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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鄰宋家卻十分艱難,那男人每日只是挑著擔子走街串巷賣些雜貨,一天累死累活也只得幾十個大錢,女人便帶著三個女兒替人做些漿洗的活計,以此供應兩個兒子讀書!
王氏帶著杜瑕分別串了幾次門,也就大致摸清各自脾性,也知道日後該如何往來了。
趙氏自己有本事,便十分敢說敢笑,由內而外的透著一股底氣十足,很有幾分好強和傲氣,輕易不大服人,可喜在為人率性,竟也有些可愛。
宋家生活艱難,男女老少便都日日被愁苦纏繞,人人恨不得生出八隻手腳去幹活賺錢,眼神和面容都有些呆呆的,根本無暇交際,王氏去了幾次後便不再去。
並非她嫌貧愛富,實在是自己若太熱情,反而給萬家造成負擔。
所以很多時候並非人不愛交際,而是不能。
她每次去宋家總要禮節性的帶點東西,或是一針一線,或是一飯一點,可饒是這一針一線一飯一點,在她看來或許算不得什麼,但落到宋家,卻幾乎是給他們不堪重負的生活更添一筆!
交際交際,講究的就是有來有往,王氏既然給了宋家東西,於情於理,宋家都要回禮,可回什麼?怎麼回?拿什麼回!
這日趙氏過來找王氏說話,不知怎麼講到宋家,趙氏便立刻撇嘴,很有些嫌棄道:「那家人古古怪怪的,偶爾見了也陰沉得很,你竟不要跟他們來往才好。」
王氏替她倒茶,又感慨道:「話也不好這樣說,都是窮鬧的。」
趙氏不以為然,抬頭看到窗台上插著野菊的陶罐就笑了:「這個倒好看得很,以往我去那些個財主家做客,也見他們這樣擺弄,不曾想你竟是個雅致人。」
王氏捂嘴笑,又帶著幾分母親特有的隱晦炫耀:「哪裡是我,是我那個丫頭慣愛胡鬧,放著好的不要,竟非要弄這些玩意兒來,倒是叫你見笑了。」
交往幾次,趙氏見王氏母女穿戴雖然不甚富貴,可也乾淨整潔,衣裳也不算陳舊,就知道他家必然不是因為負擔不起才不得不用次一等的,也不往心裡去。
「哪裡就笑話了,我竟覺得你家女孩兒靈氣的很,以往這些東西我見過多少次,從不肯多瞧一眼,誰承想這麼一擺弄,倒很像一回事,隱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似的!」
於是王氏又連稱不敢,趕緊再誇獎對方家裡的兩個兒女,是如何如何心靈手巧,果然說的趙氏心花怒放,嘴都合不攏,越發覺得與她投緣。
後來說到兩個兒子,趙氏便問杜文在何處上學,待聽說還未決定後便力邀他去自家兒子所在的學堂,說是很好。
對這等大事,王氏向來不敢隨便答應,只笑稱外事一貫有當家的做主,她並補償和。
趙氏很不以為意,只說王氏太過軟弱,又教導她合該硬氣些,最後竟慢慢歪成「馭夫之術」的交流大會……
杜瑕出來倒洗筆水,偶爾經過她們所在的窗外便被裡面一陣陣詭異的混雜著害羞和期待的笑聲嚇出滿身雞皮疙瘩……
晚間杜河回來,飯桌上王氏也將趙氏推薦的學堂說了,杜河聽後卻連連搖頭,並不中意。
「我已把縣內咱們能去的學堂都問遍了,那家並不十分好。我聽可靠的人說,那裡的教書先生很是愛財。」
他頓了下才又補充道:「倒也不是心疼那幾個錢,為了孩子的前程有什麼捨不得的呢?只是教書先生卻該以教導學生讀書做文章為第一要務,可他竟將賺錢擺在首位,開口閉口價值幾何,當著學生們的面也從不收斂,逢年過節又明目張胆的討要財物,對家境略貧寒些的就十分刻薄。每逢遇到考試需要作保,他竟張嘴就要二兩銀子呢!那些貧苦人家如何掏的出?」
王氏聽到這裡已經皺起眉頭,又給他添一勺熬得雪白翻滾的牛大骨湯,揚手在裡面灑些碧綠的芫荽,端的是香氣撲鼻。
雖說耕牛是農家至寶,律令也嚴禁宰殺耕牛,導致民間牛肉極少,可也不是沒有。只因除了耕牛之外,尚有許多莊戶有意飼養水牛、肉牛、種牛等品種,因此只要留心,倒也能在市集上找到牛肉牛骨牛下水等。
今日王氏便是碰上一頭肉牛,那屠戶兵分兩路,分了半扇來陳安縣,清早就被聞風趕來的百姓圍個水泄不通,眾人紛紛你兩斤我半斤,不到半日就瓜分乾淨。
王氏想起家中已經許久不見正經葷腥,且多是羊肉,而羊肉燥熱,對兩個孩子卻不大好,便也擠了上去,搶了一條好大筒子骨,一斤牛肉和若干牛雜,沉甸甸的塞了一籃子。
買完牛貨之後她也不買旁的,又隨手要了幾扎菜便匆匆趕回家,先燒滾了水,將骨肉雜/碎中的血沫漂清,又單獨將筒子骨放到鍋中反覆熬煮,直到晚間已經十分濃稠,喝起來糊嘴。
喝湯時再切些牛雜牛肉在裡面,端的實惠味美!
