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苑那邊紛亂的聲音,傳得西殿也聽得到。初華剛回到寢殿裡脫下衣服,就聽到外面一陣急急的腳步聲傳來,她連忙鑽進臥榻里。
暮珠聽說了湯苑的事,驚訝之餘,莫名的,首先想到了初華。她立刻趕到初華的寢殿去看,點了燈,只見初華縮在被子裡,一副被吵醒的樣子,揉著眼睛不高興地說:「做什麼……大半夜……」
暮珠心裡鬆一口氣,忙道:「無事無事,來看看你。」說著,替她掖好被子。
初華應一聲,忽而問:「外面怎麼那麼吵?」
暮珠登時來了精神:「你知道麼,聽說湯苑那邊鬧鬼了!」
「鬧鬼?」
「是啊,」暮珠一臉神秘的樣子,「我跟你說,那位舞陽侯夫人,太皇太后不是賜了湯麼。她今晚過來沐浴,然後,那屋頂上突然飄下來一個人頭,聽說恐怖得很,青面獠牙,突然變成一團鬼火飄來飄去,把侯夫人嚇暈了。」
「啊……」初華聽著,有些訕訕。
嚇暈了啊……她心裡有些歉意。
其實,她挺喜歡侯夫人那樣的美人的,嬌滴滴,賞心悅目。嚇暈侯夫人並不是她的本意,她急著要趕回來,又恰好隨身帶著些物事,便只好出此下策。
再說了……也真的不算嚇人啊。祖父秘制的火紙,又輕又薄,遇風不久便會自燃,消失無影。初華閒來無事,在那紙片上只畫了個沒臉的頭,太拙劣,一直沒有用處,便收在了兜里。誰知道那侯夫人這麼不經嚇……
「聽說侯夫人見鬼的時候,朔北王也在場呢。」暮珠繼續念叨著,有些恨恨,「居然勾引自己的表兄,哼,真不要臉……」
初華躺在被窩裡,愧疚更深一層。是啊,攪了人家好事呢……
齊王蕭康,因身體抱恙,朝拜姍姍來遲。
皇帝卻並未因此不高興,不但沒有責怪他,還邀賜齊王玉帛,以嘉獎他身體不適猶掛念天子的忠心。
第二日,皇帝、溫太后與齊王一道入太和苑,拜見太皇太后。
「說到齊王,我就想到裘鶯鶯呢。」梳洗準備赴宴的時候,暮珠羨慕地說。
「裘鶯鶯?」
「是啊,第一美人裘鶯鶯,齊王為她建了一座宮殿,聽說金梁玉磚……」暮珠給她綰著頭髮,看看鏡子,「初華,你怎麼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有心事?」
初華一愣,忙笑笑:「不是,我肚子餓了。」
「饞鬼。」暮珠給她戴好冠,又仔細看了看,大功告成。
初華看著鏡中的自己,穿戴華麗,面無表情,仿佛披著一層不屬於自己的人皮。但她很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猶如蟄伏著利刃。
齊王蕭康。
這幾個字,在她心底放了整年,恨不得寢其皮食其肉。
去年正月,齊國一個貴族請祖父的戲班去演戲。祖父原本不想去,但是手上的錢財吃緊,那貴族的價錢又實在誘人,祖父便答應了。
不料,到了演戲的時候,貴族請了齊王到場,齊王看到祖父,立刻說他是反賊,讓人將他抓了起來。戲班裡的人費盡周章,將祖父從牢房裡救出。
祖父當時的慘狀,初華每每想起,心如刀割。寒天臘月,他被鞭打得幾乎認不出模樣,血水止不住,把衣服都染紅了。祖父雖年近七十,卻身體康健,能把十幾歲的初華舉起來,逗她哈哈大笑。這樣一個人,在齊王的牢房裡待了兩天,出來時卻已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初華當時並不在膠南國,等她匆匆趕到,只來得及見祖父的最後一面。他看到初華,眼睛裡忽而綻放出光來。
