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遼平州。
遼平州原本是平穆王的封地之一,後來天災連連,平穆王忙著跟兄弟爭權奪利,卻沒功夫治理天災,以致百姓流離、怨聲載道,平穆王卻還要徵收糧食用以打仗,忍無可忍的百姓終於反了,由一個名為伯山的莊稼漢領頭,起義軍推翻了縣令、太守……一路打進了遼平州主城之中,所過之處響應者雲集,勢力逐日壯大,竟結成了一股連平穆王也忌憚的勢力,牢牢占據了遼平州主城及周圍村鎮。
不過在遼平州主城住了三個月後,首領伯山的日子越發焦躁起來。
原因很簡單,糧食要吃光了。
伯山自己就是個莊稼漢,他起義時帶的也都是和他一樣身強力壯的漢子,這些莊稼漢雖說不懂兵法,但是那麼多地方打下來,手裡積攢了不少兵器鎧甲,平穆王手下的兵卒又都是些軟腳蝦,跟聖京中的禁軍沒法比,他們只不過是憑著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氣拼殺過去,就將那些軟腳蝦嚇得退出了遼平州,連遼平州刺史也被他們殺死。
在占了遼平州主城、住進了刺史府之後,伯山帶著手下心腹很是過了一段快活日子。
刺史府里有美貌的舞姬,還有數不清的錢糧財寶,伯山和他的心腹把那些美貌舞姬全都分了,日日好酒好菜揮霍著,好好感受了一把人上人的日子,沒想到好日子過了才三個月,城中的糧庫就空了。
伯山帶著手下弟兄打了這幾個月,倒是摸著了一點打仗的門道,但他不懂經營,進城之後肆意搶掠,從未想過安頓一事,如今手下上萬人肆意吃喝了三個月,又無任何進項,自然是坐吃山空。
若是之前,那倒還好辦,他帶著手下人去搶其他城池的糧食,總能弄到吃食,但是如今陳國四處都是烽火,除了遼平州、清平州和聖京所在的州府外,到處都是齊**。
而齊**殺了平昌王和平穆王,還打到了傾平王的地盤,連新皇都將兵力全部調回了聖京,龜縮著不敢與他們對上,他手下這點兵力,又哪裡敢跟齊軍抗衡?莫不是嫌日子過得太快活趕去送人頭?
伯山正煩躁著,外頭忽然有人來報,「將軍,城外來了個人,說與您是舊識,想要求見。」
伯山給自己封了個威武霸氣大將軍的名號。聽了這話,他第一反應是聽了他的大名後前來投靠的人,說是舊識,其實不過是曾經在鄉里種田時見過幾次,這樣的人,這幾個月來伯山見得多了,因此他擺擺手,就叫讓手下將人趕走。
見人沒走,他擰眉道:「怎麼?還有事?」
那手下便道:「將軍,那人說他叫石壯,還帶了一支兵馬,瞧著有數百人。」
石壯!伯山忽的一驚,這不就是當初被朝廷征去服役,後來造反拉了一支反軍,再後來還投了齊國當上將軍的人嗎!
伯山當初見過他幾次,後來聽說他到齊國當了將軍,過上人上人的好日子還羨慕了一陣,他沒想到石壯居然會來尋他。
石壯來找他作甚?難道他被齊國人趕出來了,特意來投奔他的?
