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5章 異象
識海之中,道碑之下。
墨畫凝神打坐,平復心神,待道心如明鏡,不悲不喜,波瀾不驚,渾然無漏之時,這才伸手握住那縷,金光溢彩的三品神髓,一口吞下,頃刻煉化。
三品神髓,看似只有一縷,但卻磅礴精純至極。
一股極精純的神念,瞬間充斥全身。
純金的髓質,融入墨畫神念化身的四肢百骸之中,一點點修補他在孤山邪胎之戰中,損耗掉的神髓。
一縷縷秉天地而生,融於神明之道的,無意識的先天法則,也在一點點融入墨畫的本源。
就像是,在修補一個「先天殘缺」的神明。
又像是,在使一個不是神明的「神明」,完成本質的蛻變。
墨畫心神通明,神性漸得圓滿,神念化身也在由這三品神髓,一點點滋養,並且一步步補全。
阻礙他許久的神念瓶頸,也開始鬆動。
天道的法則,也沒了壓制。
仿佛冥冥中的天道,允許他突破境界了。
恍惚間,墨畫明白過來了。
為什麼,自己之前明明只差了一絲,但無論怎麼磨鍊識海,怎麼吞噬神識,都突破不了二十紋。
那是因為嚴格來說,他現在的神念,已經是接近「半神」的存在了。
天地萬物,發展演變,皆遵循天道。
人與神,演變的「道」是不同的。
他的肉身,還是人。
但他的神念,已經脫離了尋常「人」的範疇。
天道對他的要求,自然就跟尋常「人」不同。
尋常修士,天天練陣法,磨鍊識海,再吞噬那麼多念力,肯定早就達到二十紋了。
但他不一樣。
必須吞噬三品神髓,滋養神識,充盈神格,補足道化,使自己的神念,在「質」的層面上,更進一步,甚至達到「神明」的標準。
這樣,天道才會允許他突破境界。
明白過來後,墨畫有點不開心。
自己明明就是人,突破個神識的境界,卻搞得這麼嚴苛。
天道這分明就是在「種族」歧視。
不過,他一個築基小修士,也沒法找天道說理去。
他也只能遵從既定的天地法則,讓自己的神識,一步步這樣衍變下去了。
最終究竟會衍變成什麼樣,墨畫也不好說。
但既然走的是「神明」的框架,想來也不會弱到哪。
墨畫靜下心來,繼續煉化神髓,將其一點點消化,將神髓中包含的神念,法則,道化,神性等等,全部化作養分,用來滋養並壯大自己的神識。
他的神識,在一點點壯大。
他神念的本源,也在經歷道化法則的淬鍊,煉去雜質,變得越發純粹。
本源的顏色,也在這種「洗筋伐髓」般的「淬鍊」之中,無限接近於「純金」。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
可墨畫的神念,正在淬鍊中,一點點向著「純金」演變。
這個過程,極為緩慢。
越到最後,越是差那一絲絲,「淬鍊」的速度越慢。
但墨畫並不著急。
天道有常。
瓜熟自然蒂落,水到自然渠成。
領悟天道,順其自然,當成則成,不必急於求成。
秉承這種自然而然的心態,墨畫心境平和,神念清明,也剛好利用這個機會,去細細體會,神識中的這種變化。
體會神明的神念,是如何經過淬鍊,完成道化的演變的。
這一點,天賦異稟的神明,先天自具,所以不需要去學習和領悟。
但墨畫本質上,不是神明。
這些神明先天具備的東西,在神明看來理所當然的道化,對墨畫來說,卻是完全陌生的法則。
所以,他在看,在學,在思考,在領悟。
在領悟這些法則。
在思考,神明法則的本質。
這也是只有人,才能做到的事。
而在這種領悟中,墨畫對「道化」的認知,進一步深化。
一些神髓的法則,化作養分,融入了他的潛意識中,不知不覺中,他神念中的,最後一縷「雜質」,也被徹底煉化,化作了無暇的金色。
至此,墨畫的神念通體純金,純粹無暇,璀璨奪目。
瓶頸徹底粉碎,消弭無蹤。
金色的「神明」大道,從天而降,鋪在墨畫的命格之道上,與他身為「人」的道路,兩相交錯,融在一起。
神道與人道,交融共鳴。
墨畫的神念,至此,終於到了二十紋。
二十紋,神識結丹!