「祖父……」初華看著他的樣子,失聲痛哭。
祖父抬起手,似乎想摸她的頭,卻最終沒了力氣。他盯著初華,嘴裡含糊地說著什麼,初華湊進去聽,卻只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初華第一次面對親人的生死,十分害怕,用力握住祖父的手,祖父看著她,臉上艱難地浮起一點笑容,便永遠閉上了眼睛。
初華痛哭了很久,在戲班眾人的幫助下,才將祖父的遺體帶回家鄉安葬。祖父是戲班的主心骨,祖父沒有了,戲班也就散了。初華無所事事,自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想了好幾天。
祖父一生走南闖北,樂善好施,卻被齊王誣為反賊害了性命,這個仇,初華一定要報。
但是怎麼報,初華沒想好。將祖父安葬之後,她曾潛去齊國,打算刺殺齊王。無奈齊王身邊護衛重重,王宮大得似迷宮,她根本找不到時機。後來,戲班裡的老何親自到齊國將她逮了回來,報仇的事便這樣斷了。
「你那點本事,侍衛都打不過,怎能殺得齊王?」老何痛斥道,「你要是白送了性命,我等如何與你祖父交代?!」
初華很愧疚,但仍然尋找著時機。
而當她遇見睿華,她知道,興許會遇到這個時機。
「暮珠,這齊王,皇帝對他很好麼?」初華問。
「是啊。」暮珠道,「齊王的王后也姓溫,與太后是姊妹。當年皇帝登基,齊王是頭一個支持的,深得皇帝信任。」
「是麼。」初華淡淡道,手指攥緊。
皇帝的儀仗浩浩蕩蕩,宗室貴眷們齊聚壽安宮,共赴盛宴。
太皇太后坐在殿上,聽呂婧添油加醋地說起昨夜甘棠宮鬧鬼之事,驚訝不已。
「多虧了元煜表兄在場,阿婧險些嚇死了。」呂婧撫著胸口嬌嗔道,朝元煜拋去一個眼波。
「真有其事?」太皇太后問元煜。
元煜道:「孫兒不敢斷言,湯池中有霧氣,看得並不真切。」
太皇太后蹙眉道:「甘棠宮許久不開,人氣不足,生了妖邪也不足怪。今日便去尋巫師來做個法事,舞儺驅鬼。」
元煜應下。
太皇太后又看向初華,和氣地說:「中山王也在甘棠宮,昨夜可曾受驚嚇。」
初華心中哂了哂,道:「稟太皇太后,睿華昨夜睡得沉,並無察覺。」說這話時,她不由得瞥了瞥元煜,他正垂眸飲茶,並無異色。
太皇太后安下心來。
這時,殿外的內侍傳報,說皇帝、太后和齊王到了。初華心中一緊,抬眸看去。
皇帝和太后皆著常服,受眾人拜見,神色平和。他們身後,跟著一個方面白臉,大腹便便的男人,身上的衣服華貴不菲。
初華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不用猜,她也知道那就是齊王無疑。
齊王今年五十多歲,保養得很好。齊國富庶,齊王帶了大批寶物來為太皇太后賀壽,珍珠珊瑚,寶石美玉,應有盡有。見禮之後,太皇太后問幾句他的身體,齊王一一答來,神色恭敬。
皇帝對他十分重視,落座時,讓他坐在自己的下首,與元煜相鄰。
諸侯王同祖同姓,殿上多是皇親,許多人與齊王熟識,紛紛過來見禮。齊王笑容滿面,拿著酒杯,飲酒談笑。
論輩分,這齊王是中山王的叔祖父,初華要上前行禮。暮珠提醒她此事,初華沒有牴觸,從容地拿起酒杯。
元煜正與旁人說著話,見初華走過來,目光定了定。
「拜見齊王。」初華像別人一樣走到齊王面前,行禮道。
