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2024-09-06 21:05:23 作者: 扁平竹
  第十五章

  賀輕舟手撐著桌面, 頭疼的仿佛要炸開了一樣。

  阿姨瞧見了,忙放下手裡的東西過來, 問他怎麼了?

  他眉頭緊皺, 但還是搖了搖頭,用忍耐過後僅有的力氣說出那句沒事。

  但他這話顯然沒什麼說服力。

  臉色蒼白的沒一點血色。

  阿姨上樓給他拿了藥,和水一起遞給他。

  「上次去複查, 醫生不是說沒事嗎。」

  他擺了擺手, 沒接,又是一句:「我沒事。」

  聲音卻沙啞, 如同干吞了一把被烈日灼燒過的沙子, 聲帶也被燙傷。

  雖然阿姨沒說蛋糕和禮物是誰送來的, 但賀輕舟大概也猜到了。

  蛋糕不知被誰打開的, 就這麼放在桌子上。

  和周圍雜亂的酒瓶放在一起, 顯得有些突兀。

  阿姨遲疑片刻, 拿了盤子過去切下一塊,遞給賀輕舟:「吃一塊吧,生日不吃蛋糕怎麼行。」

  他沒了胃口, 冷聲拒了:「您吃吧, 我有點累。」

  剛踩上一級台階, 他又停下, 轉身囑咐阿姨, 不要讓他們上樓。

  看著他的背影,阿姨嘆了口氣, 過去把蛋糕收好。

  放進了冰箱裡。

  小姑娘的一番心意, 一看就是自己做的。

  又頂著這麼大的冷風過來。

  要是讓她知道, 他一口都沒吃,會難過的吧。

  怎就到了這個局面呢。

  這下, 真就是爹不疼娘不愛,連唯一護在她身邊的人,也開始將她遺忘了。

  回想起她方才離去的身影,瘦削,纖細。

  寒風中獨立,仿佛風再大一點就會沒了蹤影。

  阿姨心中是有憐惜的。

  但願,小姑娘未來的人生之路,會好走一些。

  不求大富大貴,平安就好。

  —

  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樓上的阿姨,她剛帶著小孫子去逛了超市。

  小孫子很乖,被他奶奶牽著,也不鬧騰。

  看到江苑了,還很禮貌的喊她姐姐。

  小奶音很甜。

  阿姨見她又是孤零零一個人,便笑道:「你這個年紀,也該找個男朋友了。」

  江苑禮貌的笑了笑:「以後工作會很忙,也沒有這個時間。」

  「時間嘛,擠擠總會有的。」

  阿姨似乎還是不放棄給她做媒的這個想法。

  江苑這種性子的女孩子不多見了,再加上她又長得好。

  阿姨承認自己確實有私心在。

  她有個外侄,比江苑要大兩歲。

  是個牙醫,在街心路有自己的診所。

  長的一表人才,個子也高,和江苑,般配的很。

  但也不全是出自私心。

  江苑一個女孩子,孤孤單單的,有時候她見了都會心疼。

  所有總希望有個人能陪著她。

  這次,江苑依舊是拒絕。

  謝過她的好意後,態度沒有一絲鬆動的拒絕了。

  她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就不去糟蹋別人的心意了。

  —

  入夜,微寒。

  江苑打開檯燈,背了會書。

  但她的思緒卻怎麼都集中不了。

  總覺得,心裡仿佛裝著事。

  沉默半晌,她把書合上,放在一旁。

  將手機拿過來。

  朋友圈點開,蘇御大約是喝醉了,一連發了好幾條朋友圈。

  有他抱著啤酒瓶的,也有他靠在別人肩膀上的自拍。

  最後是一張合照。

  江苑放大後,仔細找了一遍。

  沒有看到賀輕舟。


  於此同時,手機震了一下。

  她看到屏幕上方彈出來的消息。

  宋邵安:明天有時間嗎?

