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
從城郊通往城內的通道上出現了大量的士兵和南司衛,他們行色匆匆,對來往百姓進行盤查。
程幽并未將君歲寧帶回宮,而是將她放在了竹林中,告訴她回城的方向,就自己飛走了。
起初,君歲寧以為,這裡離城內不會太遠,甚至可能離剛才的兇案現場很近。
但君歲寧仍然在原地吐槽了好幾句。
竟然不將她送回去。
落日的餘暉灑下,竹林中的綠葉都飄到了她有些鬆散的髮髻上。
這偌大的竹林,四周都是一樣的景色。
君歲寧原本還是自信地往程幽所指的方向走去的,約莫走了一刻鐘的功夫,她逐漸有些不自信了。
怎麼還是一望無盡的竹林?
她佯裝著鎮定,從地上撿了根小竹棍,一邊走一邊拖著棍子在地上留下標記。
這一走,也不知過了多久。
地上的痕跡並未有重複,說明她沒有在原地繞圈,只要方向沒錯,就能走回城中。
傍晚微風吹起,竹林中的枝葉打顫,不斷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聽得歲寧堅定的內心也有些慌亂。
她不免想起了連環殺人魔,她應該不會遇上吧?
害怕使然,她抬著已經走得酸軟的腿腳,快步跑了起來。
不多時,君歲寧恍惚間聽見了人聲。
「公主!」
「公主殿下……」
此起彼伏的呼喊就在不遠處。
應該是出來尋自己的人。
君歲寧未見其人,下意識便將手放在嘴邊,擴散聲音——
「我在!」
一邊喊著,一邊朝著發出人聲的地方走去。
此刻,她的內心已經安定了下來,又不禁在心中罵了程幽幾句。
太過分了,竟然把她丟在那麼遠的深林里!
而顯然,那些人離她並不近,即便她尋聲走去,一時間也看不見人。
越庭欲出現時,猶如凶煞,臉色陰沉地仿佛能滴出寒水來。
竹葉在他的腳下,發出沙沙的聲音,君歲寧看著他好似下一秒就要興師問罪的模樣,不知怎的生出幾分心虛,動作明顯地後退了一步。
待他走近,都不需要他問,君歲寧脆生生地開口——
「我沒事,就是一不小心迷路了。」
越庭欲凝視著她,她卻不敢與他那深邃銳利的目光對上,尤其是離得近了,她便感受到了他因怒氣而生的幾分寒氣。
周圍的氣氛怪得很,明明是君歲寧在生悶氣,反倒她還有些發冷,倒是一點都不上火呢。
「公主為何放著馬車不坐?」越庭欲收斂了怒氣,但他的眼眸幽深如一望無際的深潭,眼眶中的紅血絲也掩蓋不了。
君歲寧悄悄地抬頭,觀察他的臉色,見他還是面色沉沉,她又扭了頭去看手中的小棍子,「那是皇兄的馬車啊,你又不讓我進竹屋,我不想等皇兄了。」
說得理直氣壯,言語間就是將她迷路的原因推給了他。
越庭欲垂目,見她髮髻凌亂,裙下的一雙繡鞋此刻沾滿了黃土,她卻還有興致在玩手中的破樹棍。
可他哪裡知道,即便歲寧自己說得臉不紅心不跳的,但是她說謊話不敢直視著他那雙眼睛,玩棍子也是掩蓋心虛的小動作罷了。
「你沒同宮裡說我失蹤了吧?」她忽而問道。
若是父皇知道了,只能幹著急。
「未曾,」他沉聲道,「公主可有遇見危險?」
「沒呀,若有危險的話,我哪還能出現在這裡?」君歲寧笑著答道,「放心吧,我一個壞人也沒遇見,治安好得很呢!」
越庭欲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他看著眼前少女這漫不經心,不將今日之事當回事的模樣,忍不住伸手奪了她手中的棍子,隨手一扔,扔得老遠。
君歲寧的視線隨著小棍子,飛了一段,也沒說什麼。
她朝著越庭欲的身後望了望,心中有些奇怪,那些南司衛就算是瘸了也該出現了吧?
她的視線內,竟只有越庭欲一人。
殊不知,此刻的竹林上方,還有一人。
紅衣飄飄的女俠程幽,完美地躲在枝茂之上,她輕飄飄地佇立在小竹節上,可見其輕功武力的深厚。
程幽自君歲寧出了竹屋起,便一直跟著她,並未真的離去。
要知道,郊外若遇見窮凶極惡的歹徒,或是猛獸野蛇,少主哪有對抗之力?好不容易得知門主有了後人,她自然不可能放任少主有一絲危險。
此刻,程幽往下望著,見兩人只是干站著,並無實際觸碰,有些不甘心地嘆了一氣,隨即大手一揮,輕躍而去。
竹林中仿若大風呼嘯,竹葉隨之簌簌落下。
微風輕撫面頰,感受著好像有什麼東西落在了頭上,君歲寧伸手去摸,摸了一陣卻將葉子卡在了髮髻里。
眼見著越庭欲臉色愈發嚴肅,頃刻間他的嗓音中多了幾分涼意——
「有人。」
他仰頭望去,卻見一片綠意中並無可疑的影子。
「是有人啊,那不都是人嗎!」
君歲寧探頭,見不遠處大批人終於來了。
她的髮絲被清風吹拂,更加凌亂了。
越庭欲皺著眉低頭,他確定剛才樹上有人,這風颳得並不自然。
再看少女蓬頭模樣,還伸手在秀髮中摸索卡著的綠葉,他原本因心急氣亂而生出的慍意瞬間被輕風撫慰。
仍舊是沒忍住,他抬手替她去摘綠葉,指腹剛觸及她的柔軟髮絲,便驀地頓住。
他的視線凝結在她的白皙脖頸處,方才縷縷髮絲蓋住,他不曾瞧見。
如今髮絲吹散,他卻看見了那後頸至頸側的柔嫩肌膚上的淤青。
剛緩和了的眸子突然間變得冰冷,仿佛寒冰蓋住了整個瞳孔。
她撒謊了。
她為何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