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隨著大軍凱旋,邊關安寧,三邊手下敗將的議和使團也即將抵京,京城百姓對這場戰爭的議論越來越熱。閱讀什麼皇帝的神機妙算,葉大將軍的所向披靡,還有屢立奇功、最近炙手可熱的陸小將軍……
這其中,也不知從哪裡開始,漸漸地竟然流散出一些關於皇后娘娘的傳言,且傳播速度極快,越來越甚囂塵上。
傳言的內容不大好,大意不過是皇后娘娘身陷敵營,屢遭凌辱,雖然最後撿回一條性命,但身體早已被玷污云云。謠言這個東西,就像魔鬼手中的刻刀,指不定能雕出多麼富有想像力的東西,而且越雕越形象逼真。大家傳著傳著,就好像每一個人都親眼見過皇后娘娘被侮辱似的,說得有鼻子有眼。
俗話說得好,「謠言止於智者」,可是俗話又說了,「三人成虎」。普通老百姓的娛樂生活並不豐富,這會子逮著個皇室八卦,自然要好好打聽一番,轉頭再和別人學兩句,顯得自己見多識廣。
說的人上下嘴皮一碰,聽的人耳朵一支棱,從來不去想自己這樣簡單幾個動作,會對當事人造成怎樣的傷害。左右這八卦的主角又不是他們的老婆和女兒。
經過民間百姓的潤色,關於皇后娘娘被辱的傳聞越來越不堪入耳。這傳聞又很快地飄進官宦之家,葉修名這些日子上下朝,收到了許多微妙的眼神。
有些言官就想遞摺子說一說這件事,但也不好說。皇后娘娘是葉先生的孫女,葉先生在言官之中素來有聲望。而且,這謠言是否屬實有待商榷,就算屬實,皇后被抓的底細也不清楚,從結果上來看,雖然皇后被污,但她總歸是受害者,這樣責備一個受傷害的女人,言官們也不落忍。
再說了,這種事情,一半是公,一半是私。皇帝本人若是不在乎自己的老婆被人那啥,他們自然也只能閉嘴了。
所以,他們先看一看皇上的意思再說吧。
只不過,皇上遲遲沒有意思。大家都以為這是因為他太生氣了,想憋個大的,其實是因為他……他不知道此事。
是啊,誰敢在皇上面前編派皇后啊,嫌自己命長嗎?
戰戰兢兢了幾天,葉修名沉不住氣了。他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再大的陣仗也沒慌過,可是這次關乎自己寶貝孫女的名節問題,一個處理不當,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於是這一天,葉修名在養心殿見了紀無咎,匯報了幾件政事之後,突然撲通跪下,沉痛說道:「皇上,老臣教導無方,導致皇后娘娘引來閒言碎語,敗壞了天家名聲,請皇上降罪!」
紀無咎很是莫名其妙。他親自扶起葉修名,說道:「先生有話直說便是……皇后怎麼了?」
看來皇上還沒聽說那些謠言。葉修名斟酌了一下,答道:「近日民間風傳一些於皇后娘娘很是不利的謠言。雖說『謠言止於智者』,但這畢竟關乎皇室名譽。皇后娘娘去了軍營,還曾被擄走,這件事情不是尋常老百姓能知道的,可見這半真半假的謠言必然有個來頭,傳出這件事情的人置皇室名節於不顧,其心可誅。」