杜河見杜瑕小小人吃起來有些費勁,便親自夾了牛大骨出來,用心捅出其中滑膩骨髓,分給兩個孩子吃了,這才繼續道:「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他日日如此,天長日久的,難免不被下面的學生學了去,到時候大家滿腦子都是經濟,又如何專心讀書?如何做得出好文章?」
杜河又叫人細細打聽兩天,最後才給杜文定下一家,又挑吉日與他帶著束脩去磕頭。
那先生姓肖,雖然只是秀才身份,可還遠不到三十歲,在讀書人中算十分年輕,又上進,貌似名聲不小,他日後未必不能中舉,已收的學生中有兩個就是特地從外縣慕名前來。
難得他挑選學生也十分認真,一應都要自己親自考校了才下定論,拜師當日只把杜文問了個底兒朝天,額汗涔涔。
肖秀才問了半日才停下,那邊杜文已經快要支撐不住,杜河老大一個人也熱汗滾滾,生怕兒子不得中。
就見肖秀才微微蹙眉,似乎不大滿意,只說:「卻是有些靈性的,只是底子到底薄了些,竟除了啟蒙之外沒讀什麼書。你也八歲了,讀書也有將近三年,怎得過去都荒廢了?」
杜文已是頭昏眼花,口乾舌燥,卻還是恭恭敬敬的將實情說了一遍,又帶些懇求的表達了自己求學的心思,「求先生教我。」
杜河見兒子小小的人彎腰弓背十分可憐,有心幫襯卻無從下手,又怕好心辦壞事,汗流的更多了。
肖秀才盯著杜文看了半晌,這才點頭,道:「倒也難得。」
杜文大喜,撲倒便拜,直呼先生,聲音都微微發顫。
「倒是機靈,」肖秀才總算笑了,搖頭道:「求學一事何等鄭重,拜師也不是這個拜法的。你且起來,三日後再來,可巧昨兒我已收了另一個學生,你們二人便一同拜師吧。」
待到第三天,杜文果然去拜了師,當日一同拜師的還有另一名與他同歲的少年,就見對方一頭如墨漆發,劍眉星目,高鼻薄唇,端的一副好相貌,只是瞧著性子,卻有些冷,自己朝他熱情招呼,對方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禮,並不說話,倒跟那個牧清寒的名字十分貼切。
算上今日剛拜師的杜文和牧清寒,肖秀才如今名下共有九名學生,最大的已經十三歲,最小的卻是杜文和牧清寒,都只八歲。
他教學十分負責認真,每日都仔細一檢查功課,又挨著講解文章。杜文不過去上了幾天學便興奮不已,吃飯的時候總要說起在學堂的諸多事宜,又說這位先生極好。
又過了幾日,肖秀才拿出一包書給他,又嘆氣道:「你的幾個師兄八歲時已經開始學作詩了,你卻幾日前還在捧著啟蒙書,實在是耽擱大好年華,平白浪費時光。你速速去將這幾本書背熟了,有不懂的就來問我,過幾日我必要抽查。」
杜文十分赧然,忙恭敬的接了,回去之後便埋頭苦讀狂背。
因他年紀又小,進度又慢,幾個師兄頗有才氣,對他就不大熱情,只是他也不在意:蓋因如今眼下他恨不得自己生出三頭六臂狂補進度,又哪來的閒情逸緻關心這些細枝末節?
