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衛夜雪回來了。
順京城的風言風語猶如野草,瘋狂地蔓延,城內的茶館酒肆無一不在談論一件事——
衛將軍府的千金,在前往寺廟上香途中,人間蒸發,消失了整整七日,才被找到。
流言如燎原之火,一發不可收拾,有人說衛小姐是被賊人劫持,有人說衛小姐同窮書生私奔了,各種猜疑紛紛擾擾,昔日的才女聲譽盡損。
而那些原本要上門求娶的幾家高門,紛紛打退堂鼓,不再提求娶之事。
重華宮內仍在養傷的君歲寧,正聽著蒼靈八卦感嘆著——
「哎,衛小姐真可憐。」
「奴婢聽德妃娘娘宮內的宮女說,德妃娘娘在替大皇子物色正妃人選,原本很屬意衛小姐,可如今倒好……」
君歲寧默默地吃著瓜,父皇子嗣眾多,大皇兄今年十八,前世的這時候她根本不關注衛夜雪和越庭欲,故而她還真不知道德妃想與衛家聯姻。
「然後呢?」歲寧一邊喝著補品,一邊催促蒼靈繼續說。
「德妃娘娘準備在宮內舉辦簪花宴,邀請了一眾千金貴女,欲為大皇子擇選正妃、側妃,三日後就是簪花宴了,德妃娘娘給衛小姐也發了請柬,也不知德妃娘娘究竟如何想的。」
「她那是司馬昭之心,」君歲寧嗤之以鼻,「名聲與兵權比起來,孰輕孰重?」
自父皇的原配去世後,就再也沒娶過正妻,遂父皇並沒有嫡出子嗣,大皇兄占了長子之名,德妃便生出了爭儲之心。
三年前鎮北侯謀逆案後,鎮北軍兵權已回到父皇手中,原本眾人皆以為,父皇會因鎮北侯謀逆而遷怒被他一手提拔的衛將軍,可結果卻出乎意料,父皇重用衛將軍,還讓他統領鎮北軍。
這一神操作,歲寧至今不知父皇用意。
而德妃無非就是看上了衛家掌控的兵權。
「啊!難不成德妃還想讓衛小姐做小嗎?」蒼靈忽然說道,轉頭見到不知何時出現的少年,嘆道,「每次走路都沒有聲音啊!」
阿七對蒼靈的驚嘆充耳不聞,略過她,顧自走到歲寧面前。
蒼靈也不在意,「公主,你們真要出宮啊?」
自受傷起,君歲寧已在床榻之上靜養了近十日,已有十日沒見著阿欲了!想到今日要去南三司,她的雙眸之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君歲寧今日穿了淺杏色破針直袖曲裾裙,曼妙細腰上繫著如意流蘇絲絛,和折枝花的香袋,精緻的雲鬢里綴插著珍珠流蘇釵,看起來俏皮又不失雅致,是她特意打扮過的。
重華宮外,一頂杏色簾帳的步攆與歲寧的穿著相得益彰。
精緻的馬車駛出宮門,穿梭在順京城人潮湧動的繁華街市上,君歲寧掀開車簾,見外頭商鋪林立,美味小吃的香氣飄入鼻尖,當馬車經過一家茶糕鋪時,她忽想起阿欲吃定勝糕的模樣,隨即叫停馬車。
她要為阿欲買份定勝糕。
茶糕鋪內的大堂熱鬧非凡,笑語喧囂,等待定勝糕之時,歲寧的目光被台子中央的說書先生吸引去,長鬍子先生正滔滔不絕地講述著悽美的愛情故事……
正當歲寧也頗為動容之際,她忽察覺到了些不對勁之處,再聽那先生聲嘶力竭地講述道——
「他們分別在感情最濃之時,兒時定下的婚約成了笑話。」
「家族獲罪,一夜間,南宮鐵樹從高貴的侯爵公子跌落進塵埃,成了沒有根的閹宦。」
「他的榮耀,他的財富,他的地位,一夜之間,全部化為烏有。」
「而西門翠芳,那個曾經與他一起發誓要共度此生的女子,因為他的變故,也成了笑話,西門翠芳怒撕了婚書,揚言絕不嫁閹人。」
