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4章 詭跡(月票加更)
冰冷的血肉,開始化出一團團詭異的黑水,修補著他斷裂的喉嚨,破碎的心脈。
沈守行的四肢,開始不規則地顫動,血肉仿佛被灰色的絲線牽扯著,不斷蠕動,並最終徹底融合。
沈守行以一個怪異的姿勢,緩緩站了起來。
他的眼眸,化為了濃重的黑色。
他的嘴角,也掛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詭異笑容。
沙啞,撕裂,仿佛無數男女老少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在死寂的神殿中響起。
「一群老東西,防得這麼緊……」
「但總算是……進來了……」
「乾州的棋局……落不下子,那就……另開一局……」
沈守行身上的黑血,浸染了衣物,看上去就像是穿著一件死人的道袍。
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申屠傲面前,蘸著自己的黑血,開始勾勒陣紋。
死人的道袍之上,一時顯化出成百上千道重影。
沈守行手下的黑血,仿佛有了生命,各自蠕動,在申屠傲被剝了皮的血肉上蜿蜒,顯化一道又一道詭紋。
而這些詭紋拼湊而成的,剛好也是一條龍。
這條龍,是一條黑龍,模樣與大荒的青龍相似,但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玄奧和詭異。
撕裂,重迭且詭譎的聲音響起:
「你是大荒的皇子,你不會死……」
「你會回到大荒,完成你的偉業,以至尊權柄,統治萬族,以真龍之威,鎮伏萬妖……」
「你會讓戰火蔓延,焚燒整個大荒。」
「將道廷的道兵,啃為白骨,將道廷的走狗,踏成肉泥……」
「將整個大荒,變成煉獄……」
「你的王座,將由白骨鑄成,你的王城,將由血肉堆砌,而你,將在無邊的殺孽中,加冕為王……」
「這才是……你的宿命。」
……
這些話,融入詭紋,補全了龍圖,與申屠傲的血肉化為一體。
申屠傲猛然睜開了雙眼,眼底一條黑龍,一閃而過。
沈守行手指一點,詭紋宛如蠱蟲,在空中啃噬,咬出了一道裂痕。
這道裂痕,已然帶了一絲,似是而非的虛空之力。
這股力量之中,摻雜了一些詭道法則,詭影重重間,竟欺瞞了天道法則,沒有觸發三品州界的天罰禁制。
此乃「欺天」之術。
只是這驚人的一幕,並沒有任何人看到。
申屠傲緩緩起身,黑龍之力融入周身,整個人都湧起一股詭異的煞氣。
他目光漆黑,走到龍棺前,抱起四皇子的遺體,而後一步又一步,踏入了沈守行撕開的詭異裂縫中。
自此,他的人影徹底消失,不知去了何處。
但一縷漆黑的火苗卻悄悄燃起,不久之後,便會燒得生靈塗炭……
……
送走了申屠傲,沈守行又走到了玄公子的「屍體」面前,漆黑的眼眸,流露出冰冷的意味。
「又是玄魔胎,不長記性……」
沈守行將一滴黑血,滴在玄公子的額頭上。
玄公子緩緩睜開了雙眼,眼睛漸漸變黑。
「回到玄魔宗,找到玄散人,替我好好去學……他的道心種魔原典……」
沈守行聲音沙啞,陰陽混雜。
「回到宗門,找到叔祖,好好參悟……道心種魔原典……」
玄公子聲音呆滯,默默念了一遍,而後也緩緩起身,宛如傀儡一般,走進了那個擁有「欺天」之力的,詭道裂縫之中。
之後裂縫緩緩消弭。
布局完畢。
沈守行一身的黑血,開始沸騰,而後自燃,化作詭異的無名黑火,以他為中心,焚燒著整個神殿,銷毀著一切因果。
連同他自己,一同銷毀。
自沈守行身死,之後的一切事,都被詭道的黑火,焚燒一盡。
這樣一來,沒有任何人,能推算出此間的因果。
也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這神殿之中,到底又發生了什麼事。
沈守行在「自焚」,他的血肉,開始被焚干,身形也開始一點點消弭,此間的因果一一閃過,而後歸於灰燼。
他生前的記憶,認識的人,也走馬燈般一一掠過,歸於虛無。
這些人形形色色都有,由遠及近,有他的父母,有他的兒子,有沈家的人,有太虛門的劍修,有盜墓賊,有屠先生……
「沈守行」漠然地看著這一切,不以為意。
恰在此時,一張帶著些稚嫩和天真的面容一掠而過,一個名字一閃即逝:
「墨畫。」
沈守行漆黑的瞳孔一顫。
墨畫?