不對,伯山很快就否定了這個念頭。他又問道:「你看清楚了,他真的只帶了數百兵馬?」
那手下道:「小的數清楚了,一共五百人。附近也沒有伏兵。」
嗯,這麼點兵,應當不是來攻打他們的。想到這裡,伯山放下心來,立刻讓人將石壯請進來。
等見到石壯時,他吃了一驚,因為石壯現如今的模樣,同他記憶里的已經完全不同了。
只見他穿著一套赤色的鎧甲,日光下渾身跟發著光似的,腰間佩著一把鑲嵌了翡翠玉石的寶刀,一張留著絡腮鬍須的臉龐不怒自威,身後跟著分列兩排的五百名兵卒,人人皆身著玄色鎧甲,步伐一致目不斜視,明明只有五百人,卻硬生生走出了五千人的氣勢。
伯山吃了一驚,他原以為自己當了幾個月的將軍,早就不是當初那個邋裡邋遢的莊稼漢了,等見到石壯時,也有底氣了,卻沒想到,這麼幾年,石壯的變化竟如此之大,瞧著……就像是那些真正的貴人一般。
伯山當下收起了最後那點輕視之心,將石壯請進了刺史府內,酒肉上齊,兩人寒暄了幾句,伯山發現石壯如今的談吐也和他印象中的不同,這麼一對比,他就還是那個粗魯鄙薄的田舍漢一般。這讓伯山產生了幾分自慚形穢之感。
酒過一旬,石壯便說起了今日的來意。
聽到石壯讓他投了齊國,伯山大吃一驚。他心裡雖然羨慕石壯投了齊國後過上了上等人的日子,還養出了這麼一身貴氣,但真要讓他投身齊國,卻又猶豫起來。
石壯和伯山境遇相似,當下便道:「伯山可知,清平州已經被齊軍攻下了。」
伯山吃了一驚,他消息很是滯後,石壯這麼一提他才知道,「這麼快!」要知道狄傾可不是平穆王那樣貪生怕死的軟腳蝦,他是頗有實力的一位親王,當初帶著幾百兵馬就能在新皇和平沙王的圍剿下逃回封地,等他回到清平州後,新皇多次派兵攻打,都沒能叩開清平州的城門,實力如此雄厚的一位親王,竟然就這麼……被齊軍給滅了?
石壯見他不敢置信,道:「狄傾的屍骨都已經下葬,捷報早已呈到齊皇陛下的面前,你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查探。」
伯山自然相信石壯的話,就是因為如此,他才不敢置信,原來齊軍的實力,竟這般強大!幸好他之前謹慎,一直繞著齊軍走,不敢跟他們對上,否則此刻焉有命在?
他正暗自慶幸,忽然聽見石壯低聲道:「齊皇陛下雄才大略,有稱霸寰宇之心,我實話同你說,陛下要一統天下,早晚會打到聖京,前些日子封元帥打下清平州時,已經算好了接下來要打遼平州。」
伯山一驚,又聽石壯道:「我是聽說如今占了遼平州的名叫伯山,猜測到是你,所以求了元帥,特意來此勸你投降。」
伯山聞言,面露驚惶之色,他手下這些兵卒對上平穆王那樣的角色倒還好說,但要對上齊國的尖兵利器,可就跟雞蛋撞石頭沒分別了,可若是就這麼投了齊國,他又忍不住心生恐慌,說道:「可我畢竟是陳國人,齊皇陛下當真毫無芥蒂?」
石壯道:「齊皇陛下任賢唯能,同任人唯親的陳皇很是不同,當初在吳國當官的人都能繼續考科舉在齊國任官,賢弟你頗有將才,若是到了齊國,必定會受陛下賞識。」這句話安下伯山的心,告訴他去了齊國以後不會被齊皇怪罪。
石壯身子前傾,繼續對伯山道:「不過賢弟有一句話說得對,咱們畢竟是陳國人,又是靠的劫掠起家,即便陛下心無芥蒂,那些齊國人也難免有輕視咱們的。」這一句話,將兩人的關係拉近,見伯山面色和緩了一些,石壯緊跟著道:「為兄在齊國雖然封了將軍,但與那些齊國人到底隔了一層,往日裡連個說話的都沒有,但賢弟就不同了,你我本就是同鄉,又境遇相似,若是你也投了齊國,那咱們就是同一條船上的,日後也好互相有照應,你說是不是?」
……
石壯志得意滿地從刺史府中出來後,正對上馮二郎的視線,馮二郎跟著他入齊國後,也升了幾級,如今已是個正六品校尉了。
他拍拍馮二郎的肩膀,贊道:「你的計策不錯,我按你寫的說了,伯山果然很快就答應了。」
封二笑道:「也是將軍記性好,還能說出這位伯山將軍的性情,否則我也能難以揣摩。」他拱手道:「未耗一兵一卒就拿下遼平州,恭喜將軍又立一大功,回到京中後陛下肯定會論功行賞,到時候將軍升官發財,就能如願取上佳婦了。」
石壯哈哈一笑,他一直拖著沒有迎娶正妻,就是為了立功升官後求娶一位高門貴女,以前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卻是近在眼前了。而等陛下一統天下,他豈不就能跟著飛黃騰達?