何止是置皇室名節於不顧,對方根本就是想把皇室搞臭。葉修名這狀告得很有水平,隻字不提謠言對葉蓁蓁的傷害,只說它對紀無咎的不利。
紀無咎皺眉道:「謠言都說了什麼?」
葉修名支支吾吾說了幾句,雖然含蓄,但紀無咎也聽明白了。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先生不必擔心,這件事,朕必要查個清楚,還皇后一個清白。」
葉修名聽他這麼說,可見還是念著夫妻情分的,因此放了些心。他又說道:「皇上,老臣有一事相求。」
「先生請講。」
葉修名突然後退一步,雙膝跪倒,再抬頭時,已是老淚縱橫。
紀無咎一驚,雙手扶他:「先生快快請起。」
「皇上,」葉修名執意不肯起身,「蓁蓁自小性子便不好,因老臣闔家上下只這一個女孩兒,便溺愛養大。如今把她教得無法無天,老臣深悔不已。現在,老臣斗膽,請皇上看在老臣幾十年為國盡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分兒上,倘若皇后娘娘真有什麼不妥,也好歹留她一條小命吧。」說著,他伏身叩首。
雖然不信,葉修名還是怕萬一謠言是真的,紀無咎不放過葉蓁蓁。
能讓脾氣犟成牛的葉修名開口說出這樣的話,這世上怕也只有葉蓁蓁一人了。紀無咎嘆了口氣,強行把葉修名從地上拉起來:「先生請放心,蓁蓁不會有事,朕也不會讓她出事。」
送走了葉修名,紀無咎讓馮有德吩咐下去,把關於皇后的謠言收集上來,他要聽個完整版本的。
馮有德是個剔透的,他怕下邊的人說了不該說的犯了聖怒,因此先篩選了一下,挑了一些能表達主旨但內容並不很過分的,讓人說給了紀無咎。
這些經過挑揀的謠言,已經足以讓紀無咎氣炸肺。
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活膩了,竟然敢散播這種話!
對於女人來說,名節簡直就是她們的身家性命,蓁蓁又貴為皇后,這種穢亂的帽子一旦扣到她頭上,別說後位了,恐怕連整個葉家都要蒙受天下人的恥笑。到時候,蓁蓁在這世上連立錐之地也無!
好歹毒的心計!
若是個烈性女子,遇到這種事情,恐怕會以死明志。紀無咎心裡一沉,先吩咐馮有德,讓底下人嘴巴捂嚴實,誰要是敢把這件事傳到皇后耳朵里……五馬分屍!
馮有德被這四個字嚇得身體一抖。五馬分屍都出來了,看來皇上是真的氣瘋了。
不過,紀無咎的命令下得晚了。因為葉修名提前讓人給皇后遞了話,告訴她,她最近被人污衊,讓她一定要和皇上好好解釋,另外,不管怎樣,千萬別想不開,性命要緊。
其實葉修名和紀無咎都想多了。葉蓁蓁比誰都怕死,她怎麼會想不開呢,她只會讓別人想不開。
紀無咎來坤寧宮找葉蓁蓁,雖然他心情不好,但是怕葉蓁蓁看出什麼,所以極力裝出一副放鬆的神情。
葉蓁蓁一句話就揭穿了他:「你也聽說那些謠言了吧?」
紀無咎裝不下去了,氣得臉色發青:「蓁蓁,到底是誰對你說的那些胡話,你告訴朕。」朕一定要將那人五馬分屍!
