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我都要!」
人群中,穿著一襲黑色衣裙的妍麗少女,正站在一個小攤前,興奮地指著那攤子上的話本子,而少女身後,站著個同樣一身黑衣的英俊青年,只不過他身上的衣裳是純黑色,除了護腕是棕色的,沒有任何別的色彩與紋飾,而少女的衣裳雖也是黑色,卻在裙擺和領口處繡了紅色拒霜花花紋,無論是用料還是繡工,明顯都比青年的衣裳要華貴許多。
聽見少女要買,他二話不說,便從錢袋裡取錢付給小販。
這年頭,書雖說不貴,但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買一堆的,那賣書的小販見眼前少女一開口就要了五六本,錢還給得爽快,頓時樂得見牙不見眼,連忙拿起那幾本書就要給她包起來。
卻在這時,街上有人大聲喊道:「官差來了!」
小販聞言大驚失色,連忙一扯書下粗布,雙手一環一卷,眨眼間就把攤子上的話本全都卷進一個包袱里,而後往肩上一背,腳底抹油似的扒開人群就跑了。
而這會兒,街上行人也亂了起來,無數小攤販捲起東西就跑,仿佛來的不是官差而是惡狼。
少女和那青年沒有反應過來,就這麼讓人給跑了,街上人流如織,那小販的身影卻是再也尋不到了。
片刻後,少女回過神來,很不高興地道:「你武功那麼好,方才怎麼沒攔下?」
青年自知有錯,羞愧地低下了頭。
一名在旁邊賣菜的大嬸對那少女道:「姑娘,不是我多嘴,只是那些話本害人不淺,實在不能看啊!」
少女聞言驚訝地詢問緣故。
那婦人便將其中原由娓娓道出。原來這些話本寫的多是些才子佳人、俠客英豪的故事,有的閨閣少女看多了才子佳人的故事,便受書中誘導,與外男私通,平白毀了閨譽,有些十一二歲的少年郎看多了俠客英豪的故事,便學著書中人物逞兇鬥狠,偏要說是行俠仗義……也因此,官府就禁止外頭人賣話本了,但止不住有人偷偷賣。
「所以啊,那些人聽見官差來了,才急急忙忙卷了東西就跑。」
少女聽說是這個原因,失望不已,她想了想,搖頭說道:「這番說法倒也不盡然。能與外男私通的女子,少說有十四五歲了,能出來逞兇鬥狠的,至少也要十歲以上,這些人前十年莫非無人教導?難道看一些話本就能將禮義廉恥忠孝仁義全忘了?依我看,有些人自己不學好,有些父母自己不好好教導,倒將過錯全推到話本上。話本招誰惹誰了啊……」最後一句她說得很輕,抱怨似的低低呢喃。
她說完,就看見一卷話本遞到了面前,她抬頭一看,就見青年正低頭看著她,道:「這是方才我低頭無意間發現的,許是那個小販落下的,雖說不是您選中的那些,但也足夠您消遣一兩日,明日我再去給您尋別的。」
少女聞言,高興地接過來翻了兩頁,喜道:「原鈺,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原鈺聞言,露出一個有些克制的笑容,道:「是原鈺本分,主子高興便好。」
少女聽了這話,卻有些不高興了,她將話本拿在手裡,抬頭對青年道:「都說了,叫我周周,不要叫我主子。」她眼珠子一轉,拿著話本的雙手背在身後,道:「或者,你喚我留鳶也成。」
原鈺抿了抿唇,道:「原鈺不敢逾越。」
朱留鳶很不高興,她拿話本拍了原鈺一下,覺得固執的原鈺一點兒也不俊俏,像是傻大個,她哼了一聲,「這可是在外邊,外人聽見你一口一個主子,肯定會很奇怪。」她見原鈺不為所動,瞪了他一眼,「你再這樣,下次我出來就不帶你了。甲乙丙丁他們隨便哪個都比你聽話!」
聽到以後不帶他了,原鈺似乎有些急了,他脫口而出:「周……」
朱留鳶期待地看著他。
原鈺:「周……姑娘。」
朱留鳶:……
行吧行吧!水滴石穿冰凍三尺鐵杵成針……她就不信掰不過他!
