的打算。

  葉蓁蓁的要求不高:「你給我個將軍當一當吧。」

  紀無咎滿口應承,把武將的軍階抖出來讓她自己挑。葉蓁蓁不好挑太過顯眼的,只要了個正五品的武德將軍。但是這些官階都是散階,沒有官印,葉蓁蓁便有些不高興。

  紀無咎只好又給了一個虎頭令來哄她。一般持此令的都是天子的特使,可以自由出入軍中,無須通名報姓,不受任何阻止。

  後來,紀無咎每每想及此,便悔不當初。

  眨眼間冬至日近,這一天俗稱亞歲,是一年之中僅次於新年的重要節日。《漢書》上說,「冬至陽氣起,君道長」,因此每年的這一天,天子都會率領文武百官舉行隆重的祭天禮。

  紀無咎為著祭天大典,提前三日齋戒。因為大典的正式舉行要在日出前七刻,所以他不到五更天就得起來,由人伺候穿上煩瑣的禮服,直奔宮外的天壇。這個時候外頭烏漆麻黑寒天凍地,一個人要從暖和的被窩裡爬出來,實在很需要勇氣。

  葉蓁蓁再次感嘆,當皇帝真是一件苦差事。

  女人們過節的方式則比較簡單:吃喝玩樂。葉蓁蓁先去慈寧宮給太后行了個履長禮,接著領著後宮妃嬪們在延春閣聽戲。席間她興致一來,分發賞賜若干,妃嬪們紛紛起身行禮,其中王昭儀行的禮略大,直接五體投地了。

  宮女們扶著暈倒的王昭儀回了宮,葉蓁蓁吩咐下去,讓太醫好生看看,過了一會兒,有小宮女來報:「恭喜娘娘賀喜娘娘,王昭儀懷了龍脈!」

  本來還在說說笑笑的一群人登時鴉雀無聲。

  台上的小旦咿咿呀呀地唱著:「今日裡配得起如此才貌郎君,他日便鳳冠霞帔做一個狀元夫人,早生貴子雙喜臨門……」

  葉蓁蓁笑道:「果真是喜事。來人,賞!」

  紀無咎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孩子。以前有個小公主,不到一歲就夭折了。另有兩個妃子懷過龍種,也沒能生下來。

  所以子嗣對他來說很重要。

  當然,他自己未必這樣想。倘若他真的急著要孩子,天天辛苦耕耘,總不至於顆粒無收……

  葉蓁蓁又賞了王昭儀一些東西,還親自去慰問了她一下。王昭儀雖身體虛弱,卻精神極好,言談之間不覺帶了些得色。

  這後宮之中,怕是有好多人過不好這個節了,葉蓁蓁心想。

  她自己倒是無所謂,反正她不打算給紀無咎那渾蛋生孩子。將來不管哪個宮妃的兒子被立了儲,以後登了大位,只要她沒死,她就還是太后,只不過是和皇帝的生母平起平坐而已。


  再不濟,她還可以搶別人的孩子來養。

  不過現在想這些還太早,以後的日子誰知道呢,紀無咎看起來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所以葉蓁蓁回到坤寧宮後,敞開了胃口吃了不少餃子和糰子,一點沒有鬱悶的意思。素月看了之後,放下心來,隨之又有些憂愁,皇后娘娘這一天一天的,也太無憂無慮了點……

  因為白天吃得太多,晚上葉蓁蓁就睡得有些晚,坐在燈下翻看一本話本子,消著積食。正看到關鍵處,身後突然伸來一隻手,按住了她要正要翻的書。葉蓁蓁一愣,扭頭一看,紀無咎的側臉近在咫尺,平日白皙的臉此時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映在紅燭之下,像是一團安靜的火光。