葉蓁蓁不答反問:「你是不是也懷疑我?」
「怎麼可能!」紀無咎急道。
他越是著急,葉蓁蓁越是覺得他可疑,因此扭臉道:「你這麼生氣,看來是不信我了。」
紀無咎慌忙把她摟進懷裡:「我怎麼會不信你呢,我,我……」
「你跟我說實話,你就沒想過這個問題嗎?我畢竟是被抓去了,萬一……」
紀無咎閉上眼睛,嘆氣道:「我怎麼會沒想過,你剛被抓走時我就天天想,每一想,便心如刀割般難受。只是我知道,以你的性子,倘若你真的受了欺侮,必然比我痛苦千倍萬倍。所以我當時就對自己說,不管發生什麼,我都要對你好,不讓你再受委屈。幸而蒼天有眼,我到得及時。所以,你擔心的問題我已經想過一遍了。蓁蓁,我相信你,所以你也相信我,好不好?」
葉蓁蓁在他懷中點了點頭:「我自然信你。」
紀無咎鬆了口氣,也冷靜下來。他拉著葉蓁蓁坐下,說道,「這次謠言顯然是衝著你來的,對方想讓你身敗名裂。我一定要查個清楚,給你個交代。在此之前,你一定放寬心,不要多想。」
「我的心寬著呢。」葉蓁蓁答道,「不過我很好奇,這流言到底是誰放出去的?」
通過皇后離宮、皇帝親征、朵朵的那兩封信,有心人大概能拼湊出皇后被擄走的事實,因此知道此事的人應該不少,但都集中在權貴圈裡。而且這種事情關係著各方利益,在局勢明朗之前,不好亂傳。
知道的人雖多,但有此動機的不多。嫌疑最大的只有兩家,許氏和方氏。前者對葉氏的恨意由來已久,後者是時時想取而代之的新貴。
雖然目標暫時鎖定,但還是麻煩。因為兩族人數眾多,總不能都抓來砍頭,最好是能找到直接傳謠言的那一個。但謠言這東西是無根的柳絮,飄飄蕩蕩的,想要確認源頭,著實不易。
「不管多難,朕這次也不會善罷甘休,」紀無咎眸光沉沉,「只是除了抓出罪魁禍首,還有一事也是當務之急……我們要儘快阻止謠言繼續流播。」謠言現在還主要集中在京城範圍內,若是不加阻止,再過些日子,只怕要天下皆知了。
葉蓁蓁問道:「你打算如何阻止謠言傳播?」
謠言的問題其實十分棘手,但紀無咎這次決定下狠手:「大不了多殺幾個人,以儆效尤。之後他們自會老實,幾句謠言,不值得賠上性命。」
「不好,」葉蓁蓁搖頭道,「民口如川,堵不如疏。」
「哦?你有別的辦法?」
「我確實有個辦法。這樣吧,皇上你只把罪魁禍首找出來就好,其他的事情交給我。」
紀無咎見她似乎很有把握,自己心中的暴躁情緒也漸漸平息。他纏著她道:「蓁蓁,你有何辦法?教我一教。」
葉蓁蓁笑道:「山人自有妙計。皇上就等著瞧好吧。」
葉蓁蓁是一個喜歡讀書的人,不過她不算個讀書人。
因為她讀的都是些民間流行的話本子,什麼《東周列國志》啊,《封神演義》啊,《西遊記》啊之類的,與聖賢書半點關係不搭。這些話本子中,她尤其喜歡神怪靈異與歷史傳奇,再有就是一些草莽遊俠的故事,其口味與普通老百姓基本一致。
民間有人專門寫過一本關於話本小說的目錄,葉蓁蓁把它翻出來,仔細統計發現,民間話本之中,神怪故事、歷史故事、風月故事的數量各占三分之一。其中歷史故事裡有許多抗擊異族的民族英雄。
劃掉風月故事,前兩種很值得借鑑。
當晚,葉蓁蓁靈感爆發,挑燈夜戰,一夜之間寫就了一話小說。紀無咎陪了她一夜,坐在她身邊,她寫一頁,他就看一頁,順便把前番寫就的都整理好,握在手裡,厚厚一摞。
這本故事,在紀無咎看來,並不吸引人,一會兒神仙下凡,一會兒太歲星投胎,又是打仗又是斗妖法,甚是無聊。然而葉蓁蓁辛辛苦苦寫出來,紀無咎也不忍心打擊她,到最後,他也不看小說了,只盯著葉蓁蓁的臉——比小說好看多了。
