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邵川

2024-09-06 23:56:03 作者: 木尺素
  將近百年前。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某遊戲副本內。

  這是一個雙人副本,副本地圖是一座佛塔,一共有九層之高。邵川與謝懷登錄副本的時候位於第九層,他們需要一層一層地往下闖,過迷宮、殺怪物,當通關最低層的時候,就算通關了這個副本。

  這佛塔的每一層都有著最精密的迷宮,稍有差池,便可踏入萬劫不復的陷阱。謝懷以為最底層的佛塔占據著最大的面積,理應有著最複雜的布局。

  但不料這層的迷宮居然非常簡單——

  這裡非常空曠,乍一看上去,什麼陷阱都沒有。

  在通關第二層後,他們直接被傳送到了第一層。

  謝懷用了最短的時間掃視周圍。只見這裡整體呈一個圓環形,牆壁是金色的,上面沒有任何文字、也沒有任何壁畫。

  除了中央有一座小小的佛像外,整個一層空空如也。這像是一個有著過多留白的迷宮,隨時會產生莫測的變化。

  它這麼簡單,卻比任何複雜的迷宮都要讓人心生畏懼。

  邵川手執一把長劍,先護在了謝懷跟前。「小心一些。這裡最簡單,也可能最危險。」

  話音剛落,邵川就噴出了一口血。

  濃稠的血液將他的衣襟染紅,他腳下亦是一個趔趄。

  謝懷一把扶住他,眉宇間寫滿了擔心。「師父?在哪兒受的傷?你怎麼一直憋到現在?」

  邵川擺擺手欲說自己沒事,但身體不會說謊,已然支持不住倒了地。

  謝懷立刻半跪在地上,再將邵川扶起來。他的手臂勾著邵川的肩膀,成了一個將摟未摟的姿勢。

  他確實擔心,直到確認了邵川各項數值還算正常,這才勉強放心。

  邵川受了傷,也沒顧及那麼多,倒是挺放心地將頭枕在謝懷的臂彎里,道:「我真沒事兒,只是在上一層中了招,被那怪物抽乾了體力,休息會兒就好。你注意點,別輕舉妄動。」

  隨著佛塔里每層迷宮的難度升級,玩家的通關時限會隨之加長。再來,通常一開始不會直接出現致死風險,系統會給玩家充分的探索時間。所以二人這會兒也並不著急,先讓身體恢復過來,這才是通關的基礎。

  謝懷讓邵川儘管休息,他打算再打量一下這裡,尤其是那個佛像。

  ——第一層整體面積大概有五百平,可中央的那個小小佛像占地不到一平,它的用意是什麼?

  那到底是一座什麼樣的佛像呢?

  然而還未及深思,謝懷先看了一眼幾乎是躺在自己懷裡的、緊閉著眼睛的邵川,微微有些怔住了。

  方才一心惦記著邵川的傷勢,他沒有多想,此刻才發現兩個人的姿勢大概是有些曖昧的。

  ——他幾乎摟抱著自己的師父。

  邵川面無一點血色,也因此顯得帶血的嘴唇過分艷麗了。

  他眉眼裡的氣質有股雋永的味道,像最有意境的山水畫。

  此刻那抹艷色就像是往只有黑白的水墨畫上點了一筆硃砂,畫的意境全然變了,把謝懷的眼睛襯得紅了,也把他的心狠狠撓了一下。

  額頭有了汗水,指尖微微一顫,面色也變得有些潮紅。

  謝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沒有章法地在心裡念起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繼而下意識地想到了佛像,立刻抬頭朝它望去。

  哪知前一刻還只占據了一平米麵積的佛像忽然大了數十倍,幾乎立刻就來到了謝懷面前,像是突如其來的警示,卻也像是某種引誘。

  謝懷這才認出,這不是一般的佛像,竟是一尊歡喜佛!

