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024-09-06 21:05:25 作者: 扁平竹
  第二十章

  那一天, 算是江苑這段時間以來,少有的閒散時光了。

  回到市區後, 便又重新開始投入繁忙的工作進度之中。

  江家那邊還在堅持, 仍舊隔三岔五給她打一通電話過來。

  她的父親,還在試圖說服她,醫生有什麼前途, 又累又髒。

  他最近尋了幾處好人家, 年齡與她相當,一表人才。

  有空去見一面。

  江苑只覺得胃裡翻湧, 陣陣的酸意。

  想吐, 被噁心的。

  「您既然這麼滿意的話, 乾脆您自己嫁過去。」

  她把電話掛了, 不受任何影響的繼續看書。

  這些日子來, 她的心也逐漸沉靜許多。

  其實也多虧了賀輕舟失憶, 讓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已經不完全是為了逃離這個令人作嘔的家了。

  她突然覺得,人生本來就是一條獨自向前的路。

  可能沿途會遇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但他們終將會離去。

  江苑曾經確實是有過動搖的,看到賀輕舟紅了眼尾的那一次, 她的心突然軟下來。

  她想, 時間乾脆停留在這一刻吧。

  她不太清楚那個時候自己是何種情緒, 但她知道, 她不希望看到賀輕舟難過。

  耀眼的天之驕子, 頻頻在她這兒低頭示弱。

  怎麼可能無動於衷呢。

  她是有想過要讓他心愿得償的,曾經有過的念頭。

  是為什麼又打那通電話呢。

  記不太清了, 好像是她藏起來的, 媽媽的遺照被砸。

  她撲過去, 想要推開她們,把那張被踩在精緻羊皮底鞋子下的黑白照搶回來。

  卻被玻璃碎片給劃傷了手。

  她們用惡言攻擊她, 甚至不忘詆毀她早就過世的母親。

  可是她的母親又有什麼錯,那個可憐的女人,在十九歲的時候,被渣男花言巧語騙上了床。

  她滿心歡喜,以為自己覓得真愛。

  後來發現那個男人早就成了家。

  懷有身孕的時候,被原配扯著頭髮脫光了衣服,拍下照片。

  那件事成了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犯錯的人在這件事中神隱,受害者卻在生下肚子裡的孩子後,選擇了倉促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

  你看,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麼不公平。

  就像賀輕舟,他又有什麼錯。

  她對這一切突如其來的厭惡,卻讓他來承擔後果。

  江苑不覺得自己無辜。

  無辜的人,從頭到尾只有賀輕舟一個人。

  也好在,他忘了這一切。

  —

  病房裡的那些爺爺奶奶們平時躺的久了,總愛下樓遛個彎。

  不忙的時候,江苑會推著輪椅,陪他們下去。

  大多數的家屬都是偶爾來幾回,平時老人家都是孤零零一個。

  雖然已經入夏了,但好歹也只是初夏,不太熱。

  下樓的病人很多,四周也熱鬧,偶爾碰到幾個熟悉的,彼此還會打招呼。

  老奶奶笑著和江苑講起自己從前的故事。

  說到最後,她嘆了口氣,說自己不該那麼早結婚的。

  結了婚以後,人生都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是老公和孩子的。

  但他們那個年代,人人都結婚早。

  於是她以過來人的身份勸江苑,千萬別太早結婚。

  江苑笑了笑:「我沒有這方面的打算。」

  老奶奶愣了一下,然後也笑了,大抵是覺得,江苑的性子,和她的長相不太相符。

  明明長了一張需要被人照顧的臉,卻又帶了點尋常人沒有的韌性。

  奶奶知道她是實習生,問她是不是快畢業了。


  江苑推著輪椅,緩慢的移動:「嗯,下個月。」

  上了年紀的人,似乎都愛感慨時間的流速。

  「時間過的可真快,幾個月前還是一群青澀的小朋友呢,想不到居然都要畢業了。」

  江苑尋了一處有樹蔭的地方停下,走到前面,替她把蓋在腿上的小毯子掖好。

  「我走了以後,您記得好好治療,按時吃藥,要乖乖聽醫生的話。」

  奶奶笑著點頭:「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那會還在想,這個醫生是怎麼回事,臉上沒表情,話還少。