肖秀才看在眼裡記在心上,見他小小年紀便如此沉得住氣,不由得十分歡喜,越發覺得他是可造之材。
一進門,王氏就被唬了一跳,脫口而出:「大嫂,你怎得就這樣了!」
這才幾天不見呀,周氏竟瘦成了一把骨頭,兩隻眼睛都深深地瞘下去,雙頰凹陷,眼底烏青,活像骷髏了。
見她進來,周氏狠命咳嗽幾聲,又掙扎著要坐起來,王氏連忙按下。
「也不是外人,哪裡就講究這些。」
周氏也實在起不來,略有個意思就順著重新躺回去,剛要開口,兩眼就滾出淚來。
「我這心裡,實在是苦的很!」
她哽咽道,邊說邊掉淚。又怕外面有人聽了去,所以拼命壓住,上氣不接下氣的,聽著格外淒涼。
外間的三丫端進一碗水來,道:「嬸子您喝水。」
王氏點頭,又往她身後看一眼,順嘴問道:「你妹妹呢?」
三丫搖搖頭,小聲道:「不知去哪裡玩了。」
饒是跟周氏關係並不如何親密,王氏此刻也不由得怒火中燒,這四丫實在不像話!
親娘都病的起不來了,你不說在跟前侍奉湯藥,或是守著做針線,竟還有心思出去玩?真是,真是沒心肝!
周氏也嘆氣,自嘲的苦笑,淚越發的下來了:「終究是我自己不中用,身子不爭氣,沒精力管教她,如今人也大了,也定了性兒,日後可怎麼處!」
四丫仗著自己模樣兒好,性子確實歪了,眼皮子又淺,嘴巴也不饒人,長到八、九歲了也沒個拿得出手的技藝,一味爭強好勝,吵架拌嘴……
王氏實在說不出違心的安慰話,便生硬的扭轉話題,讓周氏注重保養。
周氏卻只是嘆氣,指著空蕩蕩的四周道:「就咱們這個家,我也不說什麼了,真是一點兒空也不得,如何保養?那都是有錢人家才能做的事。」
就是說了這麼幾句話,她就歇了好幾回,儼然連氣都喘不勻。
雖說周氏這幾年一直病病歪歪,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但王氏還真沒想到這回她鬧得這麼嚴重,也不敢多待,怕反而耗費她的精神,忙又說了幾句話就出來了。
卻說晚間四丫回來,眉梢眼角中竟泛著喜意,十分不尋常。
三丫雖然木訥,卻也已看出端倪,就問她白天去了哪裡。
四丫原本不願意說,只含糊過去。
然而三丫罕見地生了氣,道:「娘病成這個樣子,家裡一堆的事情,你不說留下幫忙,還到處玩耍,真當自己還是不懂事的小丫頭嗎?讓外人知道了又像什麼話!」
四丫被她猝不及防的怒火驚了一跳,卻也有些不以為然。
這個姐姐長得不如自己,也不如自己能說會道,平時她就不把對方放在心裡,故而眼下三丫雖然生氣,四丫卻也不害怕。
這會兒三丫已經開了話匣子,又把蒲扇塞到她手裡,自己起身去看藥罐子的火候,一邊不斷的數落,叫她明天不准出去,都在家裡幹活。
四丫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炸了毛,忽的站起來抱怨道:「做什麼活!三姐,你就說說咱們娘兒幾個,一天到晚手不停眼也不住地做絡子和針線活才能換幾個錢,還不夠娘一副藥錢呢。」
三丫原不曾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番話來,一時怔住,半晌才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四丫張了張嘴,似乎猶豫了會兒才狠心拉了她往角落去,壓低聲音道:「昨兒我聽說村東頭的李家姐姐回來了,我就去看,她真是不同了。你不知道,她頭上竟戴著那麼大的銀簪,手上套著好幾個沉甸甸的鐲子,金碧輝煌,也不知嵌著些什麼珍寶。又有戒指耳環,衣裳十分光鮮,頭也梳的鋥亮……距離你我上次見她也不才不過半年多,竟跟兩個人似的,那些個東西,我估計三嬸都未必齊全,就是有,也不像她似的這般不在乎,竟就明晃晃的戴出來,可見還有更多更好的。」