*******
遼平州也被收入齊國麾下的這個消息飛向齊國京都時,皇帝陛下剛剛處理完一日的政務,拖著疲憊的身子往永安宮的方向走。
高公公等人跟在他身後,四名健壯宮人則抬著一架空轎輦跟在一側。
昨日下了一場雪,宮道兩邊整整齊齊堆著一排雪色。
高公公放慢半步跟在陛下身側,見陛下耷拉著眼皮一副睏倦的模樣,開口道:「陛下,這天兒冷,離永安宮還有好一段路呢,您快上轎輦吧!」
皇帝陛下聞言,眼皮都沒抬就搖了下頭,腳下卻加快了幾分,好歹正直盛年,即便天氣冷,身子疲倦,他加快腳步走起來也是極快,高公公一把老骨頭哪裡跟得上,不一會兒就被落在後面了,他不明緣由,好在陛下待人寬和,即便落後一些也不會怪罪。
而抬著轎輦的宮人則快步跟上陛下。
朱其羽為何放著轎輦不坐,非要走路回去?因為明天就是除夕了,因為他今早洗漱發現自己眼尾多了條淺淺的細紋。
歲月不饒人,即便他天子也沒有得到優待。皇帝陛下對此感到非常惆悵,聽說多走路多鍛鍊能延緩衰老,他趕緊就踐行了。
就這樣,他徒步從御書房走到後宮,等到瞧見永安宮的飛檐時,才匆匆叫轎輦停下,自己坐了上去,假裝是一路坐著轎輦回來的。
他到永安宮時,發現姚燕燕正帶著三個孩子貼春聯。
元宵過了年就十二歲了,兩個小的也都九歲了,三個站在一起,瞧著就青蔥水嫩。皇帝陛下看了眼元宵那張年少水嫩的臉,再想想自己的臉,心中那股惆悵更濃了。
三個小的跑進內殿裡貼春聯去了,皇帝陛下見姚燕燕親自踩著梯子貼春聯,一張桃花面在紅色春聯的映襯下愈發嬌艷,自告奮勇道:「我來貼。」
姚燕燕站在梯子上,對上陛下仰頭看過來的晶亮眼神,點頭道:「春聯貼完了,陛下你貼福字吧!祝願咱們來年福星高照,廣納錢糧,建摘星樓,作威作福噗……」話還沒說完她忍不住笑了,「作威作福就算了,像前世那樣每天都有漂亮衣裳首飾我就滿足了。」
皇帝陛下拍了拍胸膛保證道:「一定能實現的!」說著,他扶著姚燕燕下來,然後搬著梯子,拿上「福」和漿糊,在牆上比劃著名要貼上福字。
往年都是宮人們備好的,今年還是他們第一次親自貼春聯貼福字,難免感到十分新奇。
姚燕燕見陛下把福字貼好,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仿佛這樣端端正正貼著的「福」是不正確的。她把這想法跟陛下說了,陛下當時還站在梯子上,聞言思索了片刻,然後把福字撕下來,反過來貼上。
貼完他還喜滋滋道:「燕燕你看,這福字貼反了,不就代表福氣去了也會返回嗎?咱們叫侍女剪一些「錢」字吧,也反著貼,不就是千金散盡又復回了嗎?這寓意好,宮裡到處都要貼上,來年咱們肯定就有錢了!」
姚燕燕雖然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但陛下說得又很有道理,於是高高興興地答應了。
於是次日除夕晚宴上,進宮的高官勛貴見著了宮裡那些全貼反的福字,面色都有些古怪。
吏部尚書對林大儒道:「這福氣反過來,不就成晦氣了?這……這如何使得?」
林大儒眼角微抽,想要同陛下說說,但見陛下難得高興,想著正當除夕,不好惹陛下不悅,也就按下沒提。
其他人也多少是這個意思。
至於皇帝陛下……他見沒人有異議,心道:難道朝臣都領會了朕的意思?
皇帝陛下有些受寵若驚,畢竟第一次臣子與他有這般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