  怎麼現在反而變嘮叨起來了。」

  江苑蹲在她身前,笑容溫柔:「您要是聽話一些,我也不至於變得這麼嘮叨。」

  奶奶倒也不反駁,人老了,就會變得頑固。

  尤其是在某些方面,話也多了起來。

  她問江苑:「實習期過了,還會回來嗎?」

  江苑搖頭:「應該不回來了」

  奶奶停頓了下:「我聽劉主任說,你是北城本地人?」

  「嗯,但我是五歲那年被接過來的。

  我的根不在這邊。」

  所以,她沒有再回來的必要。

  奶奶點頭表示理解,但還是有些遺憾。

  她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沒幾年活了。

  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她把手上的鐲子取下來,戴在江苑手上。

  江苑第一反應就是躲開,奶奶卻握住她的手腕:「這個鐲子不是什麼貴重的物件,是早年前,一個有緣的大師送給我的,說是能夠擋災。

  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用,全當戴個心安。

  我那些兒女們是瞧不上這便宜物件,可我又不捨得讓它陪我一起進棺材。

  你與我有緣,你要是不嫌棄,就收下吧。」

  這話說到如此地步,如果再拒絕的話,反而真成了嫌棄了。

  江苑垂下眼睫,極輕的一句:「謝謝奶奶。」

  夏天的白日總是很長。

  江苑坐在休息室打盹,同事輕手輕腳的進來,說是下午有個飯局,教授的升遷宴。

  讓都去呢。

  這種聚會江苑原是能推則推的,但她到底也分得清輕重。

  升遷宴不是普通的聚餐。

  她坐直了身子,把外套穿上:「好,我知道了。」

  同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笑著提醒她:「墨水,睡到臉上了。」

  她愣了一下,抬手去擦,卻將墨水暈開,越擦面積越大。

  ——

  飯局是在晚上,人一旦多起來,吃飯都得好幾個小時。

  酒是一圈一圈的敬,好在都熟悉,也不會出現那種低俗的酒局文化。

  喝不了還硬逼人喝。

  都知道江苑酒量不行,便讓她以水代酒。

  教授被調去了其他地方,他們畢業的時候,他估計也回不來了。

  於是就提前預祝他們畢業快樂,脫離苦海。

  有人笑道:「學醫的還有脫離苦海一說?

  從一個苦海進入另外一個苦海罷了。」

  這話引得一群人發笑。

  都說勸人學醫,天打雷劈。

  這話也不假。

  醫生太累了。

  背不完的書,考不完的試。

  大家也都有了心儀的學校,大部分是留在本市讀研。

  一部分出國,另外一部分,則想去其他的地方試試。

  江苑則是其中之一。

  江北和北城,雖然都有一個北字,但距離卻隔的遠。

  席間有人開著玩笑,問她考到那麼遠,不會想家嗎。

  她端著杯子,小口的抿著溫水,只淡淡的笑,卻並不作答。

  想家?