齊王剛剛飲下一杯酒,臉色泛紅,看到眼前這個行禮的少年,有些訝色。
「這是中山王,」內侍忙提醒道,「今年第一次來朝。」
齊王頷首,忙還禮:「原來是中山王,老夫……」話沒說完,他忽然看到了初華的臉,面色一變,眼神定住:「你……」
嗯?元煜微微挑眉。
初華亦愣了愣,見齊王盯著自己,心中忽然打起鼓來。
心思飛快計較,她雖然要報仇,但是從來沒有跟齊王打過照面。可那目光,震驚,狐疑,看得初華心中發毛,莫非齊王知道什麼……
「皇叔見過中山王?」皇帝亦察覺到齊王的異色,問道。
齊王回過神來,立刻堆滿笑容,忙道:「不曾不曾,只是乍一看,還以為見到了桓王。」說著,擺手笑笑,「卻是老了,眼睛昏花。」
太后莞爾道:「這可難怪,中山王確與桓王甚似。」
眾人皆笑。
初華也笑,心中卻覺得怪怪的。她行禮退下,落座時,忽然發現齊王看著她,雖笑著,那目光仍然不大對。
她皺皺眉,心緒卻已經平靜。拿起一盞茶,輕啜一口,瞥瞥殿中那巨大的樹形銅燈。
就快了呢。
賓客落座,宴會開始,樂師在堂下奏樂,內侍魚貫呈上膳食,美酒珍饈,賓主皆歡。
「祝太皇太后壽比南山。」齊王端起酒盞,親自向太皇太后敬酒。
太皇太后笑道:「齊王有心。」
齊王又向皇帝和太后敬酒,末了,又敬朔北王。
「殿下為國守邊,勞苦功高。」他感慨道,「多年未見,殿下仍威風凜凜,老夫卻已衰朽不堪。」
元煜微笑:「叔父容顏未改,何言衰老。」
夜風緩緩,吹過幔帳,殿上燈火琳琅,輕輕搖曳。
銅燈樹上,一丸黑色的小球落入燈盞之中。燈油粘在小球上,「噗」一聲,響聲微乎其微,卻驟然燃起,變作火球。風吹來,火球被一根銅絲拉扯著,慢慢滾落。
殿中樂聲悠揚,賓客們談笑風生,誰也沒有注意到銅燈上的變化。
元煜正向皇帝敬酒,猛然看到頭頂一團火球落下,大喝一聲:「陛下!」說時遲那時快,一把將皇帝扯向旁邊。
只聽「轟」一聲,火球正中皇帝與齊王之間,落地的一瞬,火花四濺。
齊王雖沒有被擊中,卻猝不及防,身上和頭髮上都沾上了火星,立刻燃燒起來。齊王嚇得滿地打滾,那火卻越燒越旺。元煜急中生智,拿起內侍服侍洗手的湯盆,朝齊王身上潑去。
「啊啊……」齊王渾身濕透,躺在地上慘叫不已。
這變故突如其來,眾人驚慌失措,許多人紛紛朝殿外跑去。
「有刺客!封閉宮室!」元煜面色沉沉,對殿上侍衛喝令道,「任何人不得出入!」
失手了!
初華眼睜睜地看著齊王身上的火被澆滅,幾乎要跺腳。她準備的功夫還是做得不夠好,要是再偏一點點,就能正中齊王……初華瞪著那邊,心中滿是不甘。
「大王,請隨太皇太后往後殿暫避!」內侍過來對她說。
初華應一聲,知道此時再想補刀也沒了機會,只得悻悻地走開。
齊王雖性命無虞,但是身上的衣服被燒穿了好幾處,頭髮也燒糊了一塊,皮上有燙傷。
太醫們匆匆趕來,將齊王抬到內室,為他敷藥治療。眾人在外面,聽得齊王痛呼連聲,面面相覷。
「怎會出來這等事?」太皇太后心有餘悸,「何人行刺?怎麼會有那麼大的火落下來?」
鄢陵大長公主安慰道:「母親莫慌,元煜正在追查,那刺客想來逃不遠。」
太皇太后點點頭,看向一旁的皇帝,道:「幸好有元煜在,否則陛下也被擊中,可大不妙。」
皇帝與溫太后對視一眼,神色不定,答道:「祖母所言甚是。」
一場變故,宴會被打斷,侍衛們將壽安宮裡里外外查了個遍,並無可疑之人。
夜色漸深,元煜思索了一會,稟報了太皇太后,打開宮門放眾人歸去。
「刺客未捉住,若再來可如何是好?」太皇太后問。
