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勢愈發緊急,睿華要儘快返國,元煜也不耽擱,親自點了兵將。睿華也不推拒,命暮珠等國人押著輜重在後,自己則隨著元煜先行一步,隔日即刻往中山國而去。
相較於中原的雞飛狗跳,朔北還算得風平浪靜,但初華隱約能感覺到,此番回去,不會是什麼安穩無憂的日子。
中山國地近朔北,過了雲中郡和定襄郡,便是國境。早有將官領著迎駕的兵馬在關口等候,睿華一到,即刻迎接。而對於那些護送睿華來到的兵馬,中山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只見那些人都穿著尋常的衣服,一個個虎背熊腰,笑笑嘻嘻,有的還一臉鬍子拉碴。說像官軍,太不正經;說像山賊,又太正經了點。
睿華亦不解釋,直奔靈壽。
叛軍就出自家門口,中山國亦是人心惶惶。睿華離開時,名義上是到別邑養病,知道他不在的人,只有幾個信得過的心腹。
而當睿華回到宮中,眾人皆是一振。
跟元煜在五原的待遇一樣,睿華還沒來得及喝水,議事的大臣已經接連來到,文牘如山。如元煜所料,叛軍並非進攻中山國。但是據各地來報,叛軍糧草不足,頻頻騷擾邊邑;而躲避戰火的流民亦有不少,聚集在國境上,讓戍守的城邑長官頭痛不已。
初華見睿華一直與眾人商議到深夜,十分擔心他的身體,見得終於散了,連忙迎上去。
「累麼?」她看著睿華有些疲憊的臉,關心地問。
「不累。」睿華看著她,笑而搖頭。
這時,殿外傳來內侍通報的聲音,說曹女史來了。
初華訝然,轉頭。只見燈燭光下,一個身著女官衣飾的女子走進來,柳眉明眸,身姿窈窕。
「拜見大王,拜見翁主。」她走到睿華面前,行個禮,聲音如春風般柔和,「夜深了,庖中備了粥食,可解乏安神,請大王與翁主用膳。」
初華看著那位曹女史,只見生得十分端正,笑起來,兩頰有淺淺的小渦。
睿華頷首,莞爾,「女史辛苦,呈上來吧。」
曹女史行禮,讓宮人將食盒呈上。睿華的飲食向來精緻,粳米做成的粥,熬得似羹一般,裡面有各色雜果,軟糯香甜。
初華一邊吃著,一邊不時偷眼瞅那位女史。她立在一旁,雙眸溫柔地注視著睿華,未幾,忽而發覺了初華的目光,即垂眸收回。
睿華對曹女史很和氣,用過膳之後,問了她家中近來的狀況,特意問了臥病在床的曹湛。
「祖父近來已好轉些許,可獨自用些湯羹。」曹女史道。
睿華頷首,「女史且替孤問聲好,待孤這兩日清閒些了,便到府上探望。」
曹女史行禮謝恩。
初華覺得這粥真是好吃得很,小心地問睿華,「這粥,還有麼?」
睿華看著她,明白她心中所想,面色不改。
「庖中可還有餘下的?」他問曹女史。
「還有一些。」曹女史忙道。
初華一喜:「我去……」
她剛開口,睿華卻已經道,「還煩曹女史讓內侍盛一些,送給玉泉宮的貴客。」說著,瞥瞥初華,「便說是翁主賜下的。」
曹女史應下,告退而去。
初華抿抿唇,臉上露出些失望之色,她還想著去見一見元煜呢……
睿華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無奈,摒退左右,道,「初華,你想對我說什麼,便說吧。」
初華鼓起勇氣,道,「睿華,我覺得,你對元煜有些偏見,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睿華就知道她會說這些話,不急著辯論,卻道,「初華,你所謂的好,是如何?」
初華想了想,道,「有才能,有魄力,有擔當。」生得也好……心裡補充道,初華臉上微微一熱,對睿華道,「睿華,你仔細想想,元煜是算計過,可他真的從來沒有害過我們。」
睿華看著她,好一會,嘆了口氣。
「我也不否認這些,但就算他好上了天去,我就要把你給他麼?」
初華訝然。
他用手揉揉她的頭髮,苦笑,「初華,你我好不容易團聚了,他卻來把你搶走,我連不願意也不行麼?」
初華登時赧然,結巴道,「不是……」卻登時喜上心頭,笑逐顏開。
「睿華!」她感動地握住他的手,「我就知道你會同意的!」
「我沒有同意。」睿華道。
初華怔住,嘴巴半張。