墨畫?!
墨畫??!!
這個小少年的名字,叫……墨畫?!!
他竟然……叫墨畫?!
與吃了他一縷魔念,讓他養的道孽反水,更是他師弟布下天機迷霧,盡力遮掩的,那個名字一模一樣……
「沈守行」想去回溯。
可一切的因果,都被他銷毀了。
是他親自,用自己的詭道之火銷毀的,他想去追悔也沒用。
沈守行怔忡當場。
一切都如他所願,算得很好,但唯一沒預料到的是,竟會百密一疏,讓最大的一個因果,從他指縫間溜掉了。
「我的詭算,竟然漏掉了……」
「天機的迷障麼……」
沈守行神情冰冷,末了重又變得淡然,似笑非笑著呢喃道:「有意思……」
「天機難測,因果錯綜,將來終有一日,你我的因果線,還會再次交集……」
「到那個時候,我會好好看看,你到底是什麼模樣……」
「我會好好看看,你到底肩負著……什麼樣的因果。」
……
這道聲音,難分雌雄,詭譎莫辨,似乎連通著九幽,有萬千陰魂,猙獰哀嚎。
沈守行也在漆黑的詭火中,化為灰飛。
這一切盡數湮滅,無人知曉。
而孤山之上,沈家與各大世家和宗門的衝突,還在繼續。
一片混雜的局勢掩蓋中,也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孤山之底,種下的詭道的種子……
……
孤山城外,一輛馬車內。
墨畫心中的不安,也隨著遠離孤山,漸行漸遠,而漸漸消散。
他很少有這種不安。
而且,這種不安還十分強烈,細細思索,又沒什麼頭緒。
墨畫便隱隱猜測,這應該是一種極危險的因果,估計是某個得罪不起的大能,也在暗中布局。
好在,這種危機感已經漸漸消退。
墨畫忍不住喝了口茶,壓了壓驚。
悠然疾行的馬車內,只有他跟荀子悠長老兩人。
顧師傅和樊典司,一個回煉器行,一個回道廷司了。
墨畫原本想建議他們,去太虛門避避風頭。
但這兩人,一個煉器行首,一個道廷典司,在孤山城都算有些「事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而且這種關頭,不見了人影,更容易惹人懷疑。
因此,兩人還是留在了孤山城。
墨畫也拜託了荀子賢長老,關照一下他們。
荀子賢長老,也留在了孤山。
現在墨畫安全了,但孤山城的事卻還未了結。
荀子賢長老要留下看看後續,其他太虛門長老,也要留下來善後。
因此,便由荀子悠一人,輕車簡行,沿著大道,護送墨畫返回太虛門。
離開了孤山城,沿途又都是二品州界,荀子悠一個金丹後期的長老護送足矣。
而以墨畫如今的身法,只要不是金丹環伺,非殺他不可的場面,一般也都能安然無虞。
這一路上,自然也風平浪靜。
一安靜下來,荀子悠便想起一件事,心中很是耿耿於懷。
一路上,他也總是時不時打量墨畫,欲言而又止。
見墨畫在喝茶,似乎清閒了些,荀子悠這才道:「墨畫,你……學劍了麼?」
「學了一點點。」墨畫如實道。
荀子悠皺眉,斟酌道:「在夢魘中,我感知到了一股,匪夷所思的……太虛化劍真訣的氣息。」
「你那時剛好在神殿內,可知這劍意的來由?」
荀子悠望著墨畫。
墨畫心裡有些糾結。
他總不能說,這劍是他劈出來的吧。
獨孤老祖交代過他,神念化劍真訣的事,不能告訴任何人。
墨畫眨了眨眼,「這個……說來話長……」
「說來話長?」荀子悠一愣,「這裡還有什麼淵源不成?」
墨畫點了點頭,開始說起了故事:
「孤黃山里,曾經有一個很強的山神。」
「這山神後來墮落了,被我太虛門一位,行俠仗義的前輩斬掉了,但沒斬乾淨,還殘留了一些邪念。」
「我太虛門的前輩,為防這邪惡山神死灰復燃,就留下了一道太虛劍意,鎮在神殿裡。」
「我們進孤山的時候,這邪惡山神恰好醒了,想吃了我們,但它的邪念,也觸發了太虛門前輩那道,用來封印山神的劍意。」
「太虛劍意激發,神念化劍,氣勢驚人,當即就將這山神給徹底斬了,了卻了因果,我們這才能從夢魘中醒來……」
墨畫九真一假,說得頭頭是道。
荀子悠緩緩點了點頭,覺得也有道理。
太虛神念化劍真訣,已經失傳了,真正能學,且能學到一定火候的,只有當年的一些宗門老祖。
當年太虛門的老祖們,也的確喜歡雲遊四方,借神念以化劍,斬盡妖魔誅邪祟。
太虛門的老祖,斬了墮化的山神,也合情合理。
不然的話,這神念化劍真訣,總不可能是墨畫這孩子自己劈出來的吧?
