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江苑和他道歉:「不好意思, 是我考慮欠妥,沒有在意你的感受。」
他卻笑了:「你就這麼著急把我推給別人嗎?」
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於是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這種不知盡頭的沉默是被賀輕舟打破的。
他好像很累了, 抬手按了按眉心:「今天就先這樣吧,早點休息。」
聲音里也淨是乏累。
門打開,又關上, 動靜不大, 似怕驚擾了誰一般。
江苑垂下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在賀輕舟走後, 她便保持這樣的姿勢, 站了許久。
小乖跑過來, 蹭蹭她的腳。
江苑蹲下, 抱著它:「吵醒你了嗎?」
它喵嗚一聲, 鑽到她的懷裡, 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
江苑過去把窗簾拉上,準備洗個澡了休息。
視線看向窗外,瞥見對面屋子裡的亮光。
微不可察的嘆息聲, 如塵埃一般。
近來降溫, 橙色預警都發布了好幾遍, 同事常念叨, 這個冬天估計是近年來最冷的了。
她笑著調侃江苑:「正好讓你給趕上了。」
江苑怕冷, 白大褂里總是多穿兩件。
好在她足夠瘦,倒也看不出臃腫來。
忙完工作後, 換了衣服下班, 圍巾繞了一圈又一圈。
但還是免不了有冷風滲透進來。
她縮了下脖子, 出了醫院,走下台階。
遠處停著一輛車, 熟悉的京A車牌號。
往前的步子頓了頓,男人掐滅指間的煙過來。
今天的穿著倒還算隨性,中長款的風衣,高領毛衣和褲子都是同個色系,不同的是深淺。
一身的冷色調,倒是襯出幾分清絕之感。
毛衣領口遮住了半截下巴,大抵是等的久了,有點冷。
他走過來,遞給她一杯咖啡,溫熱的。
「有點涼了,不行的話我再去買一杯。」
原本以為昨天那事之後,他不會在來找自己。
江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過了很久,她接過咖啡:「我還以為你生氣了。」
「沒時間生氣。」
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讓她進去,「都開始扯日曆倒數了,恨不得一天掰成兩天用。」
世界上最心酸且無力的,大概就是用玩笑的口吻說出真心話吧。
笑著笑著,他便笑不出來了。
單手握方向盤,看著後視鏡倒車。
故意錯開的視線,似乎怕被她看穿心事一般。
人啊,就是不能活的太聰明。
什麼都看的通透,反而更累。
若是他能蠢一點,是不是就可以心安理得,毫無負擔的享受江苑對他的好?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煙味,在完全密閉的車內,便更明顯。
賀輕舟和她道歉,說等她的時候沒忍住,就抽了一根。
江苑搖頭,笑了笑,沒說什麼。
視線看向車窗外的景色。
走馬觀花一般,錯過了,也就錯過了。
也說不清楚是人,還是這景色。
車停好後,碰到了戚穗歲。
她近來迷上了漢服,興許是受了服裝的限制,倒不如平時鬧騰了。
走起路來斯斯文文。
但瞧見賀輕舟時,還是激動的兩眼放光:「輕舟哥哥!」
半開的車窗,賀輕舟禮貌的沖她點了點頭,也算是打過招呼。
等江苑下車以後,他才開著車,停到別處。
戚穗歲挽著江苑的胳膊,視線卻頻頻往回看:「輕舟哥哥這樣的長相,真是越看越好看。
骨相和皮相都是一絕啊。」
她笑著和江苑說,「你們要是有了小寶寶,肯定是神顏。」
江苑早就習慣了她誇大的話,也只是笑笑。
賀輕舟也不是長居江北,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是在飛機上度過的。
有些工作可以交給手底下的人去辦,但重要些的,還是需要他本人親自坐鎮的。
趁著他這次回北城,賀母來他家裡找過他幾次。
長吁短嘆的,一副操心模樣。
「過了年你就二十六了,你就沒考慮過你的終身大事?」
賀輕舟答的雲淡風輕:「順其自然。」
賀母氣急了:「來來回回都是這句話,江家那小丫頭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犯得著你為她這麼守身如玉的?」
每每說到這兒,便不歡而散。
賀輕舟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我還有工作,今天這頓飯就不陪您吃了。」
開門離開,只剩下賀母坐在餐桌前。
阿姨從廚房裡端著菜出來,瞧見這副景象,就知道八成又談崩了。
她輕聲勸著賀母:「輕舟那個脾氣,您是知道的。
在感情上擰巴又固執,您要是總這麼逼著他,只會適得其反。」
賀母嘆了口氣:「我就是不忍看著他總一個人。
你瞧瞧,他都多久沒有真心笑過了。」
自己寶貝成那樣的兒子,從小捧在手心寵著慣著。
怎就成了如今這副喜怒不顯的模樣。
阿姨說:「您剛才也說了,這個年過完他就二十六了。
他如今這個年紀坐到這個位置上,上下左右都是壓力。
他是優秀,但再優秀也是人,總有變的時候。
您不能拿十幾歲的他來和現在比。」
聽到阿姨的話,賀母沉默幾秒:「也對,他爸到他這個年紀,還沉迷打高爾夫和賽車呢。」
阿姨笑了笑,給她沏一壺茶:「所以啊,您別總拿他當小孩看,他有分寸的。」
「可我就是著急,江家那丫頭多心狠啊。
先不說輕舟失憶的那三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單論他們認識的那麼些年,輕舟何時虧待她了?