認真起來的葉蓁蓁,眼神十分專注,細黑的眉毛微凝著,偶爾咬著筆桿沉思,接著恍然大悟,奮筆疾書。因一夜未睡,她的眼窩有一圈烏青,眼底布上了些血絲,紀無咎看著,一陣心疼。
時間漸漸流逝,那一沓紙也越來越厚。馮有德走進來,對紀無咎彎腰低聲說道:「皇上,您該上早朝了。」
紀無咎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由著走進來的宮女給換上龍袍。他輕輕揉了揉葉蓁蓁的頭,溫聲說道:「蓁蓁,朕先走了,下了朝再來看你。」
葉蓁蓁正寫到高興處,兩眼放光,筆下不停,根本沒聽到紀無咎說什麼。
馮有德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心想皇后娘娘也忒大膽了些,敢對皇上這種態度,全後宮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人。
紀無咎見葉蓁蓁如此反應,也沒覺出不好,他彎腰在她臉側親了親,轉身走了。
直到葉蓁蓁把這個故事寫完,才發現紀無咎已經走了。素風見她終於停筆,便端了茶點進來:「娘娘,累了吧?您先漱漱口醒個神,吃些點心墊墊肚子吧。奴婢現在就讓人擺飯。」
「不了,」葉蓁蓁掩口打了個哈欠,搖頭道,「我要睡覺。」
您可想起睡覺來了,素風好笑地想,一邊立刻伺候葉蓁蓁躺在床上,放下床帳,然後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架上的小鷯哥似乎也通人情,自醒來之後就一言不發,默默地蹲在自己的地盤上降低存在感,所以素風竟忘了把它拎出去了。
葉蓁蓁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其間紀無咎來過一次,見她睡下了,也沒鬧她,轉頭去了養心殿。
葉蓁蓁一醒來就餓得要命,一迭聲嚷著找吃的。可巧了,今兒莊妃聽說皇后娘娘臨時取消了妃子們的請安,以為娘娘身上不適,下午時候便來看望葉蓁蓁,順便帶了自己親手做的點心。
用花做點心,莊妃自認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現在是初夏時分,滿皇宮花團錦簇的,可給她提供了許多素材。自從知道葉蓁蓁喜歡吃她做的點心,莊妃更加賣力,對待葉蓁蓁比對待皇上都殷勤。她知道,皇上是個難討好的人,但皇后不一樣。後宮女人的命運有一半握在皇后手中,而且葉蓁蓁此人待人寬和,實在算個厚道的皇后,所以只要盡心討好她,一定不會吃虧的。
吃幾塊點心,葉蓁蓁心情大好。這時,紀無咎知道葉蓁蓁醒了,便又來看她,坐下之後,見她點心吃得十分香甜,他看著也有些餓,於是跟著吃了兩塊。
看著葉蓁蓁吃得嘴角沾了不少點心渣,一點母儀天下的端莊也無,紀無咎不禁玩笑道:「莊妃的點心是給朕做的,如今可都跑進了你的肚子。」
莊妃聽到此話,急忙說道:「皇上若是愛吃,臣妾另做了給您送去。」
「不必了,」紀無咎答道,「朕在坤寧宮吃也是一樣的,用不著再麻煩。」
聽這話的意思,皇上和皇后已經好得不分彼此了?莊妃這麼尋思著,瞬間就覺得自己做了無比正確的抉擇。
葉蓁蓁吃夠了點心,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灌了一大口茶,便清清嗓子說道:「好了,開始聽故事吧。」
莊妃不明所以,只看著葉蓁蓁招呼了幾個宮女太監,去了正堂。
