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2024-09-06 23:52:41 作者: 少地瓜
  此為防盜章,購買比例低於70%的讀者要等24小時之後才能看到張家也有一兒一女,只是兒子卻有十歲了,如今也在東城一家學堂讀書。閱讀女兒也九歲,日日跟著趙氏學做針線,天資出眾,大有青出於藍的架勢。

  西鄰宋家卻十分艱難,那男人每日只是挑著擔子走街串巷賣些雜貨,一天累死累活也只得幾十個大錢,女人便帶著三個女兒替人做些漿洗的活計,以此供應兩個兒子讀書!

  王氏帶著杜瑕分別串了幾次門,也就大致摸清各自脾性,也知道日後該如何往來了。

  趙氏自己有本事,便十分敢說敢笑,由內而外的透著一股底氣十足,很有幾分好強和傲氣,輕易不大服人,可喜在為人率性,竟也有些可愛。

  宋家生活艱難,男女老少便都日日被愁苦纏繞,人人恨不得生出八隻手腳去幹活賺錢,眼神和面容都有些呆呆的,根本無暇交際,王氏去了幾次後便不再去。

  並非她嫌貧愛富,實在是自己若太熱情,反而給萬家造成負擔。

  所以很多時候並非人不愛交際,而是不能。

  她每次去宋家總要禮節性的帶點東西,或是一針一線,或是一飯一點,可饒是這一針一線一飯一點,在她看來或許算不得什麼,但落到宋家,卻幾乎是給他們不堪重負的生活更添一筆!

  交際交際,講究的就是有來有往,王氏既然給了宋家東西,於情於理,宋家都要回禮,可回什麼?怎麼回?拿什麼回!

  這日趙氏過來找王氏說話,不知怎麼講到宋家,趙氏便立刻撇嘴,很有些嫌棄道:「那家人古古怪怪的,偶爾見了也陰沉得很,你竟不要跟他們來往才好。」

  王氏替她倒茶,又感慨道:「話也不好這樣說,都是窮鬧的。」

  趙氏不以為然,抬頭看到窗台上插著野菊的陶罐就笑了:「這個倒好看得很,以往我去那些個財主家做客,也見他們這樣擺弄,不曾想你竟是個雅致人。」

  王氏捂嘴笑,又帶著幾分母親特有的隱晦炫耀:「哪裡是我,是我那個丫頭慣愛胡鬧,放著好的不要,竟非要弄這些玩意兒來,倒是叫你見笑了。」

  交往幾次,趙氏見王氏母女穿戴雖然不甚富貴,可也乾淨整潔,衣裳也不算陳舊,就知道他家必然不是因為負擔不起才不得不用次一等的,也不往心裡去。

  「哪裡就笑話了,我竟覺得你家女孩兒靈氣的很,以往這些東西我見過多少次,從不肯多瞧一眼,誰承想這麼一擺弄,倒很像一回事,隱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似的!」

  於是王氏又連稱不敢,趕緊再誇獎對方家裡的兩個兒女,是如何如何心靈手巧,果然說的趙氏心花怒放,嘴都合不攏,越發覺得與她投緣。

  後來說到兩個兒子,趙氏便問杜文在何處上學,待聽說還未決定後便力邀他去自家兒子所在的學堂,說是很好。

  對這等大事,王氏向來不敢隨便答應,只笑稱外事一貫有當家的做主,她並補償和。

  趙氏很不以為意,只說王氏太過軟弱,又教導她合該硬氣些,最後竟慢慢歪成「馭夫之術」的交流大會……

  杜瑕出來倒洗筆水,偶爾經過她們所在的窗外便被裡面一陣陣詭異的混雜著害羞和期待的笑聲嚇出滿身雞皮疙瘩……

  晚間杜河回來,飯桌上王氏也將趙氏推薦的學堂說了,杜河聽後卻連連搖頭,並不中意。


  「我已把縣內咱們能去的學堂都問遍了,那家並不十分好。我聽可靠的人說,那裡的教書先生很是愛財。」

  他頓了下才又補充道:「倒也不是心疼那幾個錢,為了孩子的前程有什麼捨不得的呢?只是教書先生卻該以教導學生讀書做文章為第一要務,可他竟將賺錢擺在首位,開口閉口價值幾何,當著學生們的面也從不收斂,逢年過節又明目張胆的討要財物,對家境略貧寒些的就十分刻薄。每逢遇到考試需要作保,他竟張嘴就要二兩銀子呢!那些貧苦人家如何掏的出?」

