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杰駕駛的黑色瑞虎在省道317發生車禍,車輛滾落路旁斜坡,車身劇烈翻轉後卡在深溝中。李文杰的頭部遭受重擊,破碎的擋風玻璃插入他的咽喉,導致他當場死亡。而駕駛座的李燃逃過一劫,發生車禍的十幾個小時後,路過的車輛發現這輛滾落坡下的車,隨即將李燃送往醫院。
彼時顧海正在沿途追蹤李文杰的路上,接到當地警方打來的電話才知道李文杰已經出車禍死亡,車禍現場就在離他幾十公里外的地方。顧海委託當地派出所民警看管好在醫院的李燃,決定先去車禍現場一探究竟。
車禍現場已有交警在處理,顧海向交警出示過證件,才和同事齊天磊進入被封鎖的現場。那輛在監控錄像中見過的黑色瑞虎此時已經成了一堆廢銅爛鐵,車身擠壓變形,被地上的尖銳的碎石割出數道劃痕。
齊天磊咂舌道:「這是喝大了吧?怎麼能把車開成這鬼樣。」
顧海道:「你從路邊往這兒開始找,看有沒有從車裡掉出來東西。」
齊天磊應了一聲,爬上斜坡,從車輛滾輪的路邊一寸寸往下搜索。
車卡在石頭和深溝之間,副駕駛車門幾乎被壓在地上,車身與地面幾近垂直。顧海讓交警幫忙,兩人合力把車翻正。隨後顧海拽開后座車門,在車座下找到了那隻從潘少傑房間裡消失的手提包,打開一看,裡面是鮮紅的鈔票。
交警大驚:「兄弟,這司機是個什麼人?」
顧海道:「一起命案的嫌疑人。」
他把包扔到地上,繞著車慢慢走了一圈,在車頭前稍一停步,然後快步走到副駕駛,拉開車門往裡看,發現副駕駛前的擋風玻璃從內部粘了很多條透明膠帶,所以擋風玻璃碎裂後沒有四處飛濺,大部都黏在膠帶上,連同膠帶一起從前窗脫落。他拿出手機對著前窗拍了幾張照,然後彎腰鑽進車裡,從駕駛座車廂頂部搜出一隻小卡包,卡包里有李文杰的身份證和駕駛證等物。
齊天磊搜完地面,戴著手套捏著一隻藥瓶回來了,道:「海哥,你看這個。」
本來圓柱形的瓶子此時已經變形了,但上面的字跡還可辨認,顧海念道:「倍氯米松,這是治哮喘的藥。是李文杰的東西?」
齊天磊道:「我在路邊撿到的,瓶子很新,應該是車裡掉出來的。」
顧海:「帶回去查查指紋。」
看過車禍現場,兩人直奔醫院。
李燃傷到了頭部和左臂,失血嚴重加上腦震盪再加上脫水,人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是一直昏迷不醒。顧海向韓飛鷺匯報李燃的情況,韓飛鷺簡單粗暴下了命令:「找輛救護車,立刻把人帶回來。」
當地警方協助顧海向醫院借調了救護車,把昏迷中的李燃抬上車,醫生護士隨行,顧海和齊天磊開車斷後,一隊人馬於當天中午3點多抵達聿城,李燃被轉至聿城中心醫院。
顧海和齊天磊徹夜奔波,米水未進,只在車上啃了兩個乾麵包。把李燃安全送進病房後,顧海拿出在醫院門口小攤上順手買的兩隻煎餅,和齊天磊兩人坐在走廊邊的長椅上狼吞虎咽。兩人吃完煎餅,在病房外守了半個多鐘頭,韓飛鷺才出現,隨行的還有周頌。
周頌手裡拿了張傳單,折了兩下不停扇風,對老熟人顧海淡淡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韓飛鷺走過去,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問:「人呢?」
顧海道:「在裡面。她傷得不清,現在還沒醒。」
韓飛鷺:「看過車禍現場沒有?」
顧海:「看過了。現場有兩個疑點。」
他把副駕駛面前的擋風玻璃粘著膠布和發現一罐噴霧劑的事告訴韓飛鷺,韓飛鷺聽完,立即給穆雪橙撥了通電話,讓穆雪橙調查李文杰有無哮喘病,然後掛了電話又問顧海:「他們倆的手機找到沒有?」
顧海拿出兩隻裝在物證袋裡的手機,道:「李燃的手機還能開機,李文杰的手機已經全碎了。」
韓飛鷺拿走李燃的手機,道:「把李文杰的手機送回單位做數據恢復,然後你們倆去潘少傑的公司查查那個姓竇的會計。」
顧海:「哪個竇會計?」
韓飛鷺:「劉雅芝說總部的會計卷了幾百萬跑路,但是潘少傑卻沒有報案,用自己的錢補上了窟窿還不許員工們走露風聲。這件事很蹊蹺,我要知道他不報案的原因。
派完任務,韓飛鷺才瞧見兩名下屬全都疲憊的掛相,又道,「給你們兩個小時回家洗澡換身衣服。」
顧海和齊天磊走了。周頌在椅子上坐下來,用手中的傳單摺紙扇:「我怎麼沒聽說潘少傑的會計卷錢跑了?」
韓飛鷺坐在他旁邊,隔著物證袋擺弄李燃的手機:「因為我沒告訴你。潘少傑下令手下的人不准說出去,要不是芳草湖的酒店負責人無意間說出來,我現在也不知道。」
周頌折著紙說:「據我對潘少傑的了解,他錙銖必較,如果有人敢偷他的錢,他絕對不會輕饒了對方。可是他的會計捲走他兩百萬,他卻不報警,這裡面一定有隱情。」
手機成功開機,但是設了屏鎖。韓飛鷺把手機揣兜里,問:「你