正堂正中擺了個大桌案,葉蓁蓁在案前坐了,指著下首正對著她的一溜圓凳:「列位看官就坐吧。」
莊妃見那些宮女太監都坐了,她便也帶著自己的貼身宮女跟著坐下。
然後,紀無咎也坐在了圓凳上。
莊妃嚇得連忙起身:「皇上——」從來沒見過這樣排座次的,皇后坐在上頭,皇上坐在下頭,和一群宮女太監坐在一處。
「你不必拘謹,這是朕和皇后商量好的,坐下吧。」
聽紀無咎如此說,莊妃才忐忐忑忑地坐下。
葉蓁蓁啪地一拍鎮紙,把莊妃嚇得一抖,只聽到皇后娘娘張口說道:「說書唱戲勸人方,三條大路走中央。善惡到頭終有報,人間正道是滄桑!」見底下眾人紛紛坐直了身體瞪眼看她,葉蓁蓁十分有成就感:「今天我們要講的,是本朝發生的一件真事兒。話說……」
這個下午,紀無咎帶領著莊妃、馮有德、王有才、素月、素風、莊妃的宮女等人,並一隻小鷯哥,認認真真地聽了葉蓁蓁編了一晚上的故事。七人一鳥聽得津津有味,旁人是被故事吸引了,支撐紀無咎聽下去的則是葉蓁蓁神采奕奕眉飛色舞的傻樣。
這故事,講的是玉皇大帝派九天玄女下凡幫助一個有道明君治理天下的故事。九天玄女的凡身嫁給皇帝做了皇后,趕上邊關打仗,因為玄女娘娘擅長兵法戰術,所以跟著皇帝御駕親征去了。玄女娘娘故意喬裝改扮,潛入敵軍內部,不僅耍得敵方首領團團轉,還套出了重要情報,幫助皇帝直搗黃龍,一舉獲勝。歸朝之後,敵方俘虜知道了玄女娘娘的身份,心懷怨恨,故意散播謠言抹黑她來泄憤。皇帝知道之後,準備揪出那幾個嘴賤的蠻夷,給玄女娘娘正名。
故事的梗概大致是這樣的,當然,其中不少支線情節。比如為了顯示玄女娘娘威武,給她配個水平高點的對手,再給對手弄個仙界惡勢力的出身;其間穿插各種鬥智鬥勇的趣事,最後獲勝的必然是玄女娘娘;還給玄女娘娘安排了一場城頭罵戰,罵出中原百姓的心聲,等等。
整個故事情節緊湊,跌宕起伏,波瀾四起,其中添加了神怪靈異、民族戰爭、詼諧智斗等多種時下流行的元素,且講的主要是本國人民驅逐侵略者最終大獲全勝的故事,這樣的故事,中原人聽起來自然解氣得緊。
葉蓁蓁講完,端起茶來喝。
紀無咎左看看,右看看,看著周圍人各個都是一臉的回味表情,不像是裝出來的,他才發現,自己才是異類。
眾人回味之後,紛紛拍手叫好。
馮有德好奇地問道:「皇后娘娘,您一直強調這是發生在本朝的故事,請問這個玄女娘娘是誰呀?」
王有才道:「還用問嗎,當然是皇后娘娘!」
把自己美化成這樣,皇后娘娘好無恥,馮有德默默地想。不過,無恥得好有創意……
他這個想法,代表了在座幾乎所有人的心聲。
話本的首度試講效果不錯。紀無咎立刻讓馮有德去找京城最有名氣的說書先生,明天就要來見他。
馮有德領旨去了。此時到了晚膳時分,葉蓁蓁留莊妃用膳,莊妃總覺得紀無咎看她礙眼,不敢在坤寧宮用飯,於是告辭了。
用過晚膳,喝了會兒茶,紀無咎沒回養心殿。他拉著葉蓁蓁坐在床上,不懷好意地笑:「小生聽說玄女娘娘精通房中之術,娘娘可否為我答疑解惑?」
葉蓁蓁皺眉道:「你昨晚不是一夜沒睡嗎,今天早些歇息是正經。」
「這正好就是小生的疑惑,」紀無咎突然湊近,笑看她,「我雖然一夜未睡,可是見到玄女娘娘就精神,渾身都精神。這可怎麼辦才好,嗯?」尾音上揚,濃濃的調笑意味。他勾著她的下巴,吻了一下她的嘴角,繼續說道,「娘娘可有辦法,吸一吸小生的力氣,使小生筋、疲、力、盡,也好安眠?」
葉蓁蓁想了想,好像每一次筋疲力盡的那一個都是她?她便有些不服氣,不過今日她已養足了精神,而他一晚沒睡,那麼這次她總歸有幾分勝算。