那也太抽象了……
荀子悠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定是老祖斬的。
「就是不知,斬了這山神的,究竟是我太虛門的哪位老祖……」荀子悠嘀咕道。
墨畫繃著臉,沒敢答話。
「到底是我太虛門的,哪位老祖……」荀子悠還在糾結這件事。
墨畫怕他老是念叨「老祖」,折了自己的陽壽,便連忙轉移話題道:
「對了,荀長老,你怎麼會到孤山來?」
荀長老果然被轉移了心思,他知道墨畫心思聰穎,也沒瞞墨畫,「老祖讓我來的。」
「哦……」墨畫點了點頭,但他心中,還是有一些疑惑,「荀老先生,就這麼讓您跟著我?沒留其他手段?」
荀長老跟得那麼遠,遠到自己都沒發覺。
萬一他一個不注意,自己小命不就沒了?
那他跟著,還有什麼用?
除非這裡面,荀老先生另有安排。
荀子悠就是煩墨畫這點,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鬼心思太多了,有一點事都瞞不住。
看著墨畫一雙清澈而好奇的目光,荀子悠考慮了下,覺得這種事,似乎也沒必要瞞,便道:
「老祖不是給你,套了一個太虛兩儀鎖麼?」
「嗯。」
「這個鎖,可以感知你的生機,一旦你有危難,我就能感覺到。若是有生死的大危機,我就捏碎虛空劍令,通知老祖……」
墨畫一怔。
老先生竟對自己這麼好……
他心中感激,但又有些疑惑,「這是三品州界吧,老先生即便能破碎虛空,也過不來。」
荀子悠皺眉,「這我也不清楚……但老祖即便不能親至,應該也有手段,能保你一命,當然,僅限在乾學地界,離得太遠不行。」
墨畫微微點頭。
「乾學地界,太虛兩儀鎖,遇到危機,能保自己一命……」
墨畫記住了,感激道:
「謝謝荀老先生!也謝謝荀長老!」
荀子悠揮了揮手,「不必謝。」
反正這後手,最後也沒用上,當然,沒用上最好……
之後兩人,坐在馬車上,喝著茶聊著閒話。
夜色降臨之時,終於到了太虛門。
荀子悠領著墨畫,去拜見了荀老先生。
荀老先生見墨畫安然無恙,神情如常,但心裡總算是鬆了口氣。
「沒受傷吧?」
「嗯,」墨畫點頭,「多虧了荀長老保護弟子,沒什麼事。」
他不露痕跡地替荀子悠說了句好話。
荀老先生看了荀子悠一眼,目光微露讚許。
荀子悠心情一時又複雜又感動。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堂堂一個金丹後期長老,有朝一日要靠一個築基小弟子,在老祖面前表功。
「沒事就好,早些回去休息吧……」荀老先生溫和道。
「嗯,老先生保重,弟子先告辭了。」墨畫恭敬地行了一禮,就退下了。
荀子悠沒走,他知道老祖肯定有事要問他。
果然,墨畫走後,荀老先生便對他招了招手,「發生了什麼事,都跟我說下。」
荀子悠一五一十都說了。
但很多事,他自己都雲裡霧裡的,譬如墨畫讓他背著的,那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包裹。
還有一路上,一些詭異的神念門道。
這種摸不清的,他就沒說,但一些確確實實的東西,他都說了。
譬如沈家,譬如萬人坑,譬如大荒皇裔,還有龍脈的事。
荀老先生聽著聽著,眉頭也漸漸皺緊。
他也沒想到,墨畫去了趟孤山,下了趟墓地,竟然就牽扯出了這麼多大事。
這孩子,莫不是天生的「因果聖體」吧……
什麼事都能牽扯到身上。
「老祖,」荀子悠皺眉道,「孤山的事,真是沈家做的?」
荀老先生道:「你看到了?」
「看到了,」荀子悠目光冰冷,「漫山遍野的死屍……」
「你看到什麼,那就是什麼。」荀老先生嘆道。
「只是……」荀子悠皺眉,「我還是不敢相信,好歹是道廷欽定的五品正道世家,竟會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