  江苑沉默幾秒,回了個不好意思。

  那邊似乎早就想到她的答覆,便提前想好了答覆。

  ——不會占用你太長時間的。

  ——家裡的老人生病了,要去做個體檢。

  但我剛回國,還不太熟悉這邊。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再拒絕似乎就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江苑最後還是同意了。

  不是因為宋邵安,而是因為他的那句,家裡的老人生病了。

  宋邵安同她道謝,江苑將手機鎖屏,沒有再回。

  怕打擾到她休息,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宋邵安才給她打了個電話。

  女人輕柔的聲音,像是羽毛,隔著手機往他耳朵上撓了幾下。

  連帶著他古井不波的心都跟著泛起了漣漪。

  他輕聲詢問:「打擾到你休息了嗎?」

  江苑剛吃完飯,把碗筷收拾了,正拿紙巾擦手:「沒有。」

  宋邵安看了眼窗外的晴空萬里,也不知是受這難得的好天氣影響,還是因為終於和江苑說上了話。

  他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我現在過去方便嗎?」

  「方便的。

  我把地址發給你吧。」

  宋邵安說:「不用,我知道在哪。」

  江苑沉默。

  意識到自己這話有歧義,宋邵安沉吟幾秒,又說:「上次你一個人打車回家,我不太放心,所以就跟了一段。

  抱歉。」

  江苑沒有說過多的話,那通電話也到此為止。

  她將洗衣機里的衣服拿出來,掛上衣架,晾曬出去。

  偶爾有同一棟樓的鄰居從這兒經過,和她打招呼。

  她禮貌的回應。

  宋邵安來的時候,她剛換完衣服。

  車停在外面,他走過來,手上還提一個紙袋。

  「來的時候順路買的。」

  他和賀輕舟完全是兩個極端,一個性格溫潤,一個卻暴躁的要命。

  「我記得你小的時候,最愛吃那家的糕點。」

  江苑搖頭:「味道變了,就沒再去過。」

  宋邵安愣了愣,繼而點頭笑笑:「看來那些老字號的店,也開始偷工減料了。」

  他早就習慣江苑對他的態度。

  應該說,她對除賀輕舟之外的人,都是這個態度。

  不溫不熱,禮貌是有的,但也僅僅只有禮貌。

  生病的是他外婆,昨天晚上突然喊腰疼。

  但時間太晚,老人家身體又禁不住折騰,所以在家休息了一天,今天才出門。

  此時就在車內坐著。

  瞧見江苑了,那雙因為年邁而渾濁的眼笑得微眯:「我們小阿苑真是越長越好看了。」

  江苑乖巧的喊了一聲外婆好,手下意識的扶上後排車門。

  遲疑片刻,她去看已經進到駕駛座的宋邵安。

  他此時也正回頭看她,一隻手扶著方向盤。

  江苑想了想,還是鬆開手,坐進了副駕駛。

  坐後排總不太禮貌。

  外婆自她上車起,話便沒停過。

  聽她中氣十足的聲音,江苑稍微鬆了口氣。

  想來也沒大礙。

  「想不到以前那個不愛說話的小姑娘都要成為救死扶傷的醫生了。」

  外婆笑容欣慰,「我們小阿苑可真有本事。」

  宋邵安輕聲笑笑:「這會話這麼多,腰不疼了?」

  「還疼什麼,要不怎麼說我們小阿苑有本事呢,看到她啊,我這腰就好了。」

  宋邵安笑她:「馬屁拍的有些過分了。」


  外婆打了他一下,嗔怪道:「我夸阿苑呢,你總插什麼嘴。」

  宋邵安安靜笑著,恰好此時在等紅綠燈,他便往江苑那邊看了一眼。

  她也不是完全沒有任何表情,唇角微彎,大約是因為外婆剛才的話。

  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他也松下去一口氣。

  到了醫院,等著用電梯的人很多。

  江苑陪奶奶在排隊,宋邵安在前面掛號。

  等他掛完號過來,手上多出一盒糖。

  他笑容溫柔,把糖遞給江苑:「剛才有個小朋友給我的,她媽媽沒現金,我幫她付了。

  這是答謝。」

  江苑看了眼糖,又看了眼他。

  然後搖頭:「謝謝,不過不用了。」

  她好像總是喜歡下意識的拒絕別人。

  他把糖放進她的外套口袋裡:「你不收下的話,就只能給外婆了。

  她只剩下兩顆好牙了。」

  他的笑容,帶幾分無奈和無賴。

  外婆掐了他一把,罵他不孝順長輩。

  宋邵安也沒躲,動作溫柔的替她按摩肩膀:「今天回去了,您想吃什麼,我都給您做,好不好?