三丫不耐煩聽這個,見她說來說去都沒個正形,就甩手要走,卻又被一把拉住,只得敷衍道:「人家有沒有的也不干咱們的事兒,再說她在縣裡做活,好容易回來一趟,自然要打扮的出挑些。」
四丫卻斜眼看她,反問:「若是你,敢把這些個東西都一遭兒堆到身上?也不怕賊惦記!」
三丫果然無言以對。
見她不說話了,四丫越發得意,繼續道:「你聽我說完吶,我卻聽說她在縣上趙財主家做活,可巧趙財主家有一批丫頭到了年紀放出去,正要到外面來新選小丫頭進去。聽說在裡面十分好過活,天天大魚大肉好吃好喝,也不必做粗活兒,又穿戴的很好,副小姐似的,月月都有錢拿,一月還得兩天假……」
三丫聽這話很不像,隱約品味出妹妹的意思後脫口而出:「你,你竟是想去給人家當丫頭?」
四丫不以為意,冷笑道:「三姐也先別這般大驚小怪,丫頭真就那麼不好了?你瞧瞧咱們過的這日子,真是比他們最底下的小丫頭子還不如呢。且不說一月見不著幾百個錢,每日還要早起晚睡,又要挑水,洗衣做飯,刷鍋洗碗,餵雞餵鴨,累得什麼似的,你看看咱們的手,也粗糙的很了。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兒?那李家姐姐原來黑瘦黑瘦的,連你尚且不及,可如今竟也白嫩啦,眉毛細細,臉蛋兒也圓潤,要是真過的不好,就能那般滋潤?」
四丫能言善道,有說的有理有據,三丫一時竟被她說住,也怔怔地出神。
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果覺十分粗糙,又想起來素日爺爺奶奶偏心,娘病歪歪,爹也不大看重她們這些女兒。早些年大姐二姐出嫁時也不過陪嫁了幾件粗布衣裳和一床被,連個洗臉打水的銅盆都沒有,聽說如今過的也無比艱難……
只是到底是當丫頭的,是下人,或打或罵都由人,終歸,不好吧?
見她滿腹心事的樣子,四丫越發得意,口水四濺的說了好些話。
當夜,倆個女孩兒就都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各懷心思。
接連兩天,四丫都是天剛亮就往外跑,天擦黑了才回來,每天神神秘秘的。
又過了幾日,家裡進來一個婆子。那婆子身材十分健碩,穿著一身醬色鑲紅邊的綢衣,在日頭底下明晃晃的泛著光澤,又有頭上老大的銀簪、金釵,還有腕子上的金鐲子,竟是小小碧潭村罕見的富貴打扮。
她開口就道:「你們家的四丫說好了要賣與趙家做丫頭,今兒我是來領人的,人都哪裡去了?有個做主的沒有?」
這時杜平帶著長子出去做活,杜海也不知哪裡浪去了,家中只剩于氏和三個媳婦及幾個孩子,聽見這聲音都很是驚訝。
于氏先出來打量她幾眼,視線不免狠狠在對方頭上金光璀璨的釵子上颳了幾下,暗暗吞了口唾沫,才說:「我家並沒有人要去做丫頭,想是走錯了吧?」
買丫頭?這竟是個人牙子!
那婆子卻嗤笑一聲,用繡著大朵牡丹花的紅色手帕子輕輕掃了掃自己撲滿白、粉的臉,涼涼道:「哪裡就找錯啦?這裡不是姓杜,家裡不是五個女孩兒,兩個已經嫁了的?」
于氏一愣,也想明白了什麼,當即變了臉,扯開嗓子朝大房那邊喊:「四丫你給我出來。」
院子統共才那麼大,于氏這麼一喊怕不是左右鄰居都聽見了,王氏和杜瑕也不敢露頭兒,只悄悄趴在窗戶上,推開一條縫兒看。
卻聽見大房那邊門吱呀一響,四丫就扭扭捏捏的出來了。她不大敢看于氏,卻帶著幾分興奮和嚮往,偷偷的朝人牙子遞眼神兒。
人牙子一看她也笑了,輕輕一拍手,對于氏道:「可不就是她?再走不錯的。」
于氏一看這般情景,哪裡還有不明白的,不由得十分惱火。
她最惱火的卻不是四丫要把自己賣了的事情,而是這丫頭竟然敢瞞著自己做這麼大的事情,于氏覺得自己的威信受到了挑戰。
就聽那人牙子繼續道:「既然人都在,長輩也在,不如趕緊把這事兒定下吧,我這兒也忙得很,還有好幾家呢。早定下,你們也早拿銀子。」