那一瞬間,天地異變。
一道神念金光,沖天而起,如長虹貫日,白晝天明,照亮了太虛山的整個夜空。
而後金光向四周蔓延,開支散葉,顯化為了一尊金光溢彩,法則流轉的,純金色的神權之樹。
這神權之樹上,綻開的並非枝葉,而是陣紋!
以陣紋為枝葉,以陣樞為枝幹,以先天法則為陣眼的一棵,通天徹地,金華璀璨的神權之樹。
大道的法則,在其間流轉。
金光蔓延,千陣萬法,宛如千樹萬樹梨花綻開,鋪天蓋地,遮蔽了整座太虛山。
但這種驚人的畫面,是神念中的景象。
大多數築基弟子,根本看不到。
他們還沉浸在夢鄉中,偶爾也有抬頭望天的,可看到的,仍舊只是安靜的太虛山,清涼的月色,幽深的山庭,和一片靜謐的黑夜。
金丹長老,能隱隱感到一股心悸。
但當他們抬頭望天,也只能隱隱看到,一絲絲若有若無,不知所以的光芒。
唯有羽化境修士,才能看到一些神念跡象。
看到一縷縷刺眼的金光,看到一些,既像是「樹枝」,又像是「陣紋」的紋路。
小書院內,正在秉燭夜讀的太虛掌門,此時就皺著眉頭,看著天外,神情茫然不解。
「這是……什麼東西?」
「異象?」
「不太像……零零碎碎的……」
「怎麼會出現在我太虛門?是誰弄出來的……」
太虛掌門眉頭緊鎖。
小書院外,大白狗猛然驚醒之後,便震驚不已,衝著天空,「汪汪」直叫。
長老居。
荀老先生還在推演羅盤,思索沈家的事,下一瞬,宛若黑夜之中,朝陽當空,璀璨至極的金光,通過窗戶,湧進了屋內,將整個屋子,照得明明煌煌。
荀老先生一愣,轉過頭去看向窗外,當即雙目失神,整個人都呆住了。
洞虛的神念,讓他看到了全貌。
他看到了,漫天璀璨的光芒中,那棵枝葉展開,通天徹地,遮蔽了整個太虛山的金色法則巨樹。
金色巨樹之上,每一處枝葉,都是一副副陣法,一道道陣紋,勾連成一片,神秘而玄妙。
這等唯美壯觀,神聖莊嚴,且大道意蘊深厚的宏大景象,一時間讓他這個洞虛老祖,也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衝擊。
荀老先生呆呆地看著,眼睛都忘了眨。
直至漫天璀璨的景象消失,夜色籠罩山間,天地重歸靜謐,荀老先生才回過神來。
適才驚人的殘像,還印在腦海,如今歸於虛無,荀老先生心中,竟不由得生出悵然若失之感。
但與此同時,一股難以置信之感,又油然而生。
「發生了什麼?這是……天地異象?」
「什麼異象?」
「有人結丹?不,不可能,結丹的異象,怎麼可能如此宏大?」
「那是有人羽化,還是洞虛?」
「我太虛門內,也沒這號人物啊……」
荀老先生怔怔看著窗外,看著靜謐的夜空,看著幽靜的太虛山庭,忽而愣住了,覺察出了一絲違和。
「不對……」
「如此驚人的異象,為何山門會如此安靜?」
弟子們沒有喧鬧,長老們沒有外出,整個太虛山,仍沉浸在夜色中,安詳而靜謐,和往常一般。
「他們……看不到?」
「這是……神念異象?!」
唯有羽化真人,乃至洞虛老祖以上修士,才能親眼看到的,由神念構成的天地異象?