  今天就先聽話,醫生都不許您吃糖了。」

  江苑沉默半晌,沒再開口。

  電梯的隊伍排的很長。

  第三批才到他們。

  人有點多。

  外婆是老人家,大家都儘量避讓著她,甚至連一同乘坐電梯的醫護人員也悉心陪著她。

  江苑則被陸陸續續進來的人擠到了角落。

  身側那個男人,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

  身旁明明還有空處,他偏偏要往江苑這邊擠。

  她一再的退讓,直到靠著牆。

  對方卻還在往這邊擠。

  江苑聞到一股清爽的山風氣息。

  與此同時,她身側多出一雙手臂,撐在她身側的牆壁。

  像是一道人肉屏障,抵擋住外面的擁擠。

  江苑抬眸,看到了宋邵安。

  他也低頭看著她。

  那雙深邃好看的眼裡,在觸上她視線的那一剎那,些許不自然的挪開。

  江苑則顯得清冷淡漠更多。

  從電梯出來,她和他道謝。

  宋邵安輕聲笑笑:「江苑,你不用和我這麼客氣的。

  我們是朋友。」

  她點了點頭,便再無話。

  外婆體檢的項目有點多,老人家出來一趟不容易,索性把該檢查的都檢查了。

  腰疼是老毛病了,開了點藥。

  其他的都還好,注意下飲食就行。

  等忙完這一切後,已經是下午四點了。

  宋邵安繳款後去拿藥,他讓江苑陪外婆在前面等著他。

  他馬上就好。

  江苑點了點頭,然後扶著外婆坐下。

  外婆拉著她的手,和她說了很久的話。

  她幾年前去了在南州鄉下養病,那邊空氣好。

  去年才回北城。

  這幾個小崽子,可以說是她看著長大的。

  江苑性子安靜,每次他們幾個瞎鬧騰的時候,她都會抱著被賀輕舟脫掉的外套,安安靜靜的跟在後面。

  外婆喜歡她,也知道自己那個小外孫喜歡她。

  那會他也安靜,和她一樣安靜。

  她陪著賀輕舟,他就在遠處陪她。

  安安靜靜的看著,也不過來打擾。

  外婆嘆了口氣,拉著她的手:「瘦了。」

  江苑抿唇笑了笑:「只瘦了兩三斤。」

  「本來身子就單薄,還是要多吃點。

  下次去外婆那兒,外婆給你煮餃子。」


  江苑是女孩子,胃口不大。

  但外婆煮的餃子,她每次都能全部吃完。

  有時候賀輕舟還會擔心她沒吃飽,把自己碗裡的餃子都夾給她。

  似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了,外婆笑道:「賀輕舟那個小兔崽子,先前還偷偷找過我,說要學做餃子。