說完就拍了拍自己身上掛的荷包,那荷包沉甸甸的,隨著她的拍動發出一聲聲金屬碰撞特有的悶響。
于氏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也不知想到什麼,態度突然微妙起來,問那人牙子多少錢。
人牙子露出一個我就知道你們會這樣的笑容,道:「趙家仁厚,你們四丫生的又好,我十分看重,去了斷然是不會做粗活兒的,略調/教一番就只端茶倒水也就罷了。既然要伺候主子,只要簽了這賣、身契,白花花的十兩銀子就到手了。且去了好吃好喝,趙家管一年四季的衣裳,若是得了臉,被主子看重,好處怕是多著呢!三言兩語哪裡說得完!」
四丫聽說一年四季都有新衣裳可穿,早就興奮的紅了臉,兩眼放光。
而于氏原本一聽就能有十兩也喜得見牙不見眼,他們這鄉間野地里,不過是土裡刨食,除了糧食是見不到錢的。就是杜平這樣幾十年的老手藝人,帶著兒子一年忙到頭,兩人頂了天也不過純賺二、三十兩銀子,但稍後明白過來竟然是要賣、身,就有些不大自在。
如今年歲好了,世道也太平,等閒人家都沒有賣兒賣女的。他們家眼下也不是過不去,若是因為貪圖這點銀兩就把孫女賣了,少不得要被人家戳脊梁骨。
沒見著村裡的李家幾年前將女兒送出去,就被人暗地裡議論了好久,只是如今她女兒似乎起來了,村民們的風向也漸漸有些改變……
到底白花花的銀子畢竟更實在,真要叫于氏在聽過之後還咬牙放棄實在是難。
她暗自糾結一番,又陪笑道:「那要是簽活契呢?」
又興致勃勃道:「改日我帶你跟孩子們去城裡逛逛,也開開眼,城裡的人生活跟咱們這邊實在不同。我同你講,他們一般都不開火的,一日三頓兩頓都在外邊吃,到時候你也不必做活啦,好好補養,偶然需要漿洗也吩咐給漿洗娘子……」
王氏聽得心動不已,腦海中已然浮現出一幅幅日後他們關起門來自己過日子的畫面,只是聽到最後也忍不住笑罵他大手大腳,並故意板著臉道:「我是要做活的,日後文哥娶媳婦,瑕兒出嫁,哪個不要銀子,你愛漿洗娘子只去找去,我是不愛的。」
杜河又與她笑鬧一番,又拉著她塗白玉膏子。
王氏扭捏一回,果然依他所言,用那白玉膏在手上厚厚塗了一層,又用布纏住,不到處亂蹭,足足睡了一覺,次日果然覺得肌膚柔光嫩滑了不少,裂口的疼痛仿佛也減輕了。
次日一早,杜文吃過飯後照舊跟堂兄上學去,王氏回屋做活,卻不見了杜河,也不知他一大早去了哪裡。
一時王氏又被叫出去餵牛養雞,忙的腳不沾地,便只剩杜瑕一個人在屋裡。
自打昨天見她露了一手後,王氏便把手頭現有的二十來根彩繩都拿給她做耍,並言明只拿著打發時間就好,不必勉強。
杜瑕正打算再編一個葫蘆,好歹湊成一對叫父親帶著,卻聽外面吱呀一聲,顯然有人推門進來。
這動靜斷不是自家親人,她忙將起了個頭的葫蘆塞到被底下,再抬頭就見大房的四丫掀帘子進來。
說老實話,除了自己一家四口,杜瑕對這一大家子人都沒有一星半點的好感,更何況見對方賊眉鼠眼,不請自來,又把兩隻眼睛四處亂看,像帶著鉤子似的想揪出些什麼來,不由得越發煩躁。
眼下杜家只剩下三個女孩兒,九歲的三丫為人怯懦寡言,三天說不出一句話;小一歲的四丫天生傲慢,又不知跟著誰學的尖酸刻薄,慣會挑刺攀比,霸王似的人物,杜瑕越發不待見。
現下家中大人前腳剛出門,她後腳就擠進來,一副掃賊贓的模樣,杜瑕索性也不給好臉色,只冷著臉問她來做什麼。
四丫往她乾淨整潔的半舊小襖上掃了幾眼,又垂頭看看自己已經起了毛邊,有了些小窟窿的舊棉襖,想起這還是前頭幾個姐姐穿過了剩下來的,眼中難以克制的閃出幾分嫉妒和怨怒來。
「我怕你悶得慌,過來與你作伴。」
說著,她竟開始在屋內打轉,又抽著鼻翼聞個不停,待看見牆角柜子上一個倒扣著的笸籮後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踮著腳掀開,哪知裡面蓋的不過是一雙沒做完的男人鞋!