元煜答道:「孫兒已將內外眾人全部查問,並無刺客蹤跡。」
溫太后冷笑:「方才說有刺客的也是你,如今尋不見了麼?」
元煜道:「臣查驗了銅燈,上面有硝石、磷粉的痕跡,又詢問了掌燈的宮人,平日點燈所用皆為燈油,並無這等引火之物。此事蹊蹺,又險些傷及陛下,臣以為確有刺客。」
眾人聽聞,議論紛紛。
溫太后不再言語,過了會,皇帝緩緩道:「朔北王言之有理,此事責成廷尉署速速查清。」
廷尉連忙行禮應下。
「真嚇人……」暮珠在初華旁邊小聲道。
初華望著內室,人影綽綽,齊王雖呻吟聲不斷,但可以確定他活得好好的。初華不由得惱火,掐了掐手心。正心思煩躁,忽然,朔北王的目光轉過來,與她相遇。初華愣了愣,忽而有些心虛,忙移開去。
夜色深沉,皇帝在壽安宮安慰了太皇太后,又安頓了齊王,回到寢宮時,已經過了子時。
他最寵愛的喬貴人此番隨行,見皇帝回來,忙迎上前去:「陛下回來了。」
「嗯。」皇帝神色不虞,往殿內走去。
喬貴人心思通透,也不多問,忙伺候他寬衣解帶,沐浴淨面。壽安宮裡一驚一乍,皇帝生生折騰了一夜,此時已經疲累不堪。
沐浴之後,喬貴人讓他枕在腿上,輕輕地給他揉著額頭。
美人溫柔鄉,皇帝享受著,終於覺得放鬆下來。
喬貴人見他神色緩和,道:「陛下,聽說今夜壽安宮來了刺客?」
皇帝應一聲。
喬貴人輕聲道,「妾見陛下遲遲未歸,思想著怕是酒醉了,怕陛下回來時受涼,便遣人送裘衣去,豈料出了這等事。」說著,為皇帝揉著手臂,「妾擔心了半宿,唯恐陛下傷了,趕去壽安宮見陛下,不料宮門緊閉。後來見無恙歸來,一顆心方才安下。」
皇帝微微睜眼,喬貴人秀眉微蹙,我見猶憐。殿中生了炭火,溫暖舒適,她穿著一件水紅絹衣,柔軟輕薄,襯得膚如凝脂。
皇帝心中一動,坐起來。
「天下人那麼多,誰有些異心,在所難免。」他將喬貴人摟過來,「區區反賊,朕豈畏懼。卿為朕擔憂,朕是自知曉。」
喬貴人依偎在他懷裡,聽得這話,心中欣喜。
「這些狗賊。」她恨道,「多虧了朔北王護駕,陛下……啊!」
喬貴人話沒說完,已經被皇帝推開,跌倒在榻下。
皇帝神色陰沉,站起身,拂袖而去。
羽林中郎將曹瓘半夜受皇帝召見,匆匆趕到甘霖宮。
「太和苑有禁軍多少人?」皇帝問。
「奉陛下之命,臣已將太和苑駐軍增至兩萬人。」曹瓘答道。
「再加三萬。」
曹瓘愣了愣。
聞訊趕來的溫太后聽得此言,亦是訝然。她示意曹瓘退下,問皇帝:「陛下這是為何?」
「母親看不出來麼?」皇帝淡淡道,「哼」一聲,「二弟今日好風光,朕多虧了他,保住了命。」
溫太后道:「正是元煜救了陛下,現在才不可輕舉妄動,大臣們該如何說話?」
「他救了我?」皇帝冷笑,「那火球這麼巧,三人之中唯有他安然,焉知這救人不是故意!」
溫太后聽著,目光一凜:「陛下之意?」
「不能放他走,也不能讓他留下。」皇帝目光冰冷,「如今乃是大好時機,這個刺客,朕自己來捉。」
元煜回到甘棠宮,朝西殿的方向瞥了瞥。
燈火闌珊,內侍說,中山王受了驚嚇,方才回來不久,就已經睡下了。
元煜沒再多問,逕自回了寢宮。他倒了一杯水,仰頭灌下,心中仍然想著方才的事。
為了尋找刺客,他將壽安宮的所有宮人侍衛都詢問了一遍,卻一無所獲,沒有什麼可疑之人進出過大殿。不過,他還是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他仔細檢查那銅燈的時候,發現了一根銅絲,細而柔韌。根據火球落下的位置,元煜又看向了大梁。他找來梯子,親自登上去。大樑上落了一層灰,仔細觀察,果不其然,上面有幾個腳印,清晰可見。元煜將那些腳印量了量,都是同一個人的,比一般人小巧,應該身量也不大。