那一顆心就差沒捧到她跟前讓她看著了。
這會倒好,說斷就斷。」
阿姨也不知該怎麼勸了,這事當事人都說不清。
更何況他們這些局外人。
只能等了。
等時間沖淡這些情誼。
—
年三十,賀家燈火通明,賀一舟帶著丈夫和兒子過來。
廚房從昨兒晚上就開始準備。
向雲青近來剛學會了一首詩,逢人就要背。
賀輕舟懶得聽,往他兜里塞了兩個紅包,讓他滾遠點。
向雲青癟癟嘴,捏緊了拳頭捶了他幾下:「舅舅壞。」
這不痛不癢的力道,比蚊子咬重不了多少。
賀輕舟坐姿閒散,注意力也不在闔家歡樂里,偶爾話題聊到他了,他會粗略的應一聲。
然後繼續看著手機發呆。
向欲安坐過來,關於收購吞併的事和賀輕舟討論了下。
說的是討論,他卻全程說不出個一二來。
賀輕舟倒也不指望他有什麼獨特見解。
從根本上給他指出利弊。
向欲安幾番欲言又止:「那你覺得,我該接手嗎?」
飯碗都端他嘴邊了,卻不知道怎麼拿筷子。
賀輕舟點到為止:「人人心中都有一桿秤,你自個權衡吧。」
向欲安笑著點頭:「也對。」
飯菜好了,賀母張羅他們都過去。
自小的家教便是食不言寢不語,不過今天是年三十,也有破例的時候。
他們在那聊的熱火朝天,賀輕舟全程一言不發。
向雲青偷偷抓了一枚黏糊糊的硬幣放進賀輕舟外套口袋裡。
他垂眸看他。
向雲青小聲告訴他:「媽媽說了,吃湯圓吃出硬幣來,這一年都有福氣。」
所以,他要把福氣送給舅舅。
賀輕舟胸腔低笑,面上也只是輕抬了下眉,笑的淡。
「舅舅不需要,你自己留著吧。」
他更小聲:「可以給舅媽。」
自以為的悄悄話,其實人人都能聽到。
於是,笑聲四起。
那頓飯吃完,本該在家守歲的。
賀輕舟卻直接離開了,賀母問起時,他一句有事敷衍過去。
機票早就買好了,到了江北已經很晚了,更何況從機場到小區也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眼見著天色黑了下去。
前面搭了台子,晚上有戲曲表演。
的士進不去,他下了車,一路跑過去的。
那個時候在想什麼呢。
什麼也沒想,只是害怕。
害怕江苑在這熱鬧的大年三十,仍舊孤零零的一個人吃著飯。
她嘴上不說,其實最怕孤單了。
家家戶戶門前都掛起了紅燈籠,冷風一吹,燈籠亂晃。
賀輕舟拿著外套,跑了這麼久,呼吸聲也重。
站在門口收衣服的江苑,此時正發愣的看著他。
想來對於他的出現也感到幾分驚訝。
江苑大抵是有疑惑的,過了好久,她才問他:「你怎麼來了?」
「陪你過年。」
他話說的霸道,「不歡迎也沒用,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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