紀無咎把葉蓁蓁放倒在床上,傾身落下綿密的吻。剛要解衣服,他突然抬頭:「等一下。」
「怎麼了?」葉蓁蓁問道。
紀無咎沒回答。他下床走到窗前,拎起架上鷯哥的一條腿,倒提著它推開窗戶,向外一扔。
葉蓁蓁仿佛聽到窗外傳來一聲「哎喲」的慘呼。這鷯哥,快成精了。
馮有德做事一向靠譜,次日紀無咎下了朝,便看到了那個說書先生。此人叫劉俊先,四十歲出頭,面容清瘦,兩張嘴皮子很薄,一看口才就不錯。
說書先生的社會地位普遍不高,能和一些小官小吏或是有錢的商人攀上些交情,已經足夠令同行羨慕。劉俊先是全京城最有名氣的說書先生,認識的最高級的官員也不過是正五品,現在突然得見皇帝,緊張得連手都不知道怎麼放了,說起話來也磕磕絆絆。
紀無咎本就少言,只把話本拿給劉俊先看。劉俊先遇到自己的本行,眼中便有了些神采,把話本粗略看了一遍,開口把寫這話本的人誇了一番。
於是紀無咎與他說了自己的目的。劉俊先聽說皇帝托他辦事兒,哪有不允的,且這又是幫著皇后洗名,做好了那是幾輩子臉上都有光,因此滿口答應。
紀無咎又和他商量了一些細節,讓他暫時不要讓旁人知道他是奉旨行事,又讓他加了一些帝後二人風花雪月伉儷情深的情節,便放他回去了。
之後,紀無咎來到坤寧宮。
坤寧宮中,葉蓁蓁正在發愁。紀無咎昨兒把鷯哥扔了,到現在它都沒回來,看來大概是真的摔死了。
紀無咎聽說了,勸她道:「它的翅膀又不是用來浮水的,怎麼會那麼容易摔死。再說了,就算真死了,也該見到屍體才對,你問問他們,誰看到過鷯哥的屍體。」
葉蓁蓁問了一遍,沒人看到。
正說著,王有才從外頭回來了,面帶喜色。他半抬起胳膊,胳膊上架著的,可不就是那倒霉鳥兒。
「奴才找到它的時候,它正站在御花園的假山上唱歌呢!」王有才說著,把胳膊抬高,鷯哥自覺地蹦到架子上。
葉蓁蓁便輕輕摸了摸它的鳥頭。
小鷯哥突然伸長脖子嚷道:「皇后娘娘有喜了!皇后娘娘有喜了!」
明知道這種話從一個鷯哥嘴裡率先說出來太過怪異,但紀無咎聽到此話,依然有些激動,他命人傳來了太醫。
葉蓁蓁想說「不是前兩天才請了平安脈,若是有喜,早就能診出來了。」但是一見紀無咎目光中隱隱的興奮與期待,她便閉了口,乖順地等著太醫。
太醫給葉蓁蓁把完脈之後,便面帶喜色地跪在地上:「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娘娘確實有喜了!」
在場的宮女太監聽到此話,呼啦啦跪了一地:「恭喜皇上、皇后娘娘!」
葉蓁蓁一愣,看向紀無咎。他面上的表情迅速舒展,晶黑的眸子變得精亮有神,臉上不複方才的焦急忐忑,而是變得笑逐顏開起來,那笑容,仿佛雨後剛剛破開雲層的陽光,明亮燦爛得晃人眼睛。
葉蓁蓁拉了一下他的袖子:「皇上?」別光傻樂啊,眼前跪著一地人呢。
紀無咎回過神來,大笑道:「賞!」
在場人人歡喜不提。紀無咎背著手,在房間中來回踱著,激動地停不下來,晃得葉蓁蓁眼暈。太醫恭敬地立在一旁,把皇后娘娘要注意的事項詳細說給素月,末了又對紀無咎說:「皇后娘娘身體底子好,氣血足,只要細心照料,必能順利誕下麟兒,母子平安。」
那是自然。紀無咎停下腳步,看了一眼正在發呆的葉蓁蓁,讓太醫先退下了。不過太醫快走到門口時,又被他叫了回來:「皇后有喜一事,先不要透露出去。」
「遵旨。」
紀無咎又掃視一周:「你們也一樣,對此事要守口如瓶。」