「在南宮家隕落之時,西門氏也未伸出援手,反而是落井下石!」
「南宮鐵樹在皇宮中摸爬滾打,最終成了皇帝心腹,成了一代權宦,他以為,他再也不會見到西門翠芳。」
「可誰知西門一氏被皇帝升遷,西門翠芳也進了京城。」
「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好傢夥,君歲寧暗自不爽,一字未提越庭欲,句句內涵越庭欲。
越庭欲以前是有未婚妻的,乃隴北世家崔氏女,越家與崔家乃世交,遂自小定親,但因距離較遠,兩人其實並無什麼交情。
但崔氏女在越庭欲初入宮廷,還只是個小宦官時,曾在外辱罵過他,以此來讓世人相信,兩人間並無糾葛。
「等等。」當長鬍子先生下台經過歲寧身側時,歲寧叫住了他,雖有惱火,但她還是秉持著禮貌道,「先生,不覺得將他人的悲慘經歷改為談資,不太尊重人嗎?」
長鬍子先生怪異地看她一眼,理直氣壯地回道:「小姑娘,誰說這是別人的經歷,你有證據嗎?況且我書中這位可不悲慘啊,他這是大男主,你懂嗎?大男主最後會得到一切!」
「你——」歲寧眼見著他哼哼離去,就想追上去理論,手腕卻忽地被阿七拉住。
君歲寧扭頭見阿七一手提著出爐的定勝糕,一手拉著她,頓時氣不打一出來,「我在據理力爭,你不幫抓著他便罷了,阻止我幹什麼?」
阿七抓著她不鬆手,隨後輕微地搖了搖頭。
「你聽不出來他說得是誰嗎?他分明是在辱人!」歲寧忿忿不平,卻見阿七仍舊無動於衷,她扭頭發現長鬍子早已不見蹤影,泄氣道,「你鬆手吧,我追不上了。」
阿七甫一鬆手,就見她雙手叉腰,面含慍怒地憤慨道——
「改日找專業的來抓他!」
阿七拿著糕點包的手緊了緊,他心底好似有什麼東西撓著他,在這一刻,他很想問她為什麼要替九千歲出氣。
況且……那人說得也不全然是假的。
可唇齒動了動,卻倏然停住,因為他突然想起——哦,他是個啞巴。
君歲寧從方才的情緒中走出來,又見面前的少年奇奇怪怪地垂著眸,歲寧鬼使神差地歪著頭,從下往上看他銀面具下的那雙眸子。
她看見了他那深黑的眸子,卻看不懂那其中藏著的情緒。
四目相對,猝不及防。
歲寧霎時感到一絲尷尬,低頭拿過了他手中的定勝糕,率先走出了鋪子,清聲道:「走了,去南三司。」
阿七斂去眸中的複雜,一兩步便追上了她。
……
但歲寧沒想到的是,就買個定勝糕的時間,越庭欲已經從南三司離開了。
看著愁眉苦展的南司衛,君歲寧也不想為難他,可又懷疑越庭欲是故意不想見她,遂追問道:「這才幾時幾刻,尚未到午膳時間,他怎會不在此?那他去了哪兒?」
「公主,清晨時屬下還見過指揮使,然而剛才去看,人已不在,屬下無法掌控大人的行止啊。」
那南司衛一臉誠摯,面無掩飾的真誠讓君歲寧難以出言責備,她輕嘆一聲,將手中的定勝糕遞給他,托他代為轉交。
剛要轉身離去之際,卻陡然見內院走出一位杏色衣衫的女子,她的衣襟上似繡著山河,衣擺如同春天的楊柳在微風中搖曳,神態優雅,儀態萬千,每一步都如同踏在雲端一般。
她的面容如白蓮般清秀,嘴角上揚勾勒出一抹淺淺的笑意,眉宇之間透露出一種靈動的智慧,看起來頗有才情。
君歲寧心中警鈴大作,手指無意間握緊了另一隻手臂,開口時聲色不自覺地冷上幾分——
「衛小姐怎會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