  結果連個餃子皮都擀不好,還把自己氣的夠嗆,差點沒把擀麵杖給掰了。」

  江苑低下頭,唇角笑意淡。

  外婆喜歡她的笑,清清淡淡的,又嫻靜。

  光是看著,就賞心悅目。

  「也不知道未來哪個兔崽子有這個福氣,能夠娶到你。」

  外婆這話說的別有深意。

  她自然希望自家外孫能爭點氣。

  喜歡了那麼久的姑娘,可別再退縮了。

  學了個那麼能說會道的專業,怎麼在江苑面前,反倒說不出什麼來了。

  宋邵安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賀輕舟。

  他剛從診室出來,看到宋邵安了,倒也不意外。

  「外婆病了?」

  宋邵安搖頭:「腰疼,老毛病了,帶她來醫院檢查一下。」

  「結果怎麼樣?」

  「沒大礙。」

  他問賀輕舟,「你呢,怎麼突然來醫院了?」

  賀輕舟:「來複查,恢復記憶了。」

  宋邵安愣住。

  賀輕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一點點而已,瞧把你嚇的。」

  宋邵安自知失態,恢復過來,垂眸輕笑:「我嚇什麼。」

  「不怕我記起來以後,會把她搶走?」

  他下巴微抬,視線的方向,正好是江苑坐著的地方。

  宋邵安喉結上下起伏,沒說話。

  他這副模樣,不用開口,就已經算是回答了。

  賀輕舟低笑幾聲,是他慣有的慵懶散漫:「放心,就算我記起來了,也不會和你爭。」

  宋邵安認真看他的眼睛,那裡面,好像真的沒有一點點在意。

  對江苑的在意。

  卑劣在他心底生了根。

  於是陰暗的想,希望賀輕舟一輩子都不要記起來。

  他為自己這個想法感到羞愧。

  同時,還有對自己的憎惡。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感情這種東西,好像真的忍不住。

  一旦看到一點希望,就會奢求更多的可能。

  宋邵安沒有與賀輕舟閒聊太久,外婆和江苑還等著他。

  他取完藥就過去了。

  外婆被攙扶著起身,問他怎麼去了這麼久。

  他卻只說:「排隊的人多。」

  江苑扶著外婆,走到電梯口時,她往回看了一眼。

  又安靜的收回,不發一言。

  —

  周嘉茗是宿舍里最先到的,在江苑那裡先住了一晚。

  她端著江苑的杯子,喝著江苑給自己泡的咖啡,裹著江苑的小毯子,上面還有江苑身上那股淡淡的梔子花香。

  周嘉茗滿足的喟嘆一聲:「還是北城好啊,在家總聽我媽嘮叨。」

  江苑在廚房做飯,問周嘉茗想吃什麼。

  周嘉茗報了幾個菜名。

  江苑打開冰箱,上下看了一眼,好在食材都有。

  做飯中途周嘉茗說要過來打下手,切了半個青椒就嚷著手被辣的疼。

  江苑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冰鎮過的可樂,遞給她:「冰敷一下手,會舒服一點。」

  周嘉茗接過後,手扒著門框,往廚房裡看:「江苑,我現在真的太佩服會做飯的人了。

  你說你一個富家千金,怎麼也會做飯?」

  她笑了笑:「我只能保證它們熟了,味道就另說。」

  周嘉茗對她很信任:「你做的,肯定都好吃。」


  好在,最後也確實沒讓她失望。

  周嘉茗吃了兩碗飯。

  那天晚上,她是和江苑一起睡的。

  她摟著江苑的腰,和她說了很久的話。

  實習後,恐怕就沒有這麼多機會再聚了,到時候一個城南一個城北,隔的那麼遠。

  再加上工作忙。

  「我現在好懷念咱們剛見面那會啊。」

  是搬宿舍,還是在學校外的那棵老槐樹下。

  周嘉茗也記不清是誰先誰後了。

  她只記得,那天的江苑穿了條白色的連衣裙,柔順烏黑的長髮散落。

  站在那棵老槐樹的樹陰下,似乎在等著誰。

  然後賀輕舟提了杯奶茶跑過來,說是他排了很長的隊才買來的。

  非得耍賴讓江苑誇誇他才行。

  那個時候周嘉茗的第一反應就是,果然帥哥和美女站在一起才最養眼。

  後來美女和她一個宿舍。

  她也因為這個,經常有幸見到帥哥,還吃上了帥哥做的飯。

  賀輕舟每次來學校看望江苑也不會忘了她們。

  有時候是請她們吃飯,有時候是順道給她們買點禮物。

  讓她們平時多照顧一下江苑。

  他總怕江苑會被欺負。

  她只要離開自己視線一秒鐘,他都會怕。

  今天有幾顆星星,還挺罕見。

  周嘉茗已經睡著了,江苑小心翼翼的從她懷裡離開,下了床。

  她睡不著,索性裹在毯子,去外面吹了會冷風。

  看著不算好看的夜景。

  想什麼呢。

  什麼也沒想。

  江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她執拗,偏執,還自私。

  所以,賀輕舟不該喜歡上這樣的自己。

  最後一年了,只剩下最後一年了。

  明明是她奢求了那麼多年的日子,為什麼,會有一點不舍呢。

  她在不舍什麼。

  —

  賀輕舟睡的不太好,斷斷續續的做了一整夜的夢。

  夢的內容他不記得了,但醒了以後,心情不怎麼好。

  總覺得有什麼一定要記起來的事情。

  可他只要回想,頭就疼的仿佛要炸開一樣。

  本來早就預約好了紋身店,要去把胸口的紋身給洗了。

  也不知怎的,一推再推,最後還是作罷。

  算了,反正在胸口,平時也看不見。

  他媽仍舊沒放棄勸他相親,說人家小姑娘的狀都告到她跟前了,哭哭啼啼的,委屈的要命。

  「聊天記錄我看了,人家也沒說什麼,你怎麼直接給人刪了?」

  賀輕舟明顯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費口舌:「她是個什麼東西,管到我頭上來了?」

  賀母聽到他這話,嘆了口氣。

  她知道,賀輕舟生平最討厭別人對他的事情指手畫腳。

  哪怕是一點點微末的事情也不行。

  「還有一個,你肯定喜歡,我把照片發給你,你什麼時候抽個空見見?」

  賀輕舟敷衍過去。

  他能怎麼說,說他靠近異性就反胃噁心?

