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華聽得初華的話,目光一凜。
「你不能去。」他立刻道。
初華知道他會反對,忙安慰道,「你放心,我不過將朔北王送出去,不會離開中山國。」
「那也不必你去。」睿華道,「壽山關有駐軍,我還會往別處調兵過去,都是爭戰之事,你去做什麼?」
「不需要爭戰。」初華道,雙目閃著微光。她看看睿華,又看看元煜,道,「我以為,河間國此番,乃是佯攻。」
「佯攻?」睿華訝然。
「正是。」初華指指地圖,道,「睿華,你方才說諸國怕中山國與齊國聯手,所以先派河間國攻打中山國。但是,河間國只派了兩萬人來。這點人馬,可足以攻打整個中山國?你們這兩日談論時也曾提過,如今,叛軍首要目的在於洛陽,只要中山國和齊國不出兵,洛陽以北的叛軍便無後顧之憂。我以為,他們不會那麼蠢,主動與兩國挑起戰事。」說罷,她看著睿華,「故此,我以為,河間國出兵之意,乃是阻隔中山國與齊國的聯絡,吸引兵力,以保障前方的洛陽之圍。」
睿華注視著她,眉頭緊鎖。
元煜目光深深,唇邊浮起一抹笑意。
「睿華,」初華道,「我等不必理會河間國的兵馬,那被泥石封堵的道路,用雷火罐爆開,便能通行。」
睿華看著她興奮的臉,卻面色不定。
「不行。」他攥攥手心,斷然道。
初華神情一變,正要開口,元煜忽而道,「初華,你先出去。」他看著睿華,「我與中山王有話說。」
初華不明所以,看向睿華,卻見他並無反對之意。
初華心中頗不爽快,這兩人要談事,為何總要將她攆走?她這麼想著,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與從人們退了出去。
殿中只剩下元煜與睿華兩人。
睿華坐在案前,元煜站著,目光相對,元煜微微一笑。
「河間國的意圖,大王亦看出來了。」他說,「派兵到壽山關,乃是為了佯守。」
睿華沒有回答,只道,「這與初華無關。」
「初華想去,便是有關。」
睿華看著他,深吸口氣。
「殿下,你可有十分看重的人?」他緩緩道,「手足、親戚、朋友……」
「包括初華嗎?」元煜問。
睿華不置可否。
「我對她,已並非看重。」元煜道,「她在我的心中,勝過任何一個人。」
睿華聲音清冷,「殿下對如此重要之人所做之事,便是讓她陪著你以身涉險麼?」
「我說過,不會再讓她以身涉險。」元煜道,「但是她有把握的事,我會相信她,放手讓她一試。就算有了前番那場變故,我也願意如此。」
他目光炯炯:「我與你的區別,正是在此。大王只想讓她置身這高牆之中,以為便可以保護她,可在這世上,無人可以無憂無慮。大王以關懷的名義施之以約束,既不信我,亦不信初華。可曾想過,真的是對她好麼?」
這話字字如落石,打在欣賞。
睿華沒有說話,嘴角緊抿,面無表情。
初華得知睿華同意她去壽山關的時候,喜出望外。
「我會很快回來!」她保證道。
睿華看著她,目光複雜,最後,只化作一抹無奈,「你可要記住自己說過的話。」
初華前應許萬保證,告辭了睿華,乘上了馬車。
睿華在宮前負手而立,望著那一行人離開。
以關懷的名義施以約束……他想起初華聽到自己應允時,那臉上展露的笑意,心底不禁浮起些喟嘆。
想當初,他與初華相遇之時,最讓他感到溫暖的,就是她的笑容。清澈而燦爛,似乎天地也隨之明亮。而如今再遇,她已經很少那樣笑了。
是因為自己麼?
睿華望著天空,輕輕嘆一口氣。
「大王。」身後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曹女史走過來,向他行禮,「大王,該回宮服藥了。」
睿華回頭看看她,應一聲。
往回走的時候,睿華忽而道,「孤記得,女史家中,有幾位兄弟姊妹?」
曹女史訝然,未幾,答道,「正是。」
「他們要離開你的時候,你可會不舍?」
曹女史目光動了動,微笑,「確實不舍。長姊出嫁京城之時,臣曾經抱著她的大哭,不讓她走。」
睿華沉默片刻,唇邊浮起一抹笑意,「是麼。」
輕車熟路,一行人馬不停蹄,隔日,即到了壽山關。
初華見過不少戰場,此地雖然還未發生戰事,但是避戰離開的人已經不少,路上,行人絡繹不絕,不分城裡的還是鄉里的,俱是往靈壽而去。
天上濃雲密布,似乎要下雨。眾人知道,雨水會帶來山洪,只得加緊趕路。
找到那條小徑時,眾人看去,果然,狹小的山谷里,巨石混著泥土,牆壁一般,將去路堵塞。
初華即刻下馬,與元煜一道,領著軍士去查看。
「如何?」元煜問道。
「無妨。」初華答道,即刻讓軍士從車上將雷火罐搬下來,她親自挑選爆破之處,一一布好。
「你真的要去齊國?」完畢之後,初華忽然道。
元煜頷首:「何來此問?」
初華癟癟唇角,道,「我只是覺得,齊王並非善類,他會不會對你不利?」
初華揚揚眉,不再多言。
鉛灰色的雲壓在天邊,壽山關外,河間國兵馬雄雄,隔著幾里,能望見齊整的營帳,似乎隨時就會發起進攻。
午後,天上沒有閃電,卻傳來隆隆的雷聲,隱隱的,卻悶而硌人。
