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姚燕燕和陛下收到蘭夢征他們打到狄傾地盤的消息時,狄傾治下的清平州,已經陷進一片戰火之中。
在陳國混亂後分出的四國當中,狄傾占據的清平州不算大,但在這如今兵荒馬亂的陳國中,卻勉強算是一片淨土,跟其他忙著爭權奪利的親王不同,狄傾對治下的百姓十分寬厚,也從不主動挑起戰火,他一心一意扶持小皇子,並打算將清平州治理得富庶太平,再徐徐圖之,但如今陳國危若累卵、人心浮動,哪裡有能苟安的地方?
狄傾這副樣子,陳國新皇自然看不下去,新皇年歲漸長,漸漸明白了當初衝動之下犯了大錯,但事已至此,悔之晚矣。他日日夜夜擔心狄傾回來報復,自然是要將這心腹大患除掉。因此即便狄傾不願開戰,新皇也不停派兵攻打清平州。
狄傾一開始倒也心平氣和地派遣使者去和新皇解釋,說齊國在旁虎視眈眈,他們理應放下先前的恩怨,團結起來一致對外。然而新皇不是當年那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了,在身邊人的影響下,他對「攘外必先安內」這點深信不疑,又擔心若是和狄傾聯合,狄傾會因當年舊怨在背後捅他一刀,所以即便在齊國已經發兵攻打譽平州的情況下,依舊堅持對清平州用兵。
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昌平州和穆平洲陷落,平昌王和平穆王被殺才結束。
眼見陳國國土去了幾乎一半,陳國新皇被齊國實力所震懾,他是萬萬沒想到齊軍的速度竟然這樣快,又擔心齊國打到聖京來,因此立即將兵力召回,心驚膽戰地把自己的聖京包成了個鐵桶,未料齊國沒有先來打聖京,而是軍旗一招,轉向了狄傾的清平州。
清平州兵力只有十萬,這兩年不斷要應付新皇的攻打,一直沒有機會好好休養生息,早已疲乏不堪,如何能抵擋齊國的五十萬大軍?
短短几個月之內,清平州數座大城接連陷落,眼見大勢已去,狄傾再不甘,也只能承認,陳國亡國近在眼前。當初他跟隨在先陳皇身邊時,何曾想到回落到今日這個地步?
眼見齊軍勢如破竹,那些新式的火銃火器在一聲聲巨響中轟破城門,數不清的齊軍蝗蟲一般密密麻麻地湧入,狄傾終於不再抱有奢望,而是帶著幾千兵馬,護送小皇子離開。
小皇子還未滿十歲,這些年一直是狄傾親自帶在身邊教養,他讓心腹抱著小皇子騎上馬背時,小皇子扭頭看他,「皇叔不隨孤一起?」
狄傾壓下眼底的熱意,道:「我去阻攔齊軍,若能脫險,定會去尋殿下。」
小皇子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掙扎著跳下馬背,拉住狄傾的衣袖不肯走。
狄傾壓下心底最後一點溫情,一把揮開他的手斥道:「此誠危急存亡之際,殿下不可再任性!」
見小皇子紅著眼眶看他,狄傾在他面前半跪下,肩膀與小皇子的腦袋齊平,在夕陽當中滿是悲愴。
周圍的將士靜靜看著,沒有人說得出話。
狄傾對小皇子道:「你那位占了聖京的皇兄不是個英主,陳國遲早會……」他話未說完就頓住了,片刻後才艱難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你一定要牢牢記著自己的使命!」
說罷,他站起身,命令心腹將小皇子抱起,才道:「找個安全的地方先躲著,若是我沒法活著回來……」
若是他沒辦法活著回來……
周圍將士們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不由都紅了。
正在這時,一團炮火從遠處飛來,轟隆一聲砸在眾人附近,熱氣噴涌而來,炸得煙塵滾滾、一股刺鼻的氣味轉瞬傳開。
這是齊國新研製出的火炮,威力強大、射程又遠,兩軍交戰中,他們吃了這東西不少虧。
這炮火能轟到這裡來,說明齊軍離他們不遠了。
狄傾目光冷冽,喝道:「快走!」說罷轉身便騎上馬,往炮火轟來的方向疾馳而去,那些保護小皇子的將士們則往與他相反的方向馳去。
狄傾騎馬奔出去一段距離,還能隱隱聽到後頭仿佛被風撕裂的「皇叔」二字。
前方煙塵滾滾,是追擊而來的齊**。
狄傾面色凜然,帶人迎了上去。
兩支兵馬在曠野中撞到一處。
狄傾對上了敵軍中一名為「馮易」的將領。
陳國與齊國的恩怨由來已久,對於這齊國有名的悍將,狄傾自然也有所了解。
手中長劍與對方大刀相擊,雙方都被那巨大的力道震得後退了幾步,狄傾盯著這名高大黝黑的敵將,冷聲道:「你是吳國人,祖上還是吳國出名的忠臣良將,卻早早當了齊國的爪牙,賣國求榮,不知廉恥!也不知你手中這把刀,沾了多少你那些吳國同胞的血!」
面對狄傾的嘲諷,馮易卻不以為意,他坐在馬上道:「天下分裂為陳齊吳三大國之前,也曾屬於一個統一的王朝,吳國的土地,原本也不是屬於吳皇。改朝換古來有之,只要君主賢明,任賢唯能,這天下之主姓甚名誰並不重要。況且,身為保家衛國的將士,我要效忠的,本就該是寬厚仁德、能讓百姓安居樂業的明君,而不是先吳皇和狄刈那樣庸碌暴虐的昏君!」
聽馮易毫無尊重地直呼先陳皇的名諱,狄傾紅了眼,怒氣上涌,恨聲道:「願等你下了陰曹地府,見了你馮家列祖列宗,不會後悔今日說出的這番話。」
馮易哈哈大笑,「我會否後悔不牢你費心,念在你為拖延時間費了不少口舌的份上,好心告知你,蘭將軍已帶兵從另一條路包抄過去,想必此刻,已經捉住你那十皇子了。」
十皇子也就是狄傾剛剛送走的那位。
聞言,狄傾徹底失去了理智……
狄傾帶著拖延時間阻攔追兵的兵馬雖有上萬,但怎麼敵得過齊軍的數萬兵馬兼火器火炮?