  太荒唐。

  他從樓上下來,阿姨給他泡好了咖啡。

  賀輕舟喝了一口就皺眉放下了。

  阿姨反應過來,把咖啡杯端走,笑道:「你看我這記性,總忘。

  我再去給你泡一杯。」

  三勺糖,兩勺奶,那是江苑喝咖啡時的習慣。

  江苑喜歡的,賀輕舟都會喜歡。

  就算不喜歡,他也會努力讓自己喜歡上。

  但本質上,他厭甜。

  他走過去拿了外套穿上,說了句:「不用了。」

  然後開門離開。

  阿姨把咖啡倒掉,嘆了口氣。

  他最近很忙,剛開始逐步接手公司的事務。

  很多事情都得慢慢熟悉。

  好在他學習能力和適應能力都很強,哪怕是那些避無可避的酒局應酬,他也能應付自如。

  這也算是從小生活在這個圈子裡的一個必備技能吧。

  三兩白酒下了肚,他的神智還很清醒。

  那個啤酒肚謝頂的男人似乎對酒量好的年輕人格外欣賞,手放在他肩上,拍了拍:「可以啊,比老賀總能喝。」

  賀輕舟拂開他的手,低呵一聲,明目張胆的嘲諷:「您還是悠著點,這麼大的年紀了,身體吃得消嗎?」

  指的是,依偎在他身邊的那兩個衣著暴露的女人。

  此時那兩個女人正沖賀輕舟暗送秋波。

  男人笑道:「你還年輕,等到了我這個年紀了,自然知道女人的好處。」

  賀輕舟把最後一杯酒喝完,裝都懶得裝,拎起掛在沙發靠背上的外套,起身走了。

  烏煙瘴氣的地方,他連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身上混雜著一股難聞的氣味,他徑直走向垃圾桶,把外套扔進去。

  然後給蘇御打了個電話。

  剛才也沒胃口吃飯,光顧著犯噁心了。

  這會出來了才覺得餓。

  —

  馬上要開始實習了,宿舍幾個人都到北城以後,周嘉茗組了個飯局。

  說是實習前最後的聚餐。

  弄得好像她們不是去實習,而是要經歷一場生離死別。

  時間不知不覺就流逝掉了。

  等她們從音樂餐吧出來的時候,已經凌晨一點了。

  周嘉茗喝的有點多,許來來和阮熏兩個人才勉強扶起她。

  有些不放心的看了江苑一眼:「你一個人回去可以嗎,要不要給朋友打個電話?」

  江苑搖頭笑笑:「我沒事。」

  其實真要給誰打電話,她反而不知道打給誰。

  除了她們三個,她好像沒有其他朋友了。

  送她們上車後,江苑隨手攔了一輛的士。

  下車以後,小區安靜的要命。

  這個點,大家幾乎都睡了。

  江苑拿出鑰匙往小區內走,身後卻始終有一道不緊不慢跟著她的腳步聲。

  路邊燈光過於暗淡,她攥著鑰匙,甚至還能感受到自己不斷加快的心臟跳動聲。

  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走上台階,停下。

  那道腳步聲也跟著一起停下時,她才意識到危險就在自己身後。

  裝模作樣的蹲下,將鞋帶散開又繫上。

  於此同時,她動作極快的站起身,用鑰匙將門打開。

  身後尾隨的人動作同樣很快,甚至於一隻手都伸進來了。

  江苑用身子死死壓著門板,他被夾的吃痛,這才將手收回去。

  她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酒氣

  反鎖上門後,那人直接在外面用腳踹門。

  不時罵幾句污言穢語。

  江苑身子劇烈的顫抖。

  總覺得和記憶中的某些畫面開始重合了

  她費力的把沙發拖過來,抵住門。

  手顫抖著撥通了一串號碼。

  直到鈴聲自動結束,都沒有人接通。

  她低頭去看,看到上面,賀輕舟三個字。

  於是有一瞬間的恍惚。

  習慣的確是一種可怕的東西,總是下意識的會依賴。

  也不記得等了多久,警察來的時候,那個男人還在不斷砸門。

  江苑做為受害人,也被一起帶去了警局。

  大約是見她臉色過於慘白了一些,渾身發抖。


  直到上了警車,隨隊的警察問了一句:「需要回去拿件外套嗎?」

  她搖了搖頭,眼神還是空洞的。

  「不用,謝謝。」

  看模樣,是被嚇壞了。

  警察脫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她肩上,出聲安慰了幾句:「沒事,我們會處理好的。」