  「皇上?」葉蓁蓁一時有些回不過神。

  「嗯。」紀無咎正彎著腰,他的另一隻胳膊也伸過來,幾乎把葉蓁蓁連人帶椅子環在懷裡。

  「皇上,您怎麼來了?」

  「筵席散了,過來看看。」紀無咎一開口,葉蓁蓁就聞到一陣酒氣,看樣子他今天喝了不少。他翻了幾下那本書便丟開,改為雙手撐著桌子,把葉蓁蓁禁錮在他和桌子之間。

  葉蓁蓁想推開他的手臂,推了半天,他的雙臂紋絲不動。她轉過身體,仰頭看他,發現他的眸光已不復往日清明,帶了些迷離,正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看。

  果然喝醉了。葉蓁蓁想快點打發他離開,便問道:「你怎麼不去王昭儀那裡看看?」

  「朕為什麼要去?」

  「她有了身孕。」

  「嗯。」

  「『嗯』是什麼意思?」

  紀無咎未答話,他突然低下頭,在葉蓁蓁唇上親了一下。葉蓁蓁來不及反應,只覺得唇上一片柔軟的壓迫,鼻端散開淡淡的酒氣。

  她被親得有些怔愣。

  紀無咎低低一笑,繞過來把她從椅子上抱起,走向床邊。

  這時候葉蓁蓁終於明白他想幹嗎了,激烈地掙扎:「皇皇皇皇上……」

  「嗯,朕在。」紀無咎將她放在床上,自己傾身壓過來,又沒有真的壓住她,只用手臂虛虛地撐著。他湊近她,在她脖頸間細細地聞著,嘴唇幾乎觸碰到她脖子上的皮膚。

  葉蓁蓁只覺渾身僵硬:「皇上,等等!」

  紀無咎的嘴移到她耳邊,噴著熱氣問道:「怎麼了?」聲音喑啞。

  「我……我今日身上不舒服。」

  「我會讓你舒服。」他說著,竟然低頭含住她的耳垂,輕輕廝磨,喉嚨里滾著悶悶的低笑。

  葉蓁蓁此時還不太能理解這種充滿流氓氣息的話,不過他這個輕佻的動作讓她渾身有如萬千隻蜈蚣在爬,難受至極。

  無奈之下,葉蓁蓁只得扯了個謊:「我我我我來葵水了!」

  「是嗎,朕要親自檢驗一番才好。」說著,紀無咎竟然伸手來解她的衣服。

  「皇上,我不想侍寢,你有那麼多女人,你找別人吧。」葉蓁蓁只好實話實說。

  紀無咎在她臉上重重親了一口:「哪一個如你好?」

  不得不說,男人都是把節操穿在身上的,脫衣服的時候順便也就脫了。

  葉蓁蓁都快哭了,紀無咎卻興致盎然,他只當葉蓁蓁是害羞,多試幾次自然也就知道其中滋味了。


  眼前女人的身體很美,嗯,比他記憶中的、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美一些。

  葉蓁蓁也知道自己逃不過這一樁事,既然是夫妻,總要行周公之禮。她竭力壓抑住內心的排斥感,緊閉雙眼,心想,殺人不過頭點地,再怎麼樣也死不了就是了。

  一種無法遏制的厭惡感突然從葉蓁蓁的心頭向外涌開,洪水泛濫一般瞬間淹沒一切。這種厭惡感爬向四肢百骸,爬滿五臟六腑,她只感覺胃部一陣翻騰,來不及多想,推開身上的人便下床,對著痰盂一陣狂吐。

  紀無咎:「……」

  情事正濃時以這樣的方式打斷,他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待到血液從下往上回流,他終於恢復了一點思考能力,看到葉蓁蓁的所作所為,他簡直想和她同歸於盡。

  葉蓁蓁身上只披著一件單衣——這還是紀無咎太過情急沒來得及扒下來的,露著修長白皙的雙腿,跪在痰盂前吐個不停。

  紀無咎的臉色已難看到極點,聲音里都仿佛帶著冰碴兒:「你就那麼厭惡朕,厭惡到想吐嗎?」

  回答他的是又一陣嘔吐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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