荀老先生心頭一窒,呼吸都放緩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何我太虛門,會生出這種神念異象……」
荀老先生還沒仔細琢磨,一個名字就自然而然從心頭跳了出來:
「墨畫!」
太虛門內,唯一神識古怪,非同尋常的,就是墨畫了。
「是墨畫身上,發生了什麼?這個異象,與墨畫有關係?」
荀老先生覺得不可能,但眉頭緊皺,實在放心不下,索性丟下羅盤,身形一閃,消失在了原地……
……
弟子居內。
專心突破的墨畫,對異象的事,還一無所知。
金光漫天璀璨,長夜如晝。
神樹陣陣花開,鋪天蓋地。
這等壯觀的異象,神念寄於識海一心突破的墨畫,一丁點都沒看到。
他只是偷偷摸摸,吃了點神髓,提升了一下神識的境界。
而如今,將神髓煉化,充分吸收,他也終於得償所願,突破了桎梏,踏破了那道瓶頸,將神識提升到了二十紋。
而且,如今他的神念,變成了真正的純金色,璀璨無暇,不帶一絲雜質。
墨畫心中雀躍不已。
他忍不住在識海中練了幾下神念化劍,欣賞了一下自己神念道化的純金之身,這才心滿意足,退出識海。
可剛一睜眼,墨畫就看到,一雙渾濁但深邃的眼眸,目光炯炯地盯著他。
墨畫一個激靈,嚇了一跳,定睛一看,這才看清是誰。
「荀……荀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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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老先生目光複雜地看著墨畫,斟酌著問道:「你……沒事吧?」
「什麼事……」墨畫有些不明白。
「你的神識……」
墨畫一怔,而後立馬明白過來了。
自己神識突破的事,被荀老先生發現了!
墨畫有些震驚。
自己大半夜偷偷摸摸,不聲不響地,將神識突破到了二十紋,一點風聲都沒露,這樣都能被荀老先生第一時間察覺?
不愧是洞虛老祖,修為通天,深不可測!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搞出的異象,鋪了漫天的金光,差點沒把荀老先生的眼睛給亮瞎了。
荀老先生察覺不到,那才真是有鬼了……
荀老先生不是外人,而且對自己很好。
墨畫想了下,也沒隱瞞,便小聲道:「老先生,我應該是……結丹了……」
「結丹?」荀老先生一怔,看了看墨畫仍舊只是築基境界的修為,目光費解,「你結個什麼丹?」
墨畫悄悄道:「我神識……結丹了。」
神識結丹?
荀老先生頓了下,一時沒反應過來。
待明白墨畫,說的是什麼的時候,他只覺一股寒氣,直衝天靈,頭皮震得發麻,腦袋也嗡嗡作響,連帶著他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你……神識……結丹?」
墨畫老實地點了點頭,心中有些奇怪。
老祖不是知道自己結丹了才來的麼?他震驚個什麼?
他不知道自己結丹?
那他為什麼會過來?
荀老先生放出神識,仔細感知了一下墨畫溢出的神念,察覺到這股神識,比以往更凝練,更純淨,更深厚,而且又有了近乎「質」一般的變化後,這才真的確認了。
真的是……神識結丹!!
荀老先生呼吸一窒,藏在衣袖裡的手掌都在微微顫抖。
結丹沒什麼,太虛門每年都會有不少弟子結丹。
對一般修士來說,結丹是修士人生的一道大檻。
但在他這等活了成百上千年的洞虛老祖眼中,金丹其實也只是個開始。
他這一生,見過的形形色色金丹修士,更不知有多少。
但是……築基境界,神識結丹?!
這可真不是鬧著玩的……
別說他生平,就是太虛門幾千年,乃至追溯到萬年前,三宗合一的修道歷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
神識不能修煉,因此以修為境界為準繩。
一般來說,能超個一階,已經是天賦異稟了。
超個兩三階,那是匪夷所思。
但現在,墨畫整整越了一個大境界!