  歡喜佛,來自藏傳佛教密宗的本尊神。神像由一男一女構成,女身坐於男身之上,彼此四肢糾纏、親密無間。

  明妃以愛欲供奉殘暴的魔,使之受到感化,再引之入佛。

  雙修佛法,有著「先以欲勾之,後令入佛智」、「以欲制欲」的含義。

  那一刻,謝懷的雙目有些渙散了。

  他痴痴地盯著面前的歡喜佛,目光先是定格在了那具女法身的身上。很快他似乎通過她看到了兩個糾纏交疊的法相,甚至聽到了……

  ……光潔的肌膚被酥油燈一照,顯出黯淡的黃,顯得一切都不可言說。

  不知哪裡起了風,油燈明明滅滅、搖搖晃晃,那雪白與昏黃便跟著起起落落。


  謝懷感覺自己站了起來。他面色潮紅,心跳快得亂了章法。

  這一切在那具縱情肆意的女法相轉過頭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那張轉過來的笑得風情萬種含義無限的臉,哪裡是什么女法相,而居然是邵川!

  昏暗的燈色下,他的眼神放蕩,張開口說的話卻是:「來,我來引你入佛道。」

  就在對上邵川眼神的那一刻,謝懷感覺渾身都被滾燙的汗浸濕了。

  邵川充滿蠱惑的曖昧聲音不斷放大,徘徊在耳邊,勾著撓著騷動著一顆越漸迷失的心臟,緊接著他一個眼神就讓謝懷眼前綻開白光一片,立刻失去了意識。

  再度睜開眼的時候,謝懷發現邵川躺在自己身前。他臉色頗為不妙,嘴角的血猶在,人已經昏迷不醒了。

  「師父——」謝懷下意識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沙啞無比。

  而當他想起什麼側頭一看,那尊佛像居然又縮回了占地一平大小,離自己有著相當遠的距離。

  起身想要進一步查看佛像,身體的移動讓謝懷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幾乎不可置信,罪惡感迅速自心底升起。

  可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隱秘的快感,跟悖論有關,也跟此刻微微蹙著眉、任自己予取予求的邵川有關。

  他是高高在上,是不可觸碰。他是恩人、是不容詆毀的神祇、是主人、是師父,他們之間本該涇渭分明。

  現在謝懷發現自己走過了那條線,打破了所有條條框框,刺破了那個名叫禁忌的表象。

  此刻他主掌著、反過去操控著邵川的一切。

  他成了隨意操控邵川這具漂亮身體的主人。

  於是謝懷沒有起身查看佛像。

  低下頭,他看向大概是因為疼痛而在昏迷中都皺著眉的邵川,用拇指輕輕擦過他艷紅的嘴唇。

  抬起手,謝懷近乎痴迷地看向手指上染著的邵川的血,然後他品嘗了這抹血。

  「師父,你的血是甜的。」

  拿出自己拇指的時候,謝懷的唇也被血染紅了,與昏迷的邵川相映成輝,就好像他們曾接過一個親密無間的吻。

  心隨意動,謝懷果然俯身吻上了邵川的唇。

  那一刻,黑白水墨畫上的硃砂暈開來了,孤寂的寒山、蒼涼的水,它們全都長出了成片成片的桃花。

  桃色,越來越濃。

  ……

  不知道過了多久。

  謝懷感覺自己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快活過。

  在很多個時刻他感覺自己是和邵川相愛的。這讓他感到非常美滿。

  他想著……他先會向邵川賠罪。等、等賠完罪,他想要成為他的丈夫。

  師父應該是喜歡我的。

  不,師父一定是喜歡我的。

  他在一次又一次吻向邵川,感覺到他有所回應的時候,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對自己這樣說。

  不知饜足。放縱至斯。

  直到不知道過了多久,整個佛塔一層發出了炫目的金光,他在這金光中再一次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的時候,謝懷發現自己已來到了佛塔外。

  他靠在邵川背上,邵川正扶著他。

  看來在謝懷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已經通關了,此刻正在等待被傳送出副本。

  邵川顯然是體力不濟的,一個趔趄差點跌倒。

  謝懷趕緊站直,轉而扶住了他。

  冷風一吹,他徹底清醒了。他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幾乎不敢去看邵川的眼睛。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他鬆開邵川,徑直朝他跪了下去。