除此之外,他還找到了一小段絲線。
元煜將絲線帶回來,立刻將昨夜發現的那截絲線拿出來。二者擺在一起,同樣的色澤,同樣的粗細,一模一樣。
元煜蹙眉,回憶著昨夜的情景。
甘棠宮,壽安宮……還有,身量不足又身手敏捷的人……心中如驚鴻掠影,他只想到了一個人。
陳留的月光下,那個輕鬆攀上樹梢的身影。
據壽安宮的內侍所言,今日宴會的座次,是早早擺好的。根據那些痕跡推測,火球應該會正正落在齊王的位置上。只是恰巧在開宴前,內侍稍稍移動過案席,否則,齊王難逃厄運。
他為何要殺齊王?
鬧鬼之事又是為何?
「真箇怪事頻出,」田彬道,「殿下,我看著甘棠宮也不保險,加多些守衛麼?」
「要。」元煜頷首,似笑非笑,「湯苑那段牆外,尤其要派多些人。」
「湯苑?」田彬詫異不已。
因著刺客之事,元煜為了安慰讓太皇太后放心,住到了壽安宮裡。
而刺殺挫敗,讓初華很不能釋懷。
齊王離得那麼近,在太和苑裡將他殺掉是最好的時機。馮暨送信來,已經定下了歸國的日期,不長不短,還有半個月。一旦離開,初華就再也不沒有更好的機會接近齊王,要殺他,就要在離開前出手。
初華決心十足,但是,她不能白天動手,只能等到晚上。不料,近來里里外外多了好些侍衛,她想再從湯苑溜出去,根本沒門。
「朔北王也真是,不過找到了些蛛絲馬跡,未必真有刺客,鬧這麼大動靜做什麼。」暮珠望著人去屋空的東殿,哀怨地說。
初華也惆悵,如今之計,只能等風頭過去些才好。
如她所願,幾日之後,情勢好轉起來。廷尉在太和苑周邊抓了幾個偷獵物的毛賊,還有些鬼鬼祟祟的傢伙。大概眾人也跟暮珠想得差不多,又兼認為那刺殺是衝著皇帝去的,如今皇帝回了皇宮,太和苑有禁軍重重護衛,更是不足擔心了。
日子平靜地過去,太和苑裡的賞春盛事,又舉辦了起來。
貴婦人們知道沒有人會打她們的主意,本不在乎什麼刺客。苑中的白玉蘭盛放,鄢陵大長公主便攛掇著太皇太后,辦起了賞花宴。
「那賞花宴的地方,就在蘭館,可熱鬧了。」暮珠說。
「是麼。」初華微笑,心中敞亮。她知道蘭館,離齊王住的青蘅宮不遠。
蘭館專為賞白玉蘭而建,樓閣水榭,宮室延綿一片,更有寺廟供奉花神,每到花期,來此賞花品酒,乃是一大樂事。
太和苑很大,從甘棠宮到蘭館,要走幾十里。但貴人們從來不怕麻煩,賞花之日,蘭館裡里外外車馬轔轔,熱鬧非凡。
太皇太后見中山王也來,十分高興,關切地問,「那日此刻之事可嚇著了你?不必擔憂,白蘭花一年一度,明日到廟中拜一拜,心魔自除。」
初華謝恩。更讓她心喜的是,為了便利她賞花,太皇太后賜她在蘭館住下,免去乘車奔波之苦。
夜裡,太皇太后在蘭館設宴,觀花賞樂。就在初華落座的時候,內侍稟報,朔北王來了。
心中莫名地咯噔一下。初華朝殿外望去,元煜走進殿來。多日不見,他依舊丰神俊朗,從容不迫。
「拜見祖母。」他行禮。
太皇太后笑道:「元煜可來了,怎這般遲?」
「孫兒方才去探望了齊王。」元煜道。
聽到齊王的名字,初華不禁瞥去。
「哦,齊王傷勢如何?」太皇太后問。
元煜面帶微笑:「齊王的傷勢已無礙,不久即可康復。」說著,他的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來,初華觸了一下,忙心虛地轉開去。