  過了很久,她才緩慢的點頭。

  她在警局裡做完了筆錄,對方被拘留七天。

  警察讓江苑給她家人打個電話,她沉默幾秒,搖了搖頭:「我沒家人。」

  警察愣了一下,然後又說:「那你給你朋友打吧。」

  江苑拿出手機,看著上面僅有的幾個號碼。

  最後還是將手機鎖屏,收了起來。

  「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她不知道應該打給誰。

  本就不是喜歡麻煩別人的性格,再加上這個點,她們應該都睡了。

  她實在不知道應該打給誰。

  警察最後親自開車送她回去的,臨走前叮囑了一句:「你一個小姑娘,以後還是儘量別這麼晚出去。」

  她點頭,說謝謝。

  聲音輕,沒起伏。

  仿佛被卸掉了全部氣力。

  家裡一片狼藉,她把燈打開了。

  看到被拖動到門口的沙發。

  眼下也沒了力氣再將它恢復原位,太累了,她真的,太累了。

  躺在床上便不想再起來。

  可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

  一閉上眼睛就是剛才那一幕,她蜷縮著身子,縮在角落。

  明明不冷,身子卻抖的厲害。

  時間的流逝仿佛是有聲音的,她能感覺到。

  忘了睜著眼睛躺在床上到底有多久了,她只覺得口乾舌燥,艱難的坐起身。

  餘光卻瞥見窗外的動靜,她嚇的呼吸都快停止,渾身發抖。

  等她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從窗戶往外看的時候,卻看到了站在外面抽菸的賀輕舟。

  同樣的,他也看見了她。

  也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

  眼神暗了點,掐掉手裡的煙:「電話是你打的?」

  看到他的那一刻,江苑高懸著的心,好似便徹底落下。

  不需要保佑她的觀世音菩薩了,賀輕舟,好像比這一切都有效。

  江苑開了門出去,和他道歉:「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

  他看見她臉色不太好看,皺了下眉:「發生什麼了?」

  「沒什麼,已經報警處理好了。」

  她不明說,賀輕舟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頂著這樣一張臉住在這種偏僻地方,很難不被盯上。