睿華注視著她:「初華,他是很好,也知道你很喜歡他,可我始終不以為他是良配。別的不說,單憑著這戰事,你讓我如何放心讓你跟在他的身邊?」
「我能自保……」初華想反駁,可是看著睿華的眼睛,卻不禁把話咽回去。經過西域那事,她對自己的能力也開始看得更謹慎,元煜和睿華,都曾為了尋她而遠走千里,想起來,她就覺得愧疚而心虛。
心中糾結萬分,好似亂麻,找不到頭緒。
她一直覺得,和元煜在一起不會有什麼問題。
可是,睿華對她而言,也很重要啊……
看到初華沉默的模樣,睿華亦有些不忍,道,「初華,我只是想你好好的。」
初華望著他,沒再說下去,卻緊緊握住他的手。
元煜自從來到中山國,就住進了南邊的玉泉宮裡。
他此行乃是極秘,睿華也安排得很好,沒有什麼閒雜人等來打擾,但與戰事有關的奏報,都會給他送來一份。
「不出殿下所料,叛軍的兵器,大多來自吳地。」一名將官將幾件兵器放在案上,燈光下,尖刃鋒利,有的還沾著血跡。
元煜拿起一支箭,看了看,上面銘記著一個「吳」字。
吳國的工匠以冶金高超而聞名,鑄幣、鑄器等行當,皆為天下之先。先帝曾經想借削藩將吳國收回,卻無奈朝廷疲弱,而吳王國富兵強,動不得分毫。
另一名將官看著地圖,用手指在吳國的西北方向劃了劃,「若是能夠阻斷吳國兵器的通路,就好了。」
「怎麼去,」旁人反對道,「大軍就算通過了常山國、趙國的屏障,到了豫州,也會與叛軍正面遭遇上。就算是派細作,路途遙遠,關卡又多,輕易也到不了。」
「若能派出細作,還不如去偷襲糧草。」另一人道,指著地圖,「據報,攻擊洛陽的叛軍,屯糧之所就在豫州南部各郡,若能截了糧草,必可為重擊。」
元煜也看著地圖,斂眉不語。
眾人討論了許久,散去時,已經是深夜。元煜望望天色,自去洗漱,沒多久宮人送來了粥,說是初華翁主賜下的。他看看那粥,心中一動。
吃完之後,元煜摒退左右,自己換了一身輕薄的衣裳,倚在榻上翻看戰報。滴漏在殿中發出寂寥的滴水聲,元煜一直等,可直至困意襲來,他看向屋子裡,仍是空空如也。
元煜眉頭皺起,坐起身來。
她不來看他麼?
豈有此理!
窗外,蟲鳴陣陣。
初華躺在榻上,打了個哈秋。
她摸摸鼻子,睜眼看了看。紗帳靜靜垂著,燭火早已經被宮人吹滅,室中靜悄悄的。初華翻個身,正想繼續再睡,忽然,聽到些輕微的響聲,好像是誰輕輕開了窗。
黑暗中,耳朵極其靈敏。
初華即刻警覺,無聲地起來,從手邊摸出匕首和小囊。
待她躲到床邊,果然,未多時,紗帳外出現了一個人影,雖然光照黯淡,卻依稀可辨。
初華的心蹦著,手腳卻更加敏捷,捏著一枚迷魂丸,打算等那人進來,立刻扔出去……
「別躲了,出來吧。」一個聲音道。
初華愣住。
紗帳被親手撩開,她定定地看著面前那人,確定是元煜,緊張登時化作喜悅,立刻像貓兒一樣撲到他懷裡。
「你怎麼來了?」她將手臂環在他的腰上,撒嬌地問。
「來看一直沒良心的小獸。」元煜的手指摸著她的臉,似笑非笑,「我就想來看看,是哪路妖怪把我的女人勾走了,將我丟在一邊正眼也不瞧。」
初華不禁笑起來,卻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沒有出聲。
「怎麼了?」元煜覺得有些異樣,問道。
「沒怎麼。」初華輕聲道,「就是今日有些累。」
元煜聽著她的聲音,心中稍稍安穩。
「那便去睡吧。」他溫聲道,卻將初華雙腳離地抱起,往榻上走去。
呃?初華大窘,又羞又急,「你……這是在王宮裡啊……」
「王宮又如何。」元煜咬著她的耳朵,「翁主賜了孤一碗粥,大恩大德,孤為報恩情,決定親身侍寢。」說著,將她放到榻上。
初華正想再說話,卻被一個迫不及待的吻封住了唇。
「嗚嗚……」她推推元煜,他卻更加深入,初華又推了一下,直到覺得呼吸都要被淹沒時,元煜放開她。
「……怎麼了?」他喘著氣,黑暗裡,能讓人感覺到那雙眸中的不滿。
「我……嗯,我到日子了。」初華道。
元煜一愣,伸手到她的腰上,果然,摸到了那綁著的布條。
熱情好像被澆了一瓢涼水,元煜僵了僵。
「在路上就來了。」初華小聲道,「一直沒告訴你。」
元煜啼笑皆非,深吸口氣,吻吻她的唇,摟著她,在她旁邊躺下來。