太皇太后頷首,讓元煜坐下。
內侍魚貫呈上食器,將美味的膳食分到各人盤中。上首,貴婦人們陪著太皇太后說著家常,一人看著元煜,忽而道:「上回太皇太后還念叨著朔北王的婚事,如今朔北王好不容易回來,何不將此事順著辦了,也好成全了太皇太后一樁心愿。」
這話出來,眾人明顯熱心起來。
太皇太后看看元煜,笑道:「老婦亦正有此意。」
朔北王婚事?初華聽著,眼珠轉向元煜。
只見他面上笑意淡淡,不置可否。未等他開口,太皇太后周圍的貴婦們已經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紛紛說起各家待嫁的閨秀。
「……妾記得張夫人府上的女郎,容貌十分端莊,快到及笄之年了,還未許人。」
一名貴婦謙虛笑道:「劉夫人過獎,小女明年十六了,太皇太后上回見過。」
「周夫人,你家中的女郎不是也到了年紀?那可真是位才女。」
「才女不敢當,也就通讀經史,能作些詩賦……」
初華在一旁聽著她們說著,夾雜互相吹捧,京中門第各種姓氏傳入耳中,家世如何,相貌如何,名目繁多,品類豐富。
一位世婦抿唇笑道:「京中各家之中,雖適齡未婚的閨秀眾多,可要挑一位配得上朔北王的女子,卻並非易事。太皇太后要為朔北王擇婦,家世品貌,必是缺一不可。」
初華發現她說完之後,瞥了瞥舞陽侯夫人。
舞陽侯夫人唇角微翹。
初華想了想,明白過來。舞陽侯夫人雖然孀居,卻還十分年輕,論家世,她是大長公主之女,論相貌,那也是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初華抱著看戲的心態瞅著,朔北王出身高貴,權傾一方,相貌英俊,哪一條單獨挑出來都是迷死人的優點,再加上尚未婚娶,橫遭哄搶真乃是命運使然。
不料,元煜向太皇太后一禮,道:「祖母恩惠,元煜心領,然愧不能受。元煜曾在父皇靈前發誓,邊患一日不定,元煜一日無家。今朔北胡患未除,元煜棄誓,只怕無顏面對父皇,望祖母成全。」
這話出來,眾人皆是驚詫。
太皇太后皺眉,正要開口,元煜卻一笑,不緊不慢地接著道:「祖母忘了,此處還有另一人仍無家室。」說罷,將目光瞥向中山王。
初華正在喝茶,驀地見眾人都看向自己,水在喉嚨里哽了一下,突然咳起來。
好你個朔北王……心裡罵道,卻越咳越厲害。
「大王!」暮珠忙過來扶著她,順氣拍背。
那邊一陣忙亂,太皇太后看向元煜,皺眉道:「你今年就二十六了,豈有還不成親之理?」
元煜望著太皇太后,正色一拜:「元煜心意,多年前已向祖母稟明,還望祖母成全。」
太皇太后看著他,目光微動。好一會,她嘆口氣,沒有說話。
貴婦人們聽得這話,許多人微微交換眼色。
朔北王大齡未婚,卻無意娶妻。早有好些人議論紛紛,說該不會是從了先帝的是好。
「元煜這般,你還要嫁?」鄢陵大長公主呂婧耳邊輕聲道,意味深長。
「母親何時聽聞過元煜表兄有男寵?」呂婧不以為然,「他會結的。」
大長公主皺眉:「這是什麼話,就算他喜歡你,你不見陛下對他防之又防,萬一有一日……」她用手做了個切下的動作。
呂婧一笑,拈起一顆葡萄放入口中,「母親且看著好了,將來這天下,會是誰的還不一定呢。」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