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2024-09-06 21:05:33 作者: 扁平竹
  第四十四章

  江苑想把那盒糕點放冰箱裡, 想了想,最後還是打開盒子, 嘗了一個。

  是在北城常吃的那個味道, 一模一樣。

  她坐在窗前,視線望著與她隔了一條街的屋子。

  燈一直沒開。

  也不知他現在怎樣了。

  幼時都是有著鴻鵠之志的人,大了以後, 唯獨他一個人走向了現實。

  他應該也有過怨懟吧, 那般桀驁之人,一身反骨。

  偏就活成了他最討厭的模樣。

  一塊糕點吃完, 江苑又去刷了一遍牙, 然後才上床, 關燈睡覺。

  夜, 幾分安靜, 偶有風聲。

  如同怪物低鳴。

  —

  那陣子很忙, 經常連坐下來休息下的時間都沒有。

  一天十幾台手術,哪怕她不是主刀,仍舊累到雙腿打顫。

  從手術台出來, 扶著牆就坐下了。

  也顧不上那點潔癖。

  太累, 累到沒力氣繼續往前走。

  其他醫生摘了口罩過來, 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江苑搖了搖頭, 勉強站起身:「不了, 你們去吃吧。」

  她回到休息室換了衣服,往科室走, 卻看到了坐在裡面的賀輕舟。

  他不知是何時來的, 西裝革履, 穿著周正,哪來還有昨日夜晚半分的狼狽。

  瞧見她了, 沖她笑笑。

  江苑疑惑的進去:「你怎麼來了?」

  他說:「給你帶了午飯。」

  瞧見周圍那些醫生投來的看熱鬧的眼神,以及一些探尋,江苑輕咳了一聲,讓賀輕舟過來。

  她帶他去了休息室,讓他以後不用再來了,樓下有食堂,她去那裡吃就行。

  賀輕舟卻說:「我知道的,你吃不慣食堂的飯菜。」

  他把飯盒蓋子揭開,飯菜的香味四溢。

  他不愧是最了解江苑的人,知道她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

  似是怕他拒絕,他便先一步開了口:「只剩下最後一年了,你連讓我給你送個飯的機會都不肯給我嗎。」

  他是笑著說出這句話的,那雙變得深邃的眼,此時泛著淡淡薄光,隨著他笑時嘴角上揚的弧度,那顆虎牙若隱若現。

  記憶便跟著恍惚了一下,仿佛他仍舊是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少年。

  如藤曼般,迎光生長。

  長在眼底,攀進心裡。

  刻骨一般。

  猶豫了幾秒,江苑還是點頭。

  是啊,最後一年了。

  他們只剩下最後一年。

  看來賀輕舟是真怕她餓著,加大號的飯盒,米飯壓的實。

  她吃了很久都沒見減少,唯獨邊上多出了一個拇指大小的坑。

  江苑輕笑著問他:「你是想撐死我嗎?」

  賀輕舟便也笑:「撐死你了,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出挽留的話來。

  江苑聽懂了,卻裝作沒聽懂,只是笑了笑。

  都是聰明人,彼此也心知肚明,這段關係,早在很久之前就該結束了。

  是賀輕舟以一己之力在苦苦支撐著。

  不是都說喜歡就是一場博弈嗎,往往動情最深的那個人,輸的也最慘。

  賀輕舟從前不信這個理,後來他信了。

  但也沒別的辦法。

  那段時間江苑忙,其實他也很忙。

  公司遇到點事,有個項目負責人中飽私囊,致使項目出現虧損。

  他買了當天最早的航班回去,上上下下清除了數十餘人,把項目接過來,親自跟進。

  連著十多天都沒怎麼合眼,在車上都能睡著。

  實在困的不行了,會看看手機里,江苑的照片。


  那個時候她還很小,臉上尚帶嬰兒肥,穿了件背帶的牛仔短褲,因為是他偷拍的,所以她看著鏡頭的樣子有點懵。

  長時間的疲乏讓他眼裡滿是血絲,手指輕撫過照片裡的那個人。

  他嘴邊的笑意便深了些。

  乏累被欣喜取代,便不覺得有什麼了。

  偶爾也會撥通江苑的電話,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其實就是想聽會她的聲音。

  也不知是預感還是什麼,他總覺得,這樣的機會,過一天便少一天。

  是有期限的。

  如果一開始便知道他們的結果是這樣的,那麼他就應該從她五歲被接過來的那一年,就去江家找她的。

  司機的聲音從駕駛位傳來:「先生,到了。」

  賀輕舟看一眼車窗外,揉了揉眉心,拉開車門下去。

  又是一頓不可避免的應酬。

  今天的晚餐是隔壁阿姨送來的餃子,讓她下鍋煎一下,味道會更好。

  餡是白菜豬肉的,沒有生薑和蒜末那些讓人討厭的佐料。

  江苑去調了點蘸料,剛吃下第一個。

  門被人敲響,幾分急促。

  她微皺了眉,這麼晚了,還有誰會來。

  放輕了動作,小心翼翼的走到門邊,眼睛湊到貓眼旁,看到爛醉到需要被人攙扶的賀輕舟。

  攙扶他的那個人江苑有印象,賀輕舟的司機。

  江苑把門打開,還未詢問發生了什麼,賀輕舟便似耍賴般的過來,明明醉的連路都走不穩了。

  卻還是義務反顧的走向她。

  於是江苑便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

  他抱的那樣緊,緊到仿佛要把她勒進自己的骨血里一般。

  江苑用探究的眼神看向司機,司機也表示無奈,攤了攤手:「從酒局上下來就這樣了,說要找您。」

  江苑同他道過謝,又說了一句麻煩了。

  司機搖頭:「分內之事。」