  「師父,你、你殺了我吧。」謝懷握緊雙拳,又補充了一句,「你想怎麼懲罰我都可以。碎屍萬段,或者給我上各種刑……只要你能出氣。」

  不曾想,許久之後,邵川卻是疑惑地問了他一句:「我為什麼要生氣?」

  他的聲音顯得非常疲憊沙啞,語氣倒是聽不出半點異樣。

  謝懷詫異之下抬頭看向他,只見邵川站在蒼涼的沙漠中,衣襟鮮血淋漓,長劍幾乎卷了刃,像是經歷了一場大戰。

  是了,他像是跟怪物拼殺了一場,而不像是曾張著腿任自己肆意征伐。

  謝懷愣了。

  愣住的同時,心裡難免浮上了不可磨滅的失落。

  他意識到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萬千桃紅綻放,不過南柯一夢。

  可這場夢徹底改變了他。

  他這才意識到他對邵川的感情,不同於主僕、也不同於師徒。那是一種讓他自己都陌生的愛欲,炙熱到想把這座佛塔燒盡,想把整個沙漠都焚成火海。

  「你可能是被惡魔引誘,入了幻境,沒事的。」

  邵川走到他身前,將長劍收進行囊,抬手揉了揉謝懷的頭。

  「對不起。」謝懷還是低聲說了這麼一句。

  神智清醒之後,他依然很尊重邵川。

  僅僅因為對他生出那般邪念,謝懷亦覺得罪孽深重。

  邵川卻像是單純以為他在為自己沒幫上忙而道歉,便道:「不要緊,你剛進遊戲沒多久,沒去過幾個副本,不熟悉、容易中計,是正常的。以後就好了。你已經進步神速了,千萬別自責。」

  沉默許久,謝懷啞著嗓子開口,說了句:「謝謝師父。」

  此刻,看邵川的眼,謝懷會想起那個放浪的眼波。

  看他的唇,他會記得那抹艷色以及唇舌的溫度……

  每次看向邵川,謝懷都會心猿意馬。

  怕控制不住、怕泄露那骯髒齷齪的心思,謝懷背過身低下頭,在剛經歷了一場那樣旖旎的夢境後的當下,不敢再看邵川一眼。

  於是謝懷沒有看到,邵川握著很緊的拳頭,指甲把掌心掐出了血,把指縫全染紅了。

  ·

  其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謝懷都是單獨刷本的。

  邵川沒有邀請他進入雙人本,謝懷想避著他,也沒有提及這件事。

  不管遊戲現實,謝懷都沒有主動聯繫邵川,沒有與他說過一句話。

  他發現自己並不能因此忘了邵川。

  他的妄念反而越來越重。

  一日,謝懷按捺不住,他迫切地想找邵川談一談,隨便談什麼都好。

  邵川是自己的師父,他或許什麼都可以告訴他。包括那不敢見光的心意。或許他……或許他並不會因此看輕自己。

  懷著這樣的想法,謝懷在現實世界的書房裡找到了邵川。

  邵川在練毛筆字。

  「師父,你——」

  「我在寫一首我非常喜歡的詩。」

  謝懷靜靜等他寫完才走進,繼而看到了那首詩。

  那是李商隱的《北青蘿》。

  「殘陽西入崦,茅屋訪孤僧。

  「落葉人何在,寒雲路幾層。

  「獨敲初夜磬,閒倚一枝藤。

  「世界微塵里,吾寧愛與憎。」

  看到最後那句話,謝懷沉默了。他久久地站立不動,直到夕陽隱沒,直到月上中天。

  再張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沙啞極了。「師父,這一輩子,愛與憎,你真的都不打算擁有了麼?」

  邵川看他一眼,回答道:「我曾深愛我的妻與子。他們一個病故,一個亡於戰亂。在那之後,我已窺破紅塵,什麼都不在意了。」

  窗外,明月隱匿在了夜色中,忽然下起了雨。

  夜雨聲聲,拍打著芭蕉,蟬鳴聲頃刻間散得一乾二淨。

  謝懷一步步走到邵川跟前,握著拳、咬著牙問:「那一日,所有的一切,真的只是我的一場夢麼?」

  「你的心不定。」邵川拍拍他的肩,與他錯身而過,「練練字吧。就抄這首詩。一直抄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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