壽山關附近的深山裡,雷火罐爆開的一瞬,天地為之一顫,巨大的石塊瞬間變作碎石。朔北軍的眾人早已經見識過雷火罐的威力,皆神色輕鬆,預計著啊道路何時能全然通暢;而中山國人卻大部分只是對城門炸塌略有耳聞,如今親眼見到了雷火罐的威力,皆瞠目不已。
周圍的山上,土石並不十分穩當,每清理一步,都要等上好一會,讓兩邊山上的落石和沙土落光了,才到下一處。幸好此地的大石並不斷太多,半日之後,人們從鬆散的土石中間清理出一條半丈寬的道路,人馬已經能夠暢行無阻。
元煜騎在馬上,正要前行,初華卻過來,神色嚴肅。
「我有話同你說。」
元煜看著她,觸到那閃閃的目光,頷首,吩咐眾人且待命,自己下了馬,與她走進附近的樹林之中。
待得樹木遮掩得看不到外面的人,二人停住腳步。
初華望著他,忽然踮起腳,雙臂勾住他的脖子。
元煜愣了一下,隨即將她高高抱住。
靜謐的林中只有交纏的呼吸聲,初華捧著元煜的臉,十足像一隻小獸,兇猛得從未有過。她用力吻著他,探索著他薄唇後面的溫熱,在他的唇上留下牙印。
「嘶……」元煜痛了一下,將她放開。
嘴裡嘗到了淡淡的腥味,元煜佯怒道,「你是吻我還是咬我?」
「咬你。」初華低低道,語氣帶著些許兇狠,「不許看別的女子,不許與別的女子說話,不許你不顧性命……」她的聲音哽了以下,眼圈發紅,用手抹抹眼睛,卻又說下去,「還有,不許你忘了我,你每天都至少要有一個時辰在想我,最好全天都在想我。」
元煜啼笑皆非,心中卻漾起滿滿的柔和,摟著她,與她額頭相抵。
「胡說什麼,」他說,「戰事完了我就回來接你。」
初華卻愈加收不住,眼淚蓄滿眼眶,不住地落下來。
她輕輕撫著他的唇,「……若是這傷口一直不愈就好了……你嘗到血味……就,就會想到我……」
沒良心的。
元煜腹誹道,可聽著這些話,只覺無比享受。
他望著那近在咫尺的雙眸,灼灼道,「那麼你呢?我是否也要留下些印記,讓你忘不了我?」說罷,雙臂忽而用力將她圈緊,把頭埋在的脖頸間。
初華只覺鎖骨下方傳來麻麻的疼痛,沒多久,元煜將她放開。
初華低頭一看,只見上面密布著幾個血紅的印子,不禁耳根發燙,「你……」
「扯平了。」元煜將她的領口拉好,心滿意足。
輪到初華啼笑皆非。
朔北軍一行人重新上路,不過這次,元煜的身後,再沒有了那個嚷著一定要跟著他的人。
風從山上吹來,他不禁回頭,遠處一塊巨石上,立著一個纖細的身影。她的身後,漫山遍野的秋色,金黃深紅,絢爛一片。
元煜深深地望著她,過了會,視線被樹影遮去。
「叱。」他輕輕道,目視前方,將那身影藏在了心底。
這一年的秋天,對京畿而言,格外肅殺。
叛軍南北夾擊,直取洛陽,朝廷抵抗不力,連發幾十道調令往朔北,皆似石沉大海。
兩京之間,人心惶惶,民人每日聽到叛軍奪取了幾縣幾郡的消息。
流言四起,絕大多數人覺得,朔北王不會來救了。
有人說,皇帝年初時差點殺了朔北王,朔北王是傻子才會回援京城。
有人說,朔北王已經在武威建立了新都,日後將與諸國分治。
有人說,朔北王其實還在觀望,等著朝廷與諸國兩敗俱傷,他來收那漁翁之利。
大街小巷裡,無人不在議論時局;而皇宮之中,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皇帝前幾個月曾經病了一場,痊癒之後,常常懷疑有人下藥要害他。他令新任的廷尉程進嚴查此事,不得漏過一個歹人。
程進本是善於阿諛之人,得了皇帝的寵信之後,飛黃騰達。他在宮中設了囚獄,任用酷吏,將太醫署和服侍的宮人通通捉拿審問,又趁機清除朝中的異己之人。最後,死於獄中的人上百,幾十人屈打成招,承認下藥弒君,連坐者竟有上萬。
而此事之後,而皇帝又開始篤信神仙,服食丹藥,為人愈加喜怒無常,常常因為小事責打身邊的宮人和內侍,朝臣一言不合,動輒免官流放。
無論宮中還是朝中,皆人人自危。
郭越散朝回到府中時,除下朝服,好像脫下了千斤重擔,長長地舒了口氣。
楊氏看著他的模樣,忙摒退左右,親自給他盛了茶湯來。
「聽說何御史今日被罷了,還獲了罪,要全家流放。」她低低道,「陛下可是瘋了?」
郭越瞪她一眼:「別胡說。」
「妾豈有膽子胡說,這話妾也只敢與夫君說。」楊氏眉間憂愁,道,「提心弔膽的日子,可何時才是頭。」
郭越神色緩下來,道,「瘋不瘋,莫只看面上,你不見,陛下這是排除異己麼,看看朝中那些消失的,都是什麼人。陛下心裡,也是怕到了十分。」說罷,嘆口氣,「只是走的路不對罷了。」
楊氏明白過來,卻仍然憂心忡忡,「若是異己,誰還能比元煜更異己,我等會不會……」
「暫時不會。」郭越道,「我正要與你說此事,明日,你帶上兒女家人,到漢中郡去避一避。丈人那邊,我已經致書。」
楊氏聽著,驚詫不已。
「那你呢?」她低低問道。
「我麼,」郭越長嘆一聲,苦笑,「只好看我那侄兒本事了。」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