  他四下看了眼,窗台上晾曬的都是女生的衣服。

  於是把外套脫了,遞給她:「掛上吧。」

  江苑沒接。

  賀輕舟把外套塞到她手裡:「那些變態就是欺軟怕硬,他要是知道你家裡住著男人,不會亂來的。」

  他塞過來的外套,還有他身上的體溫。

  攥在手裡,甚至比她掌心的溫度還要高。

  江苑和他道謝。

  賀輕舟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她這副模樣就難受。

  不是他主觀上的難受,而是這具身體的條件反射。

  他不大喜歡這種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覺,別開臉不去看她。

  淡淡一句:「好歹曾經也是朋友。」

  雖然他忘了她,但他生活中的蛛絲馬跡里,又處處都有她。

  剛才在酒吧,他看到手機上的未接來電,老大兩個字時,他下意識就和腦海中與這個稱呼不太相符的江苑掛上了鉤。

  深夜打來的電話,他沒辦法不去管。

  甚至於,分不出心去做別的。

  所以他找宋邵安要了她的地址。


  「早點休息吧。」

  留下這句話,他便要離開。

  「賀輕舟。」

  江苑叫住他。

  男人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她笑道:「謝謝。」

  胸口處,不再是綿軟的痛感,而是一種撕裂感。

  像是有什麼在碎掉。

  賀輕舟皺了皺眉,忍耐住疼痛。

  「沒事。」

  他說,「就當我積德行善了。」

  她笑了笑,不再多說。

  直到人走遠了,她才抬頭去看天上的月亮。

  雲層有點厚,月亮也被掩去了一半,哪怕臨近十五了,卻仍舊只能瞧見一部分。

  臉上突然冰涼一片,她抬手去碰。

  是眼淚。

  男人修長挺拔的背影早就消失在這夜色之中了,江苑抱著他的外套。

  在這一刻,她突然意識到,他是賀輕舟,可他又不是賀輕舟。

  胸口突然湧上一股酸澀之意。

  她不理解這種感覺,也不理解有個形容詞,叫思念。

  她在,思念許久未見的賀輕舟。

  被埋葬在這副皮囊之下的賀輕舟。

  賀輕舟走後,她終於睡著了。

  是這麼多天來,唯一睡的這麼踏實的一個晚上。

  她抱著他的外套,聞到熟悉的烏木香。

  然後做了一個夢。

  夢好像很遙遠,可又覺得,就發生在昨天。

  江苑被她後母反鎖在房間裡,不許她出去。

  她的房間在二樓,賀輕舟便爬上她家院子裡那棵老槐樹上陪她,怕她難過,就扮鬼臉逗她開心。

  他真的很沒有幽默細胞。

  扮的鬼臉非但不搞笑,反而還很嚇人。

  但江苑還是笑了。

  她說:「你下去吧,很危險。」

  賀輕舟渾然不在意,手撐著樹幹,坐在上面:「危險什麼,才這麼點高。」

  他是張揚的,如同天上的旭日。

  奪目,又耀眼。

  那個時候是夏天,他渾身上下都被蚊子叮咬。

  氣溫那麼高,他流著汗,冷白的皮膚也被曬的發紅。

  明明狼狽,卻笑的比這陽光還要燦爛。

  江苑看著他,他也看著江苑。

  和她講一些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故事。

  他說話的時候,江苑若隱若現能看見他那顆小虎牙。

  很可愛。

  人人都說江苑幸運,高高在上的旭日甘願墜落她掌心。

  只做她的太陽。

  ———

  江苑難得不靠安眠藥睡的這麼熟。

  她醒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把賀輕舟的外套手洗過後,她拿出去曬在外面。

  卻正好看見站在外面的宋邵安。

  聽到動靜,他看向這邊,鬆了口氣,正要和她打招呼。

  卻在看到江苑手上的外套時,愣在那裡。

  江苑不知道他怎麼在這,但也沒問,點過頭便算是打招呼。

  把外套晾曬上去。

  宋邵安只覺自己的嗓子眼乾澀難耐。

  昨天賀輕舟找他要江苑家的地址時,已經是深夜。

  他想問他要地址的原因,可是卻又問不出口。

  是習慣了吧,習慣了賀輕舟與江苑的親近。

  他一直都是局外人,第三者。

  可還是會在意,一整個晚上他都沒睡著。

  天一亮便過來了,可是又怕打擾到她,於是只敢等在門外。

  直到她醒。

  江苑似乎也不意外他的到來。

  甚至可以說,她是不在意。


  宋邵安還是第一次來江苑家,上一次只是在外面遠遠的看了一眼。

  此刻,身處其中,只覺得更狹窄,但又溫馨。

  空氣中有股淡淡的蘭花香,江苑身上的。

  江苑打開冰箱,問他:「喝什麼?」

  宋邵安笑容溫柔:「白水就行,謝謝。」

  她點了點頭,關上冰箱。

  洗了個水杯,倒上溫水端給他。

  宋邵安接過後,同她道謝。

  江苑用搖頭代替了她的回答。

  她安靜坐著,偶爾喝一口手中的酸奶,插著吸管。

  她皮膚很白,粉白/粉白的,臉部輪廓流暢,杏眼微微下垂,清冷之中又顯出幾分天然的無辜。

  宋邵安從小就覺得,她像只兔子。

  不愛說話的兔子。

  猶豫沉默了很久,宋邵安還是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賀輕舟昨天來過?」

  「嗯。」

  他面色擔憂:「他昨天半夜問我要了你家地址,是出什麼事了嗎?」

  她搖頭:「沒事。」

  連敷衍都不願意。

  宋邵安又喝了一口水,手指觸著杯壁。

  水是溫的,但他卻覺得觸感很涼。

  過了半晌,他像是忍受不了這大片的沉靜,問她:「要實習了?」

  再次點頭:「嗯,下周。」

  「注意身體。」

  「謝謝。」

  便再無話。

  宋邵安是法學專業,面對別人從善如流,淡定沉穩的他。

  可是在江苑這兒,他卻如同一個話都說不清楚的結巴。

  他走了,喝完那杯水之後走的。

  沒有人永遠是一個樣子。

  賀輕舟都能忘了江苑。

  所以他相信,只要自己足夠真誠,足夠堅持,江苑總有一天會被打動。

  會有,那麼一天嗎?

