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逛的累了, 兩人便隨便尋了一處地方坐下來。
路邊供人休息的長椅,在這兒休息的多是些約會的情侶, 恩恩愛愛, 你儂我儂的。
他們兩個反倒顯得突兀。
大抵是因為這兒情侶多,賣花的老奶奶便拎著個花籃,常在附近徘徊。
手中拈一支玫瑰, 往往只和男性搭話:「給你女朋友買朵花吧, 不貴。」
顫顫巍巍的步伐,叫人也忍不下心來拒絕。
別人眼中的浪漫, 竟也成了她維持生計的方式。
賀輕舟把那整個花籃都買下來了。
奶奶連連道謝, 還祝他們百年好合。
賀輕舟瞧著花籃里的花, 垂眸輕笑:「聽人說, 老人家的話都很靈驗。
可我剛出生的時候, 我爺爺找的那個大師說我半生孤苦。
江苑, 你說,我該信他們誰說的話?」
夜裡風大,倒是不算冷, 反而有種讓人感覺置身於天地之間的不真切感。
江苑笑了笑:「重要的不是他們說了什麼, 而是你最終選擇了哪種方式。」
他的笑容染上幾分苦澀:「可選擇權不在我手上, 我該如何選。」
他把花籃送給她, 和選擇權一起。
江苑抱著花籃, 看著裡面的花,淡淡的玫瑰花香。
「我以前一直覺得, 人這一生做的夢是有數量的。
噩夢多少個, 美夢多少個, 這些都是在出生前就規定好了。」
她說話的時候,賀輕舟全神貫注的聽著, 看著。
他好像格外珍惜現在的機會,她與自己離的那樣近,就在身前,抬抬手就能碰到的距離。
往後可能就少有了。
「但是我做的噩夢實在太多了,我夢到蛇在追我,那麼長的一條路,只有我一個人。
我拼命的跑呀跑呀,後來我跑到其他城市,那條蛇還在追我。
有時候也會夢到別的東西,譬如長了人臉的山羊,還有六條腿的豺狼。
夢到最多的,是我的爸爸。」
她像是釋懷了一般,面帶微笑說出這番話來。
賀輕舟卻只覺得有人拿著針往她胸口戳,坐姿也從剛才靠著椅背的懶散閒適,到現在的上身直立。
「我一直以為,上帝在創造我的時候,可能忘了給我美夢這一個選項。」
江苑看向賀輕舟,唇角的笑意便燦爛幾分,「可是後來遇見了你,我開始做一些好的夢了,我夢到可愛的狗狗,也夢到瀑布上的彩虹,有時候也會夢到你。」
大抵直到這一刻,賀輕舟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缺失的那三年裡,到底失去了什麼。
敏感脆弱的江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怯生生的往前踏出第一步。
卻被他又給推了回去。
如今已經算不上後悔了,那種情緒很難用言語來形容。
好似絕症一般,心疼都算是最輕的症狀。
他們兩個在那坐了一會,江苑突然摸著肚子,說有點餓了。
賀輕舟站起身,問她想吃什麼。
花籃里的花沉甸甸的,拎在手上有點重。
賀輕舟便伸手替她接過。
江苑想了想:「燒烤吧,好久沒吃了。」
他點頭,徑直朝前面的燒烤攤走去。
說是燒烤攤,其實就是一個烤爐,冰箱裡放著各種串了簽子的蔬菜和肉類。
旁邊再放幾張桌子,幾把椅子。
烤驢旁全是油污。
賀輕舟眉頭輕皺,倒是絲毫不遮掩自己的嫌棄。
江苑瞧見了,未免覺得好笑,也是難為他了,陪自己在這樣的環境裡吃東西。
「要是接受不了的話,吃別的也行。」
「沒事。」
他說的風輕雲淡,把冰箱打開,從旁邊拿了夾鉗和籃子,問江苑想吃什麼。
江苑點的大多都是些蔬菜。
什麼青椒,韭菜,還有土豆之類的。
末了,她問賀輕舟:「你呢?」
他把江苑剛才說的都拿了雙份:「和你一樣。」
江苑笑了笑,也沒再開口。
烤好也需要一段時間,他們尋了一處相對偏僻的位置坐下。
這種路邊的燒烤攤,常有人那種叼個煙就開始侃大山的。
江苑不太喜歡衣服上沾染煙味。
老闆娘問他們喝點什麼,江苑要了豆奶,老闆娘又笑看著賀輕舟:「我們這兒有啤酒,冰鎮過的。」
他語氣淡:「一杯溫水,謝謝。」
老闆娘笑著打趣一句:「哎喲,現在哪個大男人出來吃燒烤還喝水的,都是喝酒。」
賀輕舟看著江苑:「她不讓。」
老闆娘眼底的笑意便更盛一些:「這小情侶,還真恩愛。」
她拿著菜單離開。
江苑笑說:「怎麼什麼鍋都往我身上推。」
他也笑:「不是你說的嗎,能不喝酒就儘量別喝。」
仔細回想,她好像確實說過。
豆奶和溫水上來了,一起端上來的還有烤好的青椒和玉米。
江北的烤玉米和北城的一整個不同,它是一粒一粒串在一起的,烤的時候灑點白糖上去,口感會更甜一些。
賀輕舟吃了一個就放下了,顯然是接受不了這個甜度。
這些年來,賀輕舟確實變了很多。
更沉穩,也更內斂。
不似從前那般衝動了,任何情緒都慣放在臉上。
江苑時常會有這樣的感覺,感嘆時間流逝的太快。
仿佛只是眨眨眼的功夫,他們就都長大了。
如果是從前的賀輕舟,會是怎樣的?