荀老先生微微嘆息,「這便是人心,修道不修心,趨名而逐利,久而久之,自然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那這件事,究竟會如何收場?」荀子悠道。
荀老先生也拿不準,嘆了口氣,「此事……太複雜了,暗流洶湧,風波難定,先靜觀其變吧……」
荀子悠點了點頭。
「你說的……那個龍脈呢?」荀老先生問道。
「還在墨畫手裡。」荀子悠答道。
這東西,是墨畫從那玄公子手裡「騙」到手的,自然算是墨畫的東西,荀子悠也沒去要。
儘管這東西,干係很大。
可恰恰因為,這龍脈干係太大,所以放在墨畫手裡,反倒未必是好事。
「要不要……把龍脈要來?」荀子悠皺眉道,「我怕這東西,留在墨畫手裡,容易引火燒身……」
荀老先生沉思片刻,搖了搖頭,「不著急,先讓他自己玩玩,玩膩了,他自然就會遞過來。」
「他自己沒玩明白,你去找他要,他會不高興的。」
荀子悠:「……」
行吧,他們這些做老祖,做長老的,做事之前要學會先考慮墨畫的小情緒。
不過龍脈被截留下來,也是好事。
荀子悠道:「大荒的餘孽,一直在圖謀反叛。如今大荒的皇子,死在了孤山墓底,龍脈落在了墨畫手裡……」
「傳承失落,血脈斷絕,想必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了,南荒那邊的戰事,估計不久之後,也就能消停了……」
荀子悠輕聲嘆道,「戰事停了,也能少死些人了……」
荀老先生微微頷首,只是心底隱約間,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似乎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荀子悠經歷孤山一行,數番苦戰,身心疲累,此時倒沒想那麼多。
「老祖,還有另外一件事……」
荀子悠將墨畫所說的,太虛門前輩以神念化劍真訣,斬墮落山神的事,也告訴了荀老先生。
荀老先生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是有這件事。」
「真有?」荀子悠一怔。
「這是老黃曆了,」荀老先生回憶道,「我太虛門裡,的確有劍修前輩,斬殺孤黃山神的記載,只是語焉不詳,具體的原委經過,也不太清楚。」
荀子悠點了點頭,「那墨畫說的,就是真的了……」
這就好……他差點就離譜地以為,是墨畫使的神念化劍了。
之後荀老先生和荀子悠又聊了聊,問了一些細節,便揮了揮手,「這件事辛苦你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下吧。」
荀子悠點了點頭,「好,那晚輩告辭了。」
荀子悠轉身欲走,可忍不住又有些疑惑,低聲問道:
「老祖,您說……墨畫這孩子,沒事跑孤山去做什麼?」
荀老先生一怔,沒說什麼,只搖頭道:「休息去吧。」
「是。」
荀子悠也只是好奇,老祖不說,他也不方便問,拱了拱手,便離開了。
荀子悠離開後,荀老先生也不由皺了皺眉頭。
他也覺得有些奇怪。
孤山這一系列事,雖說牽扯的因果很大,可跟墨畫,到底有什麼關係?
他怎麼就不顧危險,一頭扎進去了?
或者說,墨畫這孩子,圖的是什麼?
荀老先生眉頭緊皺。
……
弟子居中。
墨畫先將黃山君的本命神像,放在自己的柜子里,用陣法封好,以免被別人看到。
當然,一般人應該看不到,不過凡事總要防患於未然。
之後,墨畫又將玄公子用一方黑布裹著的龍脈,壓在了自己的枕頭下。
這個龍脈,他之後再研究。
最後,他焚香沐浴,當子時來臨之時,便迫不及待地進入了識海。
進入識海後,墨畫便取出了那一縷,金光璀璨,珍貴無比的三品神髓。
好東西千萬不能留,不然容易出事。
為免夜長夢多,他打算今晚就將這神髓吃了。
而如果他所料不差,這神髓之中,便藏著他神識突破二十紋的契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