  王氏聽到這裡已經皺起眉頭,又給他添一勺熬得雪白翻滾的牛大骨湯,揚手在裡面灑些碧綠的芫荽,端的是香氣撲鼻。

  雖說耕牛是農家至寶,律令也嚴禁宰殺耕牛,導致民間牛肉極少,可也不是沒有。只因除了耕牛之外,尚有許多莊戶有意飼養水牛、肉牛、種牛等品種,因此只要留心,倒也能在市集上找到牛肉牛骨牛下水等。

  今日王氏便是碰上一頭肉牛,那屠戶兵分兩路,分了半扇來陳安縣,清早就被聞風趕來的百姓圍個水泄不通,眾人紛紛你兩斤我半斤,不到半日就瓜分乾淨。

  王氏想起家中已經許久不見正經葷腥,且多是羊肉,而羊肉燥熱,對兩個孩子卻不大好,便也擠了上去,搶了一條好大筒子骨,一斤牛肉和若干牛雜,沉甸甸的塞了一籃子。

  買完牛貨之後她也不買旁的,又隨手要了幾扎菜便匆匆趕回家,先燒滾了水,將骨肉雜/碎中的血沫漂清,又單獨將筒子骨放到鍋中反覆熬煮,直到晚間已經十分濃稠,喝起來糊嘴。

  喝湯時再切些牛雜牛肉在裡面,端的實惠味美!

  杜河見杜瑕小小人吃起來有些費勁,便親自夾了牛大骨出來,用心捅出其中滑膩骨髓,分給兩個孩子吃了,這才繼續道:「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他日日如此,天長日久的,難免不被下面的學生學了去,到時候大家滿腦子都是經濟,又如何專心讀書?如何做得出好文章?」

  杜河又叫人細細打聽兩天,最後才給杜文定下一家,又挑吉日與他帶著束脩去磕頭。

  那先生姓肖,雖然只是秀才身份,可還遠不到三十歲,在讀書人中算十分年輕,又上進,貌似名聲不小,他日後未必不能中舉,已收的學生中有兩個就是特地從外縣慕名前來。

  難得他挑選學生也十分認真,一應都要自己親自考校了才下定論,拜師當日只把杜文問了個底兒朝天,額汗涔涔。

  肖秀才問了半日才停下,那邊杜文已經快要支撐不住,杜河老大一個人也熱汗滾滾,生怕兒子不得中。

  就見肖秀才微微蹙眉,似乎不大滿意,只說:「卻是有些靈性的,只是底子到底薄了些,竟除了啟蒙之外沒讀什麼書。你也八歲了,讀書也有將近三年,怎得過去都荒廢了?」

  杜文已是頭昏眼花,口乾舌燥,卻還是恭恭敬敬的將實情說了一遍,又帶些懇求的表達了自己求學的心思,「求先生教我。」

  杜河見兒子小小的人彎腰弓背十分可憐,有心幫襯卻無從下手,又怕好心辦壞事,汗流的更多了。

  肖秀才盯著杜文看了半晌,這才點頭,道:「倒也難得。」

  杜文大喜,撲倒便拜,直呼先生,聲音都微微發顫。

  「倒是機靈,」肖秀才總算笑了,搖頭道:「求學一事何等鄭重,拜師也不是這個拜法的。你且起來,三日後再來,可巧昨兒我已收了另一個學生,你們二人便一同拜師吧。」


  待到第三天,杜文果然去拜了師,當日一同拜師的還有另一名與他同歲的少年,就見對方一頭如墨漆發,劍眉星目,高鼻薄唇,端的一副好相貌,只是瞧著性子,卻有些冷,自己朝他熱情招呼,對方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禮,並不說話,倒跟那個牧清寒的名字十分貼切。