  他離開後,江苑扶著賀輕舟進了屋。

  替他把領帶解了,想了想,把襯衣的前兩顆扣子也解了。

  然後進廚房給他煮醒酒湯,像是察覺到她要走,賀輕舟拉住她的手不許她走。

  他喝醉了便像小孩,極愛撒嬌。

  「再陪我一會。」

  江苑知曉他的毛病,醉酒後不喝醒酒湯第二天肯定會頭疼。

  於是想著把他哄好,先煮了醒酒湯再說。

  他卻垂下眼,一副委屈到要哭出來的模樣:「江苑,骨頭又疼了。」

  建好的城池堡壘便在此刻有些崩塌痕跡,她在他身旁坐下。

  「好,我不走。」

  賀輕舟靠著她的肩膀,手挽上她胳膊。

  活脫脫一副小嬌妻的模樣。

  江苑倒也沒推開他,只輕聲問了一句:「賀輕舟,你餓不餓?」

  他挽的緊,怕她走。

  搖頭說不餓。

  江苑低笑一聲,說:「可是我聽到你肚子叫了一聲。」

  他不說話了。

  江苑便放低了聲音哄他:「我去給你做飯,我不走,我向你保證。」

  他抬起眼眸,突然問:「一直不走嗎?」

  他這句話里的含義太多了,江苑低下頭,與他額頭碰了額頭。

  「現在不走。」

  賀輕舟的眼神便黯淡下去。

  「我早就知道,你會離開我。」

  「很久以前就知道。」

  是啊,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事情,可為什麼,偏偏就是釋懷不了呢。

  —

  賀輕舟睡著了,靠在江苑的肩膀上。

  她動作小心的把他放在沙發上,然後回房抱了床被子出來,給他蓋上。

  又去廚房煮了碗醒酒湯。

  哄著半夢半醒的他喝完。


  然後才放下心來。

  也得益於江苑的悉心照顧,次日醒來,賀輕舟才沒有頭疼。

  他似乎忘了自己是怎麼來的。

  江苑做好了早餐端出來,見他醒了,便去問他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他搖頭,坐在沙發上,上身微傾,手肘撐著膝蓋,上臂自然垂落。

  一種慵懶,切自然隨性的姿態。

  他像是在回想。

  但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於是只能問她:「我昨天應該沒做出什麼太出格的事情吧?」

  撒嬌好像也算不上出格。

  江苑笑著搖頭,端著剛烤好的麵包片出來,以及那份打成糊狀的牛油果。

  「沒有。」

  如此,賀輕舟方才鬆了口氣。

  他沒什麼胃口,簡單的用過餐以後,給司機打了個電話,讓他過來接自己。

  待會還有工作。

  他昨天喝了那麼多酒,恐怕一晚上的時間還不足以完全代謝掉。

  開車估計都算酒駕了。

  江苑給他泡了杯花茶,說是可以解乏,讓他困了就喝一點。

  「能少喝酒就儘量少喝點吧。」

  賀輕舟正穿外套,聽到她的話,手上動作稍停。

  手臂從袖口伸出,他接過她遞來的那個茶杯。

  杯蓋擰的緊,玻璃的杯壁,晃一晃,甚至還能看見曬乾的茉莉花在熱水裡舒展開。

  嘴角便挑起一抹弧度:「嗯,今天不喝了。」

  江苑今天是晚班,現在不著急出門,給小乖倒了貓糧。

  身後一直沒動靜,她知道,賀輕舟沒走。

  她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過了很久很久,開門聲才響起。

  四周再次陷入一片安靜之中。

  他離開了。

  小乖沒吃多少,便跑到江苑懷裡撒起了嬌。

  蹭來蹭去。

  江苑撓撓它的下巴,讓它乖一些。

  正好趁著今天天氣不錯,她把家裡來了一次大掃除。

  又分別給姥姥和媽媽上了香。

  記憶里關於媽媽的片段,幾乎是沒有的。

  所以江苑更依賴姥姥多一點。

  抽屜上的相框裡,是她和姥姥的合影,也是唯一一張的合影。

  她沒什麼朋友,那些心裡話也少與周嘉茗她們講。

  也不是不交心,純粹就是,她不是那種能隨意敞開自己內心,毫無保留將自己暴露給他人的人。

  所以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和姥姥講。

  「我犯了這麼大的錯,就這麼一走了之,是不是很不仁義啊。」

  她笑了笑,頭靠著相框,輕聲呢喃,「姥姥,您說我這輩子還能遇到第二個像他這樣愛我的人嗎。

  遇不到了吧。」

  他們之間其實沒有太大的坎坷,那種電視劇里演的愛而不得的原因。

  什麼國讎家恨,或是道德倫理。

  他們其實一樣都不沾邊。

  都是些細微的小事,如同投於河裡頭的小石子。

  站在岸邊是瞧不出什麼異樣來的,風平浪靜。

  可小石子多了以後,踩進去,便扎的人寸步難移。

  先前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看到他難過,自己也會難過。

  為什麼獨獨對他,與對別人不同。

  後來見的多了,了解的多了,也逐漸開始知曉,這種感覺就是喜歡。

  賀輕舟時常掛在嘴邊的喜歡。

  但喜歡在她生命中占比太小。

  江苑終究是要離開的。

  不知歸期,不知生死。

  她不能自私的讓他等她,如同在機場等一艘輪船。

  可是,她不希望再看到賀輕舟的骨頭疼了,至少在她還在他身邊的時候。

  「雖然這樣做很自私,可是只剩最後一年了。」

  她輕輕擦拭相框,「姥姥,我想好好陪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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