杜瑕看著她瞬間失落的臉不由暗笑,跟小心謹慎的王氏比,你到底還嫩些!
昨晚二房一家人吃肉喝酒,又動了不少肥嫩的包子點心,今早杜瑕還與兄長一同分吃一盞芝麻糊,早就鬧得滿室甜香。王氏做著早飯的當兒就拿了幾截木炭進來攏個小火盆,既暖和又吸味兒,眼下空氣中只剩下淡淡木炭燃燒的熏嗆,又如何還會有旁的?
就是剩下的吃食,也被王氏藏得藏,埋得埋,分散開來遮掩的十分嚴實,即便專業做賊的來了,想找出也得花上好大力氣,更何況四丫!
四丫到底不甘心,又甩了鞋爬上炕,只往杜瑕眼前的針線笸籮看去,又伸手去翻。
杜瑕不再忍耐,端起笸籮避到一旁,正色道:「這是我娘要打絡子賣錢的,摸壞了就不能用了。」
四丫面上一變,立刻咬牙切齒起來,盯著那裡面五顏六色的彩繩很是貪婪的道:「不過幾根繩子罷了,二叔在城裡做活什麼沒有?你且拿幾根與我玩,我教你打絡子、做頭花。」
杜瑕嗤笑出聲,兩隻因為消瘦越發顯得大了的眼珠骨碌一轉,斜眼瞧著她,似笑非笑道:「十個大錢才一紮,算來一文錢一根呢,你我年紀尚小,也打不出好絡子,哪裡用得來這樣好貨?弄壞了算誰的?」
四丫被她堵得無話可說,只氣的牙根發癢,又覺得五丫似乎不如以前好欺負了,最後只得黑著臉走了,險些將門板摔破。
等她走了,杜瑕才重新忙活起來。
有了昨天的開頭,今天再做就熟悉起來,就見她一雙小短手十指翻飛,速度飛快,中間雖停停歇歇,可不過三兩刻鐘就得了一隻葫蘆。
杜瑕揉揉眼睛,舉著葫蘆打量一番,滿意的撂下。
一根絲繩長度有限,編出來的葫蘆不過她的手指長短,約莫四五公分,靈巧歸靈巧,可愛也可愛,到底不夠大方,恐怕只能拿給小孩子玩耍,掛在成年男人身上就不大像樣,真想賣錢的話,總要大些才好。
杜河一直到了晌午才回來,進屋之後照例往炕底熱了手臉才將懷裡的寶貝拿出來向女兒獻寶。
杜瑕一看,不由得十分喜悅:是一塊一尺見方的薄石板!
這石板不算精細,也無任何花紋,可邊角都處理的很是圓滑;又薄又輕巧,就是杜瑕自己也能舉起來。
見她露出笑容,杜河也喜滋滋的,搓著手說:「昨夜我聽你娘說你已經跟著文哥讀書識字,這是好事。等會兒我去削些碳條包好,眼下你先將就一番,下月我帶些紙筆與你練手。」
杜瑕斷沒想到他出去忙活一上午竟是為了這事,一時沒忍住就哭起來,摟著杜河的脖子不撒手。
她再不敢想能遇到這樣疼愛女兒的好父親!
杜河最見不得她落淚,當即手足無措,想給她擦淚又怕自己粗手粗腳刮疼女兒稚嫩肌膚,一個大男人僵在那裡十分滑稽。
好容易等杜瑕自己止住哭聲,杜河又想拿昨天帶回的糖果哄她,哪知王氏藏得超乎想像的嚴實,之前他也沒留神,翻了半天竟沒找到!
杜瑕不由得噴笑出聲,又想起前不久四丫才來翻了自家屋子,這回親爹又鬧這處,兩人動機雖不同,結果卻是一樣的,又越發敬佩王氏的周密……
待到中午吃飯,杜寶杜文只在學堂吃飯,並不回來。四丫氣不過,在飯桌上告狀,說杜瑕不敬姐姐,也小氣得很,連一根彩繩也捨不得拿出來,還說弄壞了叫自己賠云云。
王氏還沒怎麼著,杜河的臉已經黑了,雙目視線鋒利的像刀子,刺得四丫面如土色,本能的往後縮。
自己還在家呢,這起子人就敢如此滿嘴噴糞搬弄是非,可想而知自己平時不在時,又是何種情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