  算上今日剛拜師的杜文和牧清寒,肖秀才如今名下共有九名學生,最大的已經十三歲,最小的卻是杜文和牧清寒,都只八歲。

  他教學十分負責認真,每日都仔細一檢查功課,又挨著講解文章。杜文不過去上了幾天學便興奮不已,吃飯的時候總要說起在學堂的諸多事宜,又說這位先生極好。

  又過了幾日,肖秀才拿出一包書給他,又嘆氣道:「你的幾個師兄八歲時已經開始學作詩了,你卻幾日前還在捧著啟蒙書,實在是耽擱大好年華,平白浪費時光。你速速去將這幾本書背熟了,有不懂的就來問我,過幾日我必要抽查。」

  杜文十分赧然,忙恭敬的接了,回去之後便埋頭苦讀狂背。

  因他年紀又小,進度又慢,幾個師兄頗有才氣,對他就不大熱情,只是他也不在意:蓋因如今眼下他恨不得自己生出三頭六臂狂補進度,又哪來的閒情逸緻關心這些細枝末節?

  肖秀才看在眼裡記在心上,見他小小年紀便如此沉得住氣,不由得十分歡喜,越發覺得他是可造之材。

  杜平吧嗒下嘴,微微皺著眉頭道:「我可是知道的,他一月就有二兩多銀子,又包吃住,並沒有什麼開銷,怎的就這麼點?」

  于氏忙接道:「可不是,他就海哥這麼一個弟弟,日後海哥發達了自然記得他的好處,何至於這樣小氣!你再回去拿幾兩。」

  在這一刻,這兩個人似乎全然忘記了,兒子那所謂的一月二兩多需要先交給他們三成半不說,另有額外一家三口要養活,更有師父師兄和一應人情往來要打點。

  這一干人只知道朝杜河伸手要錢,卻從沒有一個問他累不累,需不需要家中支援。

  王氏暗中腹誹,心道且不說小叔是個不知感恩的,想等他出息恐要等到百年以後,墳頭草怕不得有二尺高!誰敢拿這個做指望。

  他們夫妻二人既已打定主意找機會分家,此等便都是肉包子打狗,註定有去無回的舍本買賣,故而咬死了不肯多費錢財。

  想到這裡,王氏忙咬牙哭訴道:「二老有所不知,相公畢竟是在外面做活,又寄人籬下,哪裡比的家中舒心?上月他師父壽辰,幾個師兄拼命巴結,他少不得也要隨禮。又有師娘年紀大,病了,這又是一筆開銷。前兒下面還添了孫子……我已是有兩個月不見他家來帶銀錢回來了,心裡雖著急,可到底是個婦道人家,也不敢問,這回我還沒開口,他竟先說想跟二老借錢使使,說有急用。」

  她偷瞧公婆一眼,就見他們似乎並不十分相信,又道:「還是我摟著瑕兒哭了一回,又說了方才婆婆說的話,他這才鬆了口,說到底是親兄弟,哪有不幫襯的道理,只卻沒給我好臉子,也把瑕兒唬了一大跳,如今我瞧著竟是有些發熱呢。」

  杜平和于氏給她張口一車簍子的話堵得插不上嘴,不由得有些氣惱,只是覺得奇怪,二媳婦一向老實憨厚,又是個性格綿軟的,怎麼今兒倒能言善道起來!

  王氏原先是裝委屈,可說著說著難免回想起這些年自家的艱難日子,漸漸地就真傷心,最後眼淚也噼里啪啦掉個不停,看著十分可憐。

  卻是錯有錯著,她嫁過來十年有餘都沒掉過一滴淚,今天竟哭成這樣,饒是杜平和于氏原本有些懷疑,眼下卻也信了八、九分,不敢再逼。又聽說杜瑕身體又不好,就有些煩悶,揮揮手叫她出去。


  「那丫頭是個沒福的,我就說不叫她去,你偏不聽,這下可好?以後也別叫她到處亂跑了。」

  王氏一聽直接恨得咬牙切齒。

  什麼叫沒福?

  瑕兒聰慧乖巧,又體貼父母兄長,如何就沒福了?這豈不是咒她去死!

  這個家,果然是住不得了!