天色也不早了,兩人便要找間客棧下榻。
中途原鈺問她,「周……姑娘,為何要逃出宮?」
朱留鳶已經十七歲了,女子十五歲便能成親,她十七歲才定親已經是很晚了,不過她是公主,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就算是性情驕縱,就算是再拖幾年,也多的是願意求娶的世家子弟。
前兩年她不願意相看,父皇母后也都由著她,只是今年,父皇母后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問也不問就將她許配給撫遠侯世子。她早就心有所屬,如何能肯?於是便在定親的前一夜溜出宮來。
原鈺是從小陪著她和算盤讀書習武的玩伴兼侍衛,自然是要帶著的。
朱留鳶走在前面,原鈺落後半步走在她後邊,聽他這麼問,她偷偷往後瞥了他一眼,才道:「我不喜歡他,不想嫁給他,自然要逃。」
原鈺忍了忍,沒忍住,道:「我……撫遠侯世子身份高貴,又文武雙全。」頓了頓,他又道:「京中還有那麼多青年才俊,這其中難道就沒有你中意的?」
朱留鳶又偷偷瞥他一眼,見他目光落在遠處不知道在想什麼,才道:「京中那些世家子弟青年才俊,哪一個我沒有見過?皮相好的太文弱,武功好的太粗魯,皮相武功都屬一流的,才學卻不好……至於那個撫遠侯世子,我聽說他三歲時便意外失蹤,直到這兩年才尋回來,這麼多年流落在外頭,肯定過得不好,說不準還做過街頭乞丐,說不定呆頭呆腦的,就算文武雙全,又能好到哪裡去?京里最不缺的就是文武雙全的人才。我堂堂公主,金枝玉葉,能娶我的人,必定是身份高貴、文武雙全又容顏俊美的。區區一個撫遠侯世子,本公主才不放在眼裡。」
聽她這麼說,自認呆頭呆腦又曾流落街頭還當過小乞丐的原鈺目光黯淡了些。
朱留鳶卻沒有發現,她不敢看他,拿著話本的手指抓緊了些,仿若無意道:「不過……若是我心儀之人,那就算他身份低微,也無所謂。」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一間客棧門前。
已經傍晚時分,這客棧大堂內坐了不少人,原鈺想帶著朱留鳶到樓上去用飯,朱留鳶卻不肯,她以前倒是出過宮,只不過都被侍衛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好不容易親自到外面吃頓飯,還覺得坐在大堂新鮮得不得了。
原鈺於是只能在大堂中找了個稍顯清淨的地方,他掏出帕子將桌子和凳子擦拭過一遍,才請朱留鳶坐下,而小二送上來的飯菜,他也是一一嘗過一遍,確認過對身體無害才允許她食用。
朱留鳶見他對待她比在宮裡時還小心恭謹,心裡又不高興了。
這客棧的飯食自然跟宮裡的沒法比,朱留鳶吃了兩口就吃不下去了,這時候客棧里忽然傳來一道清澈的少年聲音,她扭頭看去,就見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少年正站在一條凳子上,拎著筷子和木碗敲擊兩下,大聲對客棧內諸人道:「賣龍褲衩咯,龍褲衩,這可是皇帝穿過的!買回去供起來,以後天天行大運,保准您兩年賺大錢,三年娶美婦……」
眾人鬨笑,有人說道:「既然這般好,你怎的不自己留著?」
那少年便笑了,「您有所不知,這大運氣可不是人人都受得起的,小人出身卑微,有了大運也受不住啊!要不大爺您就將這龍褲衩買回去,一看您就是大富大貴的命啊!」
那客人被哄得高興,也是真有錢,還真花了十兩銀子買下那條金黃色的舊褲衩。
看到這一幕,原鈺便道:「也是如今國內不限制百姓衣著,身著黃衣四處行走的人也多,要換做前朝,仿造皇室衣著,這幫人已經下大牢了。」
朱留鳶臉色卻有點古怪,因為那少年賣出去的那條褲衩,應該是真的。說起來,當年打仗時,國內到處緊巴巴的,父皇母后說苦了誰也不能苦了百姓,於是宮裡能賣的都拿出去賣了,她也賣了自己戴過的一些沒有標誌的首飾。
當時她覺得好玩,如今看到父皇當年穿過的褲衩流落在外,卻覺得面上發熱,給羞臊的,好在,沒幾個人會覺得那條褲衩是真的。
原鈺見她紅著臉一直盯著那少年的方向,不由道:「你怎麼了?」
朱留鳶這才又看了那少年一眼,「我覺得那人有些像父皇年輕的時候。」
原鈺沉默了。世人皆知,太上皇對太后一往情深,兩人的姻緣羨煞旁人,他從小陪著周周長大,自然也知道,周周最期盼的,就是像太上皇和太后一般,與所愛之人過上神仙眷侶般的日子。