「如此,便真的只能侍寢了。」他的語氣仍然不正經,袖子裡的手被初華捏了一下。
「時辰不早了,你回去吧……」初華道。
「回去作甚,回去也是睡。」元煜鐵了心不肯放手。
初華:「……」
唇邊不禁漾起笑意,她回抱著元煜,把臉埋在他的胸膛上,聽著那有力的心跳,心中滿是柔情。
自己喜歡的人,恨不得時時黏在他身邊的人,他也同樣惦記著你,初華覺得自己何其幸運。
可是……初華想到睿華的話,在心底深深地嘆了口氣。
「元煜。」過了會,她輕輕道,「外頭戰況如何?朝廷會兵敗麼?」
「嗯?」元煜訝然,低頭看看她,玩味道,「怎麼,你也憂國憂民了?」
「不是……」初華道,「我是問,你會出兵麼?」
「會。」元煜道。
初華心中一黯。
「為何?」她問,「你兄長那麼壞,他對你不好,還想殺你。」
「他再不好,也是皇帝。」元煜用手指慢慢順著她的髮絲,「父皇讓我掌握朔北,就是怕有朝一日諸國危及中原,京畿無人可救。初華,這天下是我父皇傳下來的,我不能坐視不理。」
初華聽著,沒有接話,想到即將到來的爭戰,不由得將元煜抱得更緊。
「元煜……我要是說,我可能不會跟你走,你會生氣麼?」她的聲音低低,藏著惴惴的小心。
「為何生氣?」
初華愣了愣,抬頭,元煜的呼吸近在咫尺,「你肯老老實實地待在一個地方,我求神幫忙都來不及。」
心定了定,可電光石火間,初華好像明白了什麼,瞪大眼睛。
「你送我回來,就是……」
「就是為了讓你不亂跑。」元煜低沉的嗓音里滿是得意。
初華又好氣又好笑,伸手取他肋下。
元煜卻似早有預料一般,捉住她的手一個擒拿,毫無難度地將她壓在身下。
「鐺」一聲,榻旁的一隻香爐倒下,發出響聲。
「翁主?」外面的宮人被驚擾,忙道,「翁主怎麼了?」說著,便要推門進來。
二人登時一驚。
「我……我無事,做了個夢,不必進來!」初華忙道。
宮人應一聲,未幾,再無動靜。
初華鬆一口氣,再看向元煜,卻見那嘴唇向上彎著,似乎正在笑。
「別惱了。」元煜重新摟著她,安慰道,「我打仗打慣了,你跟著來也幫不了什麼。況且,你不是很想陪陪你兄長麼?」
初華聽著這話,心中哂然。
這些話,方才是她想拿來安慰元煜的,沒想到現在反倒變成他來說了。
「可我放心不下你……」她悶悶道,「你如果不是朔北王就好了。」
元煜的手頓了頓,莞爾,「那樣的話,你大概會每天抱著美人風流快活,你未必看得上我。」
「也是。」初華想像著他說的那模樣,不禁抿唇一笑。
戰報不斷從各地傳來,睿華又要處理外務,又要忙內政,接連兩三日,都要忙到深夜。
相比之下,元煜則清靜得多。他每日只查看戰報,有時候睿華來與他討論,他亦毫不推拒。元煜易了裝,有時,初華都覺得那張臉陌生,除了那些進出王宮的使者,無人覺得這玉泉宮有什麼異樣。
但是,這一切很快結束。
一封密函從北方傳來,元煜看過之後,將密函焚毀,即刻去見睿華。
「我要出壽山關。」他道。
睿華與初華皆是詫異。
壽山關在中山國的東南,乃是重要的門戶,上次他們從齊國返回中山國,就曾經過壽山關。
「你要去齊國?」初華立刻察覺到了什麼,問道。她知道元煜與齊王的關係,而齊國一直沒有表明態度,大概就是盯著元煜的動向。
元煜頷首,卻不多解釋,對睿華道,「還煩大王安排。」
睿華看著他,雖不解其意,但還是即刻答應了下來。
初華望著元煜,知道他就要離開了,心中滿是不舍。但就在眾人暗自準備的時候,壽山關卻傳來消息,臨近的河間國投靠了叛軍,派兩萬人進攻中山國,而攻打之處,正是壽山關。
形勢一下變得複雜。
「他們是怕中山國與齊國聯手,先下手為強。」睿華看著地圖,冷冷道。
「壽山關往齊國,可還有別處道路?」元煜問。
睿華搖頭,道,「從前曾有採藥的山民辟出小徑,去年山洪,已經被土石阻斷。壽山關山勢險要,如今進出只有一條路。」
「我送你去。」這時,一直沒有吭聲的初華忽而道。
眾人詫異地看她,只見那臉上神色認真,雙眸看著元煜,「我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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