  要說三房兒子中,最不受寵的自然是二房,而最得寵的卻是三房,如今杜海要出去浪蕩,于氏不願全動自己的私房,所以不僅找了二房,也叫大房出錢。

  然而大房的日子過得卻比二房更緊吧!

  杜江平日跟著親爹杜平做活,一應錢財往來都不過他的手,除非自己擠時間接私活兒,實在難碰到銀錢。周氏身子不中用,一天竟打不了兩個絡子,三丫倒是乖覺,可手藝有限,一天拼命下來也只得十來個錢;四丫性格浮躁,針扎似的坐不住,反倒不如周氏。

  且周氏早年強行產育傷了根本,留下病根,常年病著,賺的這點錢怕還不夠買藥湯……

  雖然杜寶得臉,二老時常用私房貼補,可不過吃食衣裳之類,並換不來錢,那也都是有數的。

  是以于氏剛一說要大房拿五兩銀子,不亞於一道驚雷劈在周氏頭上。

  她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身子都軟了,頓時搖搖欲墜,站都站不穩,勉強擠出點乾笑來,聲音嘶啞道:「咳咳,娘,這,這實在是太多了,我們實在是拿不出啊。」

  于氏立刻瞪圓了眼睛,兩道眉毛似乎也要從額頭上飛出去,高聲道:「好啊,平時你吃那些就有錢,這回輪到我兒要辦正事,就沒錢?好個孝順媳婦!當我兩隻眼睛是瞎的麼?」

  周氏氣得不行,心道小叔哪裡是辦正事!

  又聽于氏嚷嚷,說什麼二房都拿了幾兩,周氏又想,弟妹也是苦,怪道方才見她眼睛都是紅的,平時被你們欺負的那樣兒,我看了都不忍心,虧您還好意思拿她出來說嘴。

  *****

  再說二房這邊,杜文見妹妹好不容易打結子掙了錢,竟然還給自己買紙,不由得十分感動,直說:「你該自己留著買花兒戴。」

  杜瑕就笑道:「哥哥竟也計較起來,不過一刀紙罷了,也要不了幾個錢。」

  王氏聽後忍俊不禁,說:「眼見著如今你竟也財大氣粗起來。」

  杜瑕想了下自己僅有的一兩銀子私房,真是連本書都買不起,也跟著笑。

  杜文自然知道妹妹給自己買的青竹紙更好,可到底太貴,又是激動,又是感慨,說自己用那黃草紙練字也極好,實在不必如此奢靡。

  杜瑕笑了一回,正色道:「哥哥是正經讀書人,難道竟不如我明白?殺豬還知道把刀子磨快了再動手呢,更何況練字這等大事。虧哥哥常說日後想要抄書賺錢,可你若總是用這黃草紙練字,要等到何年何月。倒不如眼下你用好紙快些練好,日後抄書也便宜,到時候想給我買什麼不好?怕到那時三兩、三十兩都賺得,誰還在乎區區三十文錢?」

  杜文也覺得有理,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越發用心練字,珍惜用紙。他知道自己平日讀書所耗甚大,妹妹又年幼,本該被寵著,可年紀小小卻知道努力賺錢,給自己買東西,他這個當哥哥的白痴長几歲,卻沒賺過一文錢,給家人買過一樣東西,不由得十分慚愧。

  王氏看出他的心事,忙笑道:「你們兄妹友愛原是好事,你也不必著急,聽說讀書很是一件厚積薄發的大事,竟是水磨的功夫,急不得一時。你妹妹說的很是,你有如今心疼的空,倒不如好生念書,日後做了秀才乃至舉人老爺,且能蔭庇一家呢,幾十個錢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誰先誰後。我們本是一家,正該團結一心,何苦斤斤計較,反倒沒趣。」


  杜文聽後便覺醍醐灌頂,果然不再計較,只是兄妹感情越發好了。

  卻說大房那邊周氏說沒錢,反被婆婆訓了一通,當晚便頭痛起來,翻來覆去嚷了一夜,杜江便不由的對弟弟和爹媽有了怨氣,也梗著脖子說沒錢。

  于氏大罵他不孝,他就把兩手一抄,蹲在炕沿下面抱怨道:「娘也不必扯那些有的沒的的,我平日為人如何,街坊四鄰心中自有公論,且不必說那個。再要說不孝,也斷沒有哥哥孝敬弟弟的道理!他如今也大了,兒子都有三個,不說好好幹活置辦家業,卻又往哪裡耍去?」