現在葉蓁蓁被謠言纏身,若是再出了懷孕一事,到了黑心人的嘴裡,指不定被說成什麼樣子。這麼個大喜事,等到他們把眼前的問題處理了,大家歡歡喜喜地祝福蓁蓁,多好。
太醫走後,紀無咎又揮退了所有人,房間內只余他和葉蓁蓁。他坐在床上,小心地把手貼到葉蓁蓁的小腹上,隔著衣服,感受著她腹上傳來的熱量。那種感覺很奇妙,他就好像感覺到了和自己孩子的血脈連接,雖然那孩子還是個胎兒,只有一個月大。
「蓁蓁,你真能幹。」紀無咎笑道。他與她肩並肩緊緊挨著,伸手攬著她的頭,與他相抵。
葉蓁蓁也把手伸向腹部,覆在紀無咎的手背上,她問道:「皇上,您喜歡孩子嗎?」
「喜歡,怎麼不喜歡?」紀無咎說著,翻手與葉蓁蓁十指相扣。
「可是我覺得你不太喜歡,」葉蓁蓁說道,「上次王昭儀小產,你好像未見心疼。」
「你怎麼還不明白,王昭儀是王昭儀,你是你。你生的孩子,朕怎會不喜歡?」
「那為什麼你一直沒有子嗣?」身為皇帝,女人那麼多,孩子卻一個沒有,太不合常理了。
紀無咎嘆了口氣,說道:「蓁蓁,你不知道,皇室子女,表面風光,心裡卻苦。公主倒還好,到了年紀,尋個中意的嫁了便是。若是皇子,兄弟一多,總不會像平常人家的兒子那樣和睦。」
他說得含蓄,葉蓁蓁自是聽得明白。皇子多了,儲君卻只能有一個,等這些孩子長大,皇帝老了轄制不住,他們免不了一番爭奪廝殺。皇室子弟自相殘殺那簡直太尋常了,紀無咎他爹不就把他親哥哥殺了嗎……
「所以,子嗣一事,朕不是不關心,而是不敢關心。當年父皇嬪妃眾多,卻只有朕一個孩子,想來也是有這層顧慮。」
那是當然的,他爹雖然殺親哥哥不手軟,但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幹這種事。
只不過這樣做未免有些矯枉過正,只留一個孩子,萬一等他老了,孩子卻有個三長兩短……
葉蓁蓁嘆了口氣:「那你是怎麼打算的?」
「朕希望朕的孩子都是嫡出,沒有高低之分。最好是只有一個兒子,剩下的都是女兒,」紀無咎答道,他輕輕地捏了一下葉蓁蓁的臉,「你多給朕生幾個女兒,像你一樣可愛。」
葉蓁蓁拉下他的手,有些哭笑不得:「這種事情哪裡做得准……如果不小心多生了兒子怎麼辦?」
「那就早一些立儲,早點把名分定下,少生是非。」
葉蓁蓁低頭玩著紀無咎的手指頭,說道:「不過,皇上,我還是覺得今天的事情挺奇怪的。」
紀無咎任她玩著手指,笑道:「哦?蓁蓁是不是知道自己要當母親了,驚喜之餘又有些緊張?莫怕,朕和你一樣。」
「不是,」葉蓁蓁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就是奇怪,鷯哥為什麼會知道我懷孕了?太醫都要把脈才能確認,它卻能張口就來?」
「想是誤打誤撞了吧,你有福氣,你養的鳥自然也有福氣,提前報個喜,不奇怪。」
「我還是覺得不對勁。」
紀無咎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那又怎樣?太醫都確認了,你就別多想了,好好安胎是正經。」他轉念一想到近期都不能和葉蓁蓁親熱,臉上不免帶了些憾色。
「皇上。」
「怎麼了?」
葉蓁蓁尚未說話,卻聽到窗前的那鷯哥突然接口道:「皇上不能行人道!皇上不能行人道!」
紀無咎起身大步走過去,再次捉著那倒霉鳥的後腿,麻利地扔出窗外。
葉蓁蓁見他臉色發黑,忍著笑,說道:「這小東西在後宮轉一圈,還真沒白跑。」
紀無咎很無語。他知道宮人們在背後編派他,說他不行,現在別說人,連鳥都知道了。可是行不行這個問題,又沒辦法闢謠,他總不能把後宮的妃子們輪著睡一遍吧?那樣蓁蓁會砍死他的……