周周最崇拜的就是太上皇,她說一個人像太上皇,那就是覺得那人極為順眼了。
原鈺心裡有些發悶,不過他什麼都沒有說,默默吃完飯,送周周去樓上的客房,又來來回回替她打洗漱的熱水。
他打水時,朱留鳶就站在欄杆處看著大堂,她在看那個商人手中那條褲衩,原鈺卻以為她在看那名少年。
他打完水,見周周還在那裡看,猶豫了片刻,還是道:「那人出身市井,配不上公主。」
朱留鳶一愣,這才知道原鈺誤會了,她不由側頭看著他,見他面色平靜,心裡惱怒,於是故意道:「那又如何?只要入了本公主的眼,他身份低微也無妨。」
原鈺不由道:「可他既無武功,又無文采,相貌也尋常。」原鈺是暗部培養出來,作為小公主小殿下的玩伴和侍衛被送進宮去的。他文武兼備,雖都算不上頂尖,但跟那些世家子弟相比毫不遜色,只須看一眼,他就知道那少年只是普通人,因為他手上的繭子明顯是干粗活留下的,而不是握筆寫字和提刀習武弄出來的。
朱留鳶心中一動,道:「你是不希望我中意那個人嗎?」
原鈺呼吸一滯,立刻道:「我只是覺得公主該配更好的人。」
朱留鳶哀怨地看他一眼,見他沉默地站著,心裡又氣又堵得慌,索性一甩房門,洗漱去了。
夜間,朱留鳶睡在客房裡,原鈺便坐在門口守夜。
他睡著了,但還是極為警惕,聽見屋裡傳出些不太尋常的動靜,便立即睜開眼睛。
「周姑娘!」
無人回應,他立即踹開房門,卻見一條黑影抱著裹住周周的棉被從窗口跳出去。
他心急如焚,立刻追上去,一路追到郊外,那人氣力耗盡,不得不停下腳步,那是個黑衣蒙面人,他逃不了,卻掏出匕首架在朱留鳶脖子上。
原鈺見周周昏迷,不敢妄動,卻聽那人道:「這姑娘是你娘子?」
原鈺壓著怒氣搖頭。
那人笑道:「也是,若這美人真是你娘子,你何必睡在門口?」他道:「我不是你的對手,也跑不過你,只要你答應不追過來,我就放下這姑娘。」
原鈺目露懷疑,心中殺氣卻壓得死死的,不敢泄露分毫。只要周周脫離危險,他立刻了結這賊子性命!
這人還不知道原鈺已經對他起了殺意,他道:「你這麼護著這姑娘,難道她是你心上人?」
原鈺捏緊了拳頭,「是又如何?只要你放了她,我就讓你走。」
從暗部那個地方出來的人自然也精通暗器,原鈺已經準備好,等那賊子走出幾步,就一發暗器殺了他。
卻沒想到,話音剛落,那挾持周周的賊子立刻放開她,恭敬地跪在地上,喜道:「恭喜公主心愿達成!」
而周周……她哪裡還有昏迷的樣子?睜開眼睛就要朝著原鈺撲過去,然而她忘了自己還被包在棉被裡,往前一撲,裹成蠶蛹的身子就栽了下去,還是原鈺眼疾手快扶住她才沒有摔倒。
「我就知道你中意我!」周周興奮地抱住原鈺,開心得像個得到玩具的三歲孩子,她道:「我們這就回京城,我要告訴父皇母后,我中意的人是你,我才不要嫁給那勞什子世子,我要嫁給你!」
原鈺:……
他呆呆地站了半晌,待心中那一團亂麻理清後,一腔狂喜便涌了上來。他不敢置信地念道:「真……真的?」
周周笑開了花,伸手摸他耳朵,「呆瓜。」
那「挾持」公主的蒙面人摘下面具,原鈺才認得出來,這人竟是在客棧里買下「龍褲衩」的那名商人,至此,他才明白,原來公主逃婚出來前就做好了準備。
兩人並肩回到客棧,朱留鳶一路走一路對原鈺道:「你不必擔心父皇與母后會反對,只要我們兩情相悅,父皇和母后一定會……」
原鈺:「我是撫遠侯世子。」
周周呆住了。
原鈺重複了一遍,「我就是撫遠侯流落在外,近來才認回去的嫡子。」
周周:……
所以說她為什麼要逃婚?只要遲一天,她不就可以在定親儀式上見到原鈺了嗎?
難怪父皇和母后問也不問就將自己許配給撫遠侯世子,難怪父皇和母后說世子什麼都好只要她見了一定會同意,原來原鈺就是那個世子!原來她的心思早就被父皇母后看在眼裡。
周周想到離開京城的這幾天,她為了在原鈺跟前證明自己的決心,不停貶低撫遠侯世子的事,就覺得臉上燒得慌,簡直都沒臉再見人了。於是回到客棧後,她立刻捂著臉衝進客房蒙到被子裡,無論原鈺怎麼說都不開門。
等到原鈺離開,她才把腦袋從被子裡拱出來。都怪原鈺,如果他一開始說清楚,自己就不會做這種傻事了!
她躺著睡不著,索性翻開了白天拿到的話本,封皮很尋常,但第二頁,卻寫了一個奇怪的題目——《霸道皇帝與他的嬌柔貴妃》,作者:朱八習。
周周:???
隔了兩天,周周又淘到一本奇怪的話本子,名字叫——《霸道貴妃的小皇帝》,作者:呂兆。
周周:……
她想她知道這兩本是誰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