  「真要我說且不必去,什麼勞什子遊學,有那個志氣倒先作一篇文章出來,叫先生念了喝個滿堂彩,也好再說遊學!」

  「只說這些年我與二弟接濟了他多少,原不指望他還,可也不該這麼填不滿,我也是有婆娘兒子的人,就是兩個女兒日後也要置辦嫁妝,寶哥更要科舉,哪裡經得起這樣耗!」

  于氏氣個倒仰,也不管旁的,只是一味的呼天搶地,越發的叫起屈來,見杜江仍不服軟,她乾脆就把兩隻眼睛一閉開始數落。

  從當初逃荒時如何艱難,她跟杜平如何帶著兄弟幾個跋山涉水,又冒死去偷吃搶喝,恨不得咬破指頭放血,豁出命去將他們拉扯大。現在眼見著她老了,不中用了,就開始不愛護兄弟,又雲如此這般她就是死了也不能閉眼……

  杜江一貫對爹娘偏疼幼弟很有意見,只是覺得自己終究是老大,凡事要忍讓,哪知杜海竟是個混帳二流子,不學好不說又得寸進尺,這麼下去自己一大家子豈不都要被他拖垮?

  況且眼下兒子□□書,又有兩個丫頭未嫁,日後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攢錢尚且不夠,哪裡又來的餘力到處潑灑!

  于氏繼續哭號,杜江也被惹惱,乾脆甩臉子出去了。

  于氏萬萬沒想到長子竟也敢違抗自己,一時都愣住了,還是外面牆根兒底下抽旱菸的杜平見兩人鬧得不像,掀帘子進來喝止:「大晚上的,別嚎了!」

  于氏果然立刻不哭了,也不拍大腿了,卻指著外面罵道:「看看,看看,一個個的翅膀硬了,這就要抖起來,連我這個娘也不放在眼裡!我就說那個周氏不是什麼好的,險些生不出孫子不說,這回又挑唆著兒子跟我作對!看我不揭了她的皮!」

  說著,竟就要找鞋下炕。

  杜平被她嚷嚷的頭漲,不由得抬高了聲音,瞪眼道:「你且消停些吧!」

  見他真有些氣惱,于氏也不敢捋虎鬚,訕訕的住了嘴,重新挪回炕上。只是到底不甘心,幾次三番欲言又止。

  杜平狠命抽了幾袋煙,最後將菸袋鍋子往鞋底用力磕了幾下,道:「你這幾天再跟他們說道說道,若是實在不中用,就先用你我的私房添補上。」

  一聽要動用私房,于氏便如同被割了肉似的疼,又嘟囔了大半宿,吵得杜平也不得安生。

  這位牛嫂子也是碧潭村的傳奇人物:

  她家中原是殺豬宰羊的屠戶,頗攢得幾個錢。後來因為戰亂,年事已高的牛父一命嗚呼,幾個兄弟也不是省事的,只顧著搶奪值錢的東西就跑,也沒人管這個姐妹的死活。

  哪知牛嫂子原就生的健碩,肩寬體闊,很有一把子男人力氣,非但從戰亂中活了下來,還重新頂著父輩名頭開起肉鋪!幾個兄弟逃的逃,死的死,還有的不知死活,竟都混的不如她。


  如今牛嫂子跟杜有財成親也絲毫不改當年做派,平時就愛抱打不平、仗義執言,附近百姓雖然敬佩她為人,可私底下也少不了酸溜溜的說幾句。

  難為杜有財竟十分縱容,對好些人笑話他夫綱不振,「不像娶媳婦,竟像倒插門」的風言風語渾不在意,私下照例對娘子愛護有加,也是一時奇談。

  如今兩人生了兩個壯小子,大的十一歲,小的也有九歲,都長得虎頭虎腦,很是喜人,正直剛毅的脾氣也隨了牛嫂子,平時都在肉鋪幫忙,一家人經營的無比紅火。

  杜瑕在偷偷打量牛嫂子夫妻二人,牛嫂子也在看她,就笑道:「幾個月不見,五丫竟長得這麼大了,眼瞧著就是個美人坯子。前兒傷著的地方可好了?還痛不痛?」

  杜瑕忙道謝,又乖巧回答:「多謝嬸嬸記掛,已經好了,不痛了。」

  牛嫂子見她口齒清楚,回答的也條理分明,並不像一般莊戶人家的孩子那樣扭捏,不由得歡喜起來,又滿口誇讚:「我就說這是個小伶俐鬼兒,聽聽這小嘴兒,了不得!果然有個讀書的兄弟就是不同,卻不像我家裡那兩個夯貨,愣頭愣腦,五丫竟像是城裡大戶人家的小姐,真是可人兒疼的。」

  說完又不輕不重的捏了捏杜瑕的臉蛋,轉頭跟王氏道:「只是看著還是有些瘦呢,回頭我給你送些帶肉的筒子骨,你只撒一點鹽巴,濃濃的熬出湯來與她喝,再掏了裡面的骨髓吃,最是養人,文哥讀書累,幾次我老遠看著竟也瘦削的厲害,也該正經補補。」

  杜寶、杜文哥倆每日結伴一起上下學,村內外的人誰不知道,誰沒見過?就算不認識的,但凡聽點風聲也就能立刻分辨出誰是誰:

  矮瘦的那個一準是杜文,高壯的就是杜寶,兄弟二人分明才差了不到半歲,冷眼瞧著卻跟差出去三四歲似的,恰似柴火棍與小牛犢子一同出入。

  王氏不由得十分感激,又微微紅著眼圈謝絕:「上回要不是杜大哥幫忙報信兒,還指不定如何呢!哪裡還能白要你們的東西,且就算拿回去,也,也未必能到了我們身上……」

  到底做晚輩的不能隨意挑長輩的不是,王氏能說到這個份兒上已經殊為難得,最後聲音便微弱的幾不可聞。

  都是一個村里住著的,抬頭不見低頭見,誰還不知道誰?

  牛嫂子原就愛王氏為人正直老實,聽到這裡不由得又觸動肝腸,憤憤道:「都是身上掉下來的肉,要我說斷不該這般偏心!難不成文哥兒就不是他們的孫子?聽說書還讀的那樣好,日後說不住就要有大出息呢!」

  她這話真心實意,王氏和杜瑕聽了也十分難受,在外面趕車的杜有財也隱約聽到幾句,只裝聾子。

  到底是旁人的家務事,他們再看不過去,又能怎麼樣呢?

  牛嫂子家中開著肉鋪,一月幾次給城中數家酒樓、點心鋪子供應,這回也是收帳加送貨,因此進城之後就跟王氏母女分開,又約好申時二刻在此相會。

  王氏和杜瑕跟他們道了謝,便要先去針線、雜貨鋪子裡把做好的針線活兒賣了,然後再去店裡與杜河見面。

  幾個大人兀自道別,杜瑕卻打從進城那一刻起就覺得兩隻眼睛都不夠用:萬沒想到小小縣城便已經如此繁華!

  街道並不算很寬闊,可兩旁店鋪林立,又有無數攤子擠得密密麻麻,還有好些個挑著擔子的貨郎走街串巷,邊走邊發出各種花式叫賣。

  眼下也才剛出了太陽沒多久,但街上已經很熱鬧,空氣中充斥著食物的香氣,路過的攤位、鋪面都忙碌不已,時不時還有人衝著過往行人大聲招呼:


  「軟羊面,軟羊面,熱騰騰的軟羊面~」

  「白肉胡餅、豬胰胡餅、和菜餅~!噴香的芝麻~!」

  「好大好白的灌/漿饅頭,小娘子來一個?」

  險些被問到臉上的杜瑕唬的忙往外跳,引得幾個食客都笑了,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覺得果然十分新奇有趣。

  還有那瓠羹店,專門花幾個大錢雇兩個半大小孩兒站在門外賣命吆喝:「饒骨頭,饒骨頭,饒骨頭咧~!」

  這就是說但凡客官您進來吃一碗熱乎乎的瓠羹,我們就白送您一根大肉骨頭,好大的便宜。

  杜瑕看的目不轉睛,臉上一直都帶著笑,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她才真切的意識到自己原來竟真的回到了古代,並可能長長久久的在這裡生活下去。