紀無咎見葉蓁蓁臉帶揶揄,便重又坐回她身邊,湊到她耳畔低笑道:「我行不行,旁人不知,你總知道吧?」
葉蓁蓁臉頰漫上紅暈,低頭不答。
紀無咎見她含羞不語的樣子,心裡怪痒痒的,他伸手輕輕摩挲著她的小腹:「這就是證據,你難道想抵賴不成?」
葉蓁蓁紅著臉拿開他的手。
紀無咎低頭在她的臉上親了一下,親過之後覺得不過癮,便又扳過她的臉,捉住嘴唇一通纏綿。
可惜啊可惜,能摸能親不能吃。紀無咎吻著她,也不知道這種感覺算甜蜜還是憂傷了。
次日,紀無咎派下去的密探帶回了些有用的消息,關於最近甚囂塵上的謠言。
雖然嫌疑人有許氏和方氏兩家,但是紀無咎一開始就把方氏排除了。方秀清是人精中的人精,有他鎮著,方氏子弟應該不會莽撞地胡說八道。賢妃雖愛耍小聰明,但她現在和太后交好,想做什麼,多半讓太后出面,不會親自動手。
所以這件事情應該是許氏做的。
宮裡頭的人,想往民間傳謠言,不容易做得周密,所以不管此事有沒有太后的指使,都應該是從許氏一族的宅院裡向外傳的。
能摻和到這種爭鬥中來的,必定是許氏一族中的嫡系或是與嫡系走得近,又或者是受太后器重的。
官宦人家自持身份,不可能直接向老百姓說什麼傳聞,所以必定是讓下人在外面散播的。
為了做得周密不露馬腳,他們在挑選散播謠言的下人時,必定選心腹中的心腹。
綜合考慮,直接嫌疑人的範圍不斷縮小,最終集中在許氏幾房管家和管家媳婦身上。
密探經過跟蹤調查盤問,進一步縮小了範圍,回來報給紀無咎的嫌疑人一共四房,都是許氏有頭有臉的大管家。
為免夜長夢多,讓對方有反應的時間,紀無咎下令當天晚上將這些人逮捕審問,務必把他們全家老小都抓來,最好是一夜就能審出個結果,打幕後黑手一個措手不及。
密探領命去了。這時,太醫院請平安脈的太醫來了。
這次來的太醫姓孫,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小伙子,鐵太醫的徒弟。據鐵太醫說,孫太醫雖然呆呆的,但人老實本分,也上進。紀無咎聽他提起,便有了抬舉孫太醫的意思,因此欽點了他來請日常的平安脈,算是給足了鐵太醫面子。
孫太醫話不多,給紀無咎行過禮之後,便公事公辦,取出布枕置於他腕下,按著他的脈門沉思。
突然,他臉色一變,神情古怪地看著紀無咎。
紀無咎收回手,問道:「如何?」
孫太醫張了張嘴,並未發聲,吭哧了好一會兒,一字未提,卻已經急出一腦門的汗。
紀無咎便皺眉問道:「朕的脈象到底如何?」
孫太醫撲通一下跪在紀無咎面前:「臣……臣不敢說……」
「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看到孫太醫有這樣的反應,紀無咎心裡也有些發虛,不會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吧?
冷靜,冷靜。不管結果如何,一定要接受。紀無咎深吸一口氣,給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工作。
孫太醫一咬牙,說道:「皇上,您可能有……」想了想,這個似乎不像喜事,「您可能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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