在身邊最後一個親兵也陣亡後,身中數箭的狄傾,在那比血還艷麗的滿天紅霞下,力竭地半跪於地。
他滿身血污,鎧甲殘破,頭盔丟失,鬢髮散亂。彌留之際,他的記憶從送走小皇子的那一段,一直往後退,最終停留在一個畫面上。
年少的他跟著那時候的陳皇,爬到高峰之上,並肩俯視渺小又浩大的千里河山,陳皇信誓旦旦地告訴他,要帶著他一起馳騁寰宇、一統天下……
「陛下……」喃喃吐出這兩個字後,狄傾終是不甘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
「元帥,狄傾寧死不肯投降,戰至力竭方亡。」聽到馮易的回稟後,封元有些悵然地嘆了口氣。畢竟是自己的師侄,封元憑著那麼一點點情分,命人好好收斂狄傾的遺體,火化後下葬。
吩咐完,他見馮易一身的傷,還筆直立在那裡,忙讓人下去休息療傷。
馮易走後,他擬了一封信函,讓人快馬加鞭,將捷報送至齊國京城。
因著有信號煙花在,捷報一層層傳入京城時,不過才用了幾天,但封元的密信送入京城,卻花費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彼時,京城已經到了大雪紛飛的臘月。
皇帝陛下坐在永安宮裡,和姚燕燕一起圍著小火爐吃茶用點心,屋子裡留的宮人向來不多,也就高公公、青壺等幾個心腹。
朱其羽將封先生送來的信讀給姚燕燕聽,讀完後忍不住感嘆了一句,道:「可惜了,狄傾若是朕的人,那就好了。」憑那般人品才華,他絕對會重用此人。
姚燕燕坐在他身邊泡好茶,給他遞了一杯,道:「陛下想得倒美,那狄傾是陳國宗室之人,心底不知有多怨恨咱們齊國,又怎會為陛下所用?」
皇帝陛下也知道,只是他習慣了搜羅人才,還習慣了撬陳國牆角,每每看見一個陳國的人才,就恨不得他是自己的。
他道:「狄傾這一死,算是滅了陳國大半氣數。」幸好齊國是趁著陳國這幾年內鬥頻繁的時候發兵,若是再等個幾年,等狄傾或是那位新皇實力壯大了,陳國就沒這麼好對付了。
姚燕燕點頭道:「陳國與咱們大齊的恩怨頗多,咱們就得趁他病要他命,否則過些年,吃虧的還是咱們。」她這話說完,就見陛下的目光在那信件的最後一行上定住了,不由問道:「那最後一行寫了甚?」
朱其羽的興奮在看到最後一行字時冷卻了下去,他面無表情道:「沒甚,封先生跟朕要糧草呢!」
姚燕燕:……
噗,這在陛下眼裡,不就是要錢麼?糧庫內糧草不夠用了,可不得拿錢去買?
她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陛下,只好拍拍他的肩膀道:「陛下別難過,你才三十歲,日子還長著呢,銀錢會有的,摘星樓也會有的。」
卻沒想到這安慰起了反效果,皇帝陛下雖然矜持地坐在那裡沒動,那臉色明顯是急了,「哪裡三十?朕才剛滿二十九!明年臘八過了才滿三十!」
姚燕燕:……
有一個比自己還在意年齡的丈夫怎麼辦?能怎麼辦?只能順毛摸唄!
姚燕燕立刻撫了撫陛下的肩背,哄道:「對對,是臣妾說錯了,咱們陛下才二十九呢!陛下年輕著呢!還是個小郎君呢!」
聽到「小郎君」這三個字,陛下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了。
姚燕燕又好笑又有些苦惱,哎,宮裡的人會奉承陛下,宮外可不一定,看來日後和陛下一起去民間玩,得幫陛下打扮得嫩一點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