  他走後,江苑慢吞吞的站起身,把杯子洗好放回原處。

  花瓶里的花也拿去扔了。

  那一整天她都在家裡看書。

  直到晚上做飯的時候,才注意到醋用完了。

  有了昨天晚上的經歷,她不太敢在夜晚出去。

  哪怕知道那個人還在拘留。

  指尖泛涼意,她沉默半晌,最終還是戴上帽子和口罩。

  外套把自己裹的很嚴實。

  是一種,完全對外界戒備的姿態。

  走兩步便要回頭看一眼,明明這個點人還很多。

  有散步的,也有出來約會的。

  不遠處的廣場甚至還有跳廣場舞的。

  大約是這種喧鬧太過煙火氣,她的恐懼便稍微被平復了一些。

  直到走出了巷子,到對面的便利店,熱鬧便似被隔絕在外一般。

  她買了醋,又從冰箱裡拿出兩板酸奶,一起放在收銀台。

  收銀員掃描出價格後,機器上立馬顯出了金額數目。

  江苑給的是現金。

  這個社會,大家好像都習慣於只帶一部手機就能解決所有的事。

  但對缺乏安全感的江苑來說,她沒辦法把全部希望寄託放一部沒了電就如同廢鐵的手機上。

  她拎著購物袋,從便利店出去

  巷子比方才更安靜,來時還聚在口子上講話的居民此時應該各回各家了。

  風聲便顯得更明顯。

  她縮了縮脖子,手攏進袖中,低頭往前走。

  身後的腳步聲再次響起了,不知跟了她多久,從什麼時候開始跟的。

  江苑的心臟蜷縮起來,她終於停下。

  像昨天那樣逃跑嗎?

  可跑的掉嗎。

  深知退縮也沒用,她深呼了一口氣後,轉過身來。


  看到的,卻是一張熟悉的臉。

  男人嘴裡咬著只剩半截的煙,黑衣黑褲,身正挺拔,戴一頂黑色的鴨舌帽,單手插放進褲袋。

  周身的張揚和鋒芒太過顯眼,哪怕是在這可見度很低的夜色之中,仍舊沒有被遮擋分毫。

  江苑停下,他也停下了。

  被發現也沒什麼異樣,取下嘴邊的煙夾在指間,夠淡定。

  縷縷青灰色的煙霧順著夜風往上飄。

  江苑的心莫名安定下來:「你怎麼在這?」

  他說的夠直白,毫不遮掩:「不太放心,所以過來看看。」

  賀輕舟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明明可以做到視而不見的,哪怕是身體的下意識反應,在看到她的未接來電沒法忽視。

  可是她今天明明沒給他打電話,他卻一直心神不寧。

  所以就想過來看一眼。

  誰知道這一眼就看了這麼久。

  四個小時。

  她倒是膽大,經歷了昨天的事情之後居然還敢在夜晚獨自出來。

  把自己遮的那麼嚴實有什麼用,強/奸犯可不會管你穿多穿少。

  江苑看著他指間的煙,沉默半晌:「少抽點菸,對身體不好。」

  他把煙掐滅,四下看了眼,沒找到垃圾桶,就這麼拿在手上:「等的有點無聊,就抽了一根。」

  江苑點頭:「你來多久了?」

  他又說:「沒多久。」

  前後話語矛盾,敷衍之意很明顯。

  江苑似乎並不在意。

  兩個人一起走出逼仄窄小的巷子,他動作自然的接過她手裡的購物袋。

  掂了掂重量,神情幾番複雜,大約是覺得江苑的力氣的確太小。

  見她提的那麼費力,還以為多重。

  江苑近來瘦了不少,站在身材高大的賀輕舟身邊,被襯得更加嬌小。

  終於看到路邊的垃圾桶了,賀輕舟走過去,把拿在手中有一會的菸蒂扔進滅煙盒中。

  江苑以前其實是不知道他抽菸的,以往他每次來找她,身上也沒有奇奇怪怪的煙味。

  有時是烏木香,有時是沉香,

  那種微苦,又容易讓人上癮的味道。

  上次來就注意到了,這附近的雜亂。

  賀輕舟嫌棄的看了眼四周:「怎麼租了個環境這麼差的地方。」

  他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人間疾苦和他幾乎不搭邊。

  這種連電梯和物業都沒有的老小區,想來也是第一次來。

  江苑唇邊笑意淡:「這裡房租便宜,離醫院也近,雖然環境是差了點,但是我目前能負擔起的,最好的房子了。」

  「我是說這兒連個保安都沒有,不安全。」

  他眉頭皺著,看著空無一人的保安廳,那裡也不知道荒廢多久了,燈都沒開。

  江苑安靜的看著他。

  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於她來說,完全陌生的男人,竟然多出幾分熟悉感來。

  從前的賀輕舟,也是這樣關心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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