  王氏見她瞧得入迷,不得不狠心拉走,又柔聲哄道:「乖,先跟娘去買賣了東西,再叫你爹帶你出來逛。」

  杜瑕不由得飛紅了臉,又忍不住有些期待,溜溜達達跟她往專賣布匹、衣裳、飾品等物的西南街區去了。

  王氏的針線活做了幾年,一直從同一家鋪子買材料,又在另一家固定的鋪子出售,價錢什麼都是早就說好的,並不麻煩。

  只是今兒的大頭卻是女兒打的新鮮花樣,她糾結再三,才咬牙進了另一家。

  到底是頭一錘子買賣,尚且不知能不能順利開張,杜瑕心裡也有些忐忑,也不顧得四處亂看熱鬧了,只不動聲色的打量這間鋪面。

  這鋪面的裝潢陳設又跟方才王氏買賣絲繩、絡子並鞋面等物的地方大有不同,明顯要精細的多,內里擺放的貨物看著也分外有光彩,井井有條,絲毫不見雜亂。

  除了現成的針線活兒之外,另有一個架子擺放著各色專給孩童做耍的布老虎、撥浪鼓等玩意兒,還有針線笸籮、繡花撐子等,都不似普通鋪子裡賣的普通玩意兒,眼見著是個高檔雜貨鋪。

  她們進去的時候還有三兩位客人在挑選東西,兩個十來歲的小夥計忙碌的很,略招呼一聲便請她們先自看。

  王氏和杜瑕也不著急,先大略將店內商品看了一回。因杜瑕如今實在太矮,略高一點的東西就要踮著腳尖扒櫃檯,竟是絕大部分都看不見,王氏乾脆將她抱在懷裡。

  那夥計的眼睛也實在毒辣,稍後原先的客人走了,他見這母女也不著急要貨看,便笑著上前來問:「您是要買貨呢?還是賣貨?」

  王氏平時悶葫蘆似的不吭聲,此刻竟很能穩得住,先將女兒放在地上,又抬手攏了攏並不曾鬆散的髮髻包頭,緩緩道:「眼下卻有幾樣外面沒有的新式結子,欲賣與你家,只是不知?」

  夥計聞弦知意,並沒因為她是進來賣東西的就怠慢,又笑道:「嫂子好眼力,本店最是厚道,慣做得童叟無欺,可巧今日老闆娘也在,不若您先擺將出來再議價如何?」

  王氏聽他說的在理,又言語溫和,先就傾向三分,果然從包袱里取出一隻翠綠、一隻潤紅的葫蘆,和一個石青蝙蝠,都約莫成人半個巴掌大小。

  那夥計乍一看還不以為意,只先入為主的覺得是什麼花樣荷包,可待拿到近前一看,竟跟真的似的!

  可喜圓滾滾的十分逼真,又在細處略加修飾,倒比實物更加憨態可掬,實在新奇精巧。

  這是市面上從未見過的新鮮樣子,就沒有舊例可循,小夥計不敢擅做主張,交換個眼神後便有一人小跑著去後面喊人去了。

  不多時,一個穿著桃紅灑金對襟褂子,繫著鵝黃百褶裙的年輕媳婦出來,開口就笑:「新結子在哪裡?」

  她梳著高聳朝天髻,插著兩隻銀釵和一隻金銀交錯的發梳,一張臉兒抹得白白的,眉毛畫的彎彎的,點了兩點櫻桃似的紅唇,額上還貼著黃烘烘一片的鏤刻花鈿,正是時下流行的妝扮。

  她撿著那幾隻葫蘆、蝙蝠看過,贊了幾聲,道:「倒是好巧的心思。」

  只說心思好,並不提工藝,也算厚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文中酒樓小二一但犯錯或者是被投訴,有可能被扣錢或者是被辭退的事情不是作者胡謅的,宋代的服務意識的確實很好的,這種措施在《東京夢華錄》和其他幾本書中都有明確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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