  她哪來的家。


  飯局結束後,已經很晚了,有個女同學正好開了車,還沒喝酒。

  她開車送江苑回去。

  下車後,江苑和她道謝。

  她笑道:「你別總和我們這麼客氣啊,我們都認識多久了。」

  江苑是個過分有分寸感的人,如果不是這張臉,她的性格其實不算討喜。

  太厚重的距離感了。

  但總不至於討厭。

  也是因為這張臉,和她身上那種獨特的氣質,讓人下意識的對她多幾分好感與保護欲。

  江苑開門進去,屋子裡漆黑一片。

  她憑直覺在牆上摸索,把燈打開。

  換了鞋子後才進去,客廳花瓶里那把小雛菊已經開始有了枯萎的跡象。

  她走到書桌旁,拉開抽屜。

  那些整齊碼放的小物件旁邊,放著一個墨綠色的綢緞盒子。

  看著有些年歲了,卻保存的很好。

  這是賀輕舟送給她的那個護身符,她平時不戴的時候,都會放在這裡面。

  她本來不迷信的,但每次碰到一些大型的考試,或是重要的場合,她還是會下意識的把它戴上。

  也說不清是依賴這個護身符,還是在依賴賀輕舟。

  她打開盒子,把這個護身符拿出來,放在掌心仔仔細細的又看了許多遍,指腹輕撫,眼中流露出的不舍,連她自己都沒察覺。

  也到了該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

  樓上的阿姨近來常往她這來,有時還會把自己的小孫子暫時寄放在這裡。

  好在他雖然有些鬧騰,但還是很聽話的。

  江苑給他一本童話書,他自己能安靜坐上半個小時。

  有不認識的字了,他會問江苑該怎麼讀。

  聲音稚嫩,且有禮貌。

  江苑有耐心的教他,然後摸摸他的頭,從罐子裡拿出幾顆奶糖給他。

  她雖然不算太熱情的性子,但她感恩生命中每一個階段認識的人。

  這段旅程可能要暫時結束了,她還挺榮幸的。

  自己遇到的,都是好人。

  畢業典禮那天,宋邵安來了。

  他抱著花,一身高定西裝,出現在學校。

  周嘉茗小聲在江苑耳邊低語:「他穿的好正式。」

  江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也沒多問,在他把花遞過來時,她沒有立刻去接。

  還是周嘉茗主動伸手,把花拿過來,放在江苑懷裡。

  「眼光不錯啊,這花還挺漂亮。」

  宋邵安溫聲輕笑:「是她喜歡的小雛菊。」

  他的眼神,從始至終都在江苑身上。

  拔不開。

  身正挺拔,模樣出眾的宋邵安,引得旁人的頻頻側目。

  長得好看的人,不管在哪,都能成為人群焦點。

  譬如此時的宋邵安,也譬如曾經的江苑和賀輕舟。

  江苑剛入校時,就在口口相傳中成了校花。

  也沒有那些幼稚的投票,而是那張臉實在太出眾,自然而然就成了校花。

  只可惜校花有個帥哥男朋友,這讓學校里的男生迅速戀愛,又迅速失戀。

  男朋友的樣貌和氣質,都是平日裡少見的。

  大約也只有這樣的人,出現在她身邊才不會違和。

  若是尋常人,只往她身邊一站,那都被襯的原形畢露了。

  人群之中有人低聲議論:「校花換男朋友了?」

  「先前那個好像分了,好久沒看到他了。」

  「以前每天都來送飯。

  今天可是畢業典禮,人沒來,肯定是分了。」

  「我還站過他兩的CP呢,可惜了。」

  「你怎麼這麼愛追CP,追動漫和明星就算了,同學你也不放過?」

  「我追CP怎麼了,他們兩不比明星好看?」


  她們大概不知道,她們刻意壓低的音量,仍舊足夠當事人聽個仔細。

  宋邵安沉默半晌,先是看了江苑一眼。

  她的眼睛很美,清澈的淺棕色,陽光之下,像是玻璃珠子一樣。

  此時那雙玻璃珠子一般的眼裡,沒有因為那番議論而翻湧起任何多餘的情緒來。

  仍舊平靜,古井不波。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宋邵安總覺得,她的情緒好像更難被撼動了一些。

  尤其是在面對喜歡,和愛這種字眼時。

  她好像已經把自己這方面的感情給封閉起來了。

  就算是恢復記憶的賀輕舟再次出現在她面前,他們之間,也斷然恢復不到從前的關係了。

  宋邵安一向活得正直,他家祖上是從軍的,到了他祖父這輩才開始從商。

  家教嚴明。

  但此刻,他有過短暫的幾秒陰暗念頭。

  他在慶幸,慶幸江苑終於徹底釋懷,與放下了。

  又有些厭惡與難過。

  厭惡自己的惡劣。

  難過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苦苦堅持了這麼多年,最終以這種戲劇化的方式,倉促結束的戀情。

  周嘉茗讓宋邵安站到江苑身邊去,她給他們拍一張照片。

  宋邵安走過去,笑意溫柔。

  兩人之間原是保持著一定距離的,在周嘉茗按下拍攝鍵的那一瞬間,他不動聲色的,朝她的方向,靠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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