大境界的這一步,可不是一紋之差,而是懸殊了整整一倍有餘。
連他這個洞虛老祖,都覺得有些恐怖了。
哪怕知道墨畫神識之道的天賦好,可即便再好,他也完全不敢往這方面想。
荀老先生看了眼墨畫,見他目光清澈透亮,神性充盈,又有一絲洞悉世間的深邃。
種種氣質交融,恍惚之間,既像是一個純真的魔頭,又像是一個幼年的神明,更像是一個多智近妖的妖孽。
就連荀老先生,此時也開始懷疑起墨畫的「品種」來。
這真的是「人」能有的資質麼……
「太虛門這次,恐怕真的是,養了一個不得了的『小祖宗』出來……」荀老先生心中震驚道。
「老祖,有什麼不對麼?」墨畫還是有些茫然。
荀老先生見狀,就知道墨畫根本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而這件事,也可能比他之前預料到的都要可怕。
「你神識……什麼時候結丹的?」荀老先生沉聲問道。
「剛剛……」
「還有誰知道?」
墨畫搖了搖頭。
荀老先生鬆了口氣,繼而語氣無比凝重道:
「這件事,決不能告訴任何人,千萬千萬記住,誰也不能說!即便被人察覺到了,也一口咬死,絕不能承認!」
築基修為,神識結丹,越了一個大境界,完全顛覆了已知天道法則。
一旦風聲泄露出去,必會在修界,掀起軒然大波,引起無數勢力覬覦。
遭人妒忌,遭人陷害,遭人拉攏,遭人引誘,遭人謀害,遭人囚禁……乃至陷入巨大的陰謀旋渦,招來種種殺身之禍。
甚至被人抓住,當成人鼠,開顱切片,進行研究,都不是沒可能……
一想到這裡,荀老先生就心生寒意。
墨畫也知道怕了,嚴肅地點了點頭。
「千萬記住,打死也別說。」
「嗯嗯!」
見墨畫神情凝重,顯然知道利害了,荀老先生這才緩了口氣。
隨即,他又想起了另一個問題:「你神識結丹……可有異象?」
「異象?」墨畫皺了皺眉,「什麼異象?」
他是真不知道。
荀老先生皺眉,也有些拿不準了。
金光漫漫,神樹遮天的景象,又浮在腦海,荀老先生心中沉思:
「適才那副場景,那金色巨樹,是墨畫神識結丹的異象?」
「應該不太可能……只是結丹而已,不太可能有那麼恢弘的場面……」
「但築基境界,神識結丹,太過『離經叛道』,已然超出天道常理了,從這個角度來說,又不是沒有可能……」
「這個異象,到底是不是墨畫弄出來的……」
見墨畫自己也不清不楚的,荀老先生心中微微嘆氣。
「罷了,不管是不是,總歸要想辦法遮掩一下,不能引人懷疑。」
荀老先生神情恢復如常,故作淡然道:「沒什麼,我隨口問問。」
「噢。」墨畫點頭,也沒多想。
「記住我說的話,其他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吧。」荀老先生又叮囑道。
「是,老先生,我都記住了。」墨畫認真道。
「好。」
荀老先生微微頷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墨畫,而後身形一閃,便離開了弟子居。
虛空裂縫一閃,荀老先生回到長老居,還沒坐定,便有客人來了。
是太虛門的掌門。
「老祖,適才天邊,似乎有些異常……」太虛掌門皺眉道。
荀老先生心中一動,不露聲色道:「你看到了什麼?」
「天邊似乎,有絲絲縷縷的金光,還有一些,零碎的神秘紋路……」太虛掌門道。
荀老先生知道他們沒真正看到那副景象,緩緩鬆了口氣,沉思片刻後,便道:
「是有一點小小的異象,不算什麼大事,已經都處理好了。你和其他看到的長老都說下,讓他們不必大驚小怪,但也不要外傳。」
不必大驚小怪,但不外傳?
太虛掌門覺得有些古怪,但老祖如此說,必然有其深意,估計這裡面有些事不方便說。
太虛掌門便道:「好,我去跟他們說下。」
「嗯。」荀老先生頷首。
「那我不打擾老祖了。」太虛掌門退下了。
荀老先生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還沒喝上一口,又有人來了。
刺耳的破碎聲,此起彼伏響起。
長老居的客廳里,一時開了三道虛空裂縫。
太阿門老祖,沖虛門老祖,還有太虛門的慕容老祖,一瞬間都湊了過來。
聲音一時有些嘈雜。
「荀老兄……我剛剛是不是起猛了,眼花了……」
「我好像看到了一棵大樹。」
「金光把我眼都晃花了……」
「天地異象……離譜了……」
荀老先生嘆了口氣,頭有些疼。
太虛掌門,畢竟是晚輩,而且只有羽化修為,看得不全,雲裡霧裡的,還好糊弄些。
但這幾個老傢伙,可都是洞虛,看得清楚,再加上活了這麼久,一個兩個城府很深,可沒那麼好糊弄。
墨畫這孩子,真的是能捅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