大抵會一臉嫌棄的皺著眉,說這兒的玉米怎麼這麼甜。
吃完燒烤,兩人是走路回去的,全當消食了。
不過需要消食的好像只有江苑一個。
賀輕舟全程沒怎麼動筷。
江北的食物大多偏甜口,他吃不慣。
晚風最是愜意,夜空零散綴幾顆星子,抬眼便能瞧見。
兩個人都挺安靜的,彼此都很默契的沒有開口。
哪怕不說話,卻也勝過千言萬語了。
在江苑家門口道別,賀輕舟把那一籃玫瑰遞給她:「做個好夢。」
她笑著點頭:「你也是。」
於是,一人向左,推開進去。
另外一個人,卻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
遲遲沒有動靜。
鈍刀子割肉,大抵就是這樣的感覺。
有點疼,偏就刀仁上抹了蜜,只希望一直割下去。
—
戚穗歲高考發揮正常,成功考入大專,會計專業。
她媽氣的罵了她一整個暑假。
但她本人倒是無所謂,整天很閒,動輒就往江苑家跑。
江苑中午下班回家,戚穗歲拿著手機跑來找她,興奮的指著屏幕里那張照片,問是不是她和賀輕舟。
江苑看了一眼。
照片是在他們不知情的時候拍的,她穿了件布料柔軟的貼身長裙,搭一件米杏色的針織外套,長發挽的隨意,耳邊垂落幾縷,被風吹拂開。
站在她身側的賀輕舟,白色的襯衣,領口散了兩顆,隱約可見線條凌厲的修長脖頸。
黑西褲包裹的雙腿修長筆直,外套拿在手裡。
人潮湧動,他們在其中,卻不被喧鬧打擾,並肩往前走著。
江苑不知說了些什麼,他低著頭輕笑。
一種說不清的氛圍感。
昏暗的背景,以及原相機偷拍的低像素,他們仍舊透著一抹乾淨的白。
幾分清絕,幾分隨性的慵懶。
不刻意營造,也不費心找角度,就是隨手拍的一張照片。
戚穗歲說這張照片現在在微博上火的不行,都在問主人公是誰,有沒有微博。
她似乎有一種認識當事人的自豪感。
江苑笑了笑,答非所問:「今天沒課?」
她回答的倒是坦然:「有啊,我沒去。」
江苑換了衣服,準備先去洗個澡,戚穗歲卻拉著她講個不停。
「評論里全是誇你們兩個的,說你們長的好看,還有很多人說你們很配。」
江苑也只是笑笑,並未多說什麼。
晚上的時候,賀輕舟來找她,給她帶了蛋糕店裡新出的甜品。
一款裡面夾鹹蛋黃的歐包。
他說是店員極力給他推薦的。
江苑笑著調侃他:「你以後老了肯定會被騙去買保健品。」
他也笑:「你怎麼和我擔心同樣的問題。」
江苑疑惑的抬眸。
賀輕舟說:「在你沒考醫科大之前,我總擔心你以後老了會被騙去買保健品。」
於是兩個人就都笑了。
「我以前在你心裡就這麼蠢?」
賀輕舟若有所思的沉思了一會:「蠢不至於,但是不太聰明。」
江苑想了想,也實在找不出反駁的話來。
背過身子把水果切好,賀輕舟走過來,低著頭,湊近她,氣音輕柔,帶幾分笑意:「生氣啦?」
江苑忍著笑,點了點頭:「生氣了。」
他解開袖扣,袖子往上卷,將手抬高,露出來的半截手腕白皙,肌肉線條流暢。
他說:「從前一生氣就愛咬我,現在要不要再咬一口?」
她笑著推開他的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賀輕舟靠著流離台,視線落在她臉上,眼中帶著笑意。
水果切好了,江苑插上牙籤端出去。
她隨便點開了一部片子,劇情其實一般,但也不妨礙她看的全神貫注。
兩個小時的時長,看完以後總有種悵然若失,為劇情,也有劇中的人物。
江苑與賀輕舟討論起那部電影:「其實他一開始就知道她死了,只是不願意承認,所以才幻想出這樣一個人來。」
賀輕舟點了點頭,倒沒接話。
因為他壓根就沒注意電影講了些什麼,注意力全在江苑身上了。
她看電影,他看她。
有時候也會不切實際的想,如果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
賀母最近聯繫賀輕舟的次數頻繁了些,大約是隨著他的年齡不斷增長,也開始著急起來。
江苑那邊顯然是沒指望了,她又不忍看著自己兒子就這麼一路卑微的倒追下去。
便托人給他物色了好些個門當戶對的名門閨秀。
近來的電話打的多了,賀輕舟總拿工作搪塞,能不接就不接。
於是變成了發簡訊。
賀輕舟在廚房收拾碗筷,手機就放在客廳。
江苑收拾東西的時候誤看到手機屏幕亮起的字眼。
——你年紀也不小了,也不能一直這樣單著。
——前些日子你劉阿姨給你介紹的那個,珠寶設計師,照片發你手機上了,你有空的話就和人見一面。
賀輕舟從廚房出來,見江苑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機上,擦乾了手上的水漬過來。
瞧見手機里的信息,他皺眉回絕了。
又與她解釋:「這些都是我媽單方面的想法。」
江苑點了點頭,沉思片刻:「賀輕舟,其實伯母說的也有道理。」
「有什麼道理呢。」
他看著江苑,看著她的眼睛,「讓我在心裡裝著其他人的情況下,去接納另外一個人?」
他說:「江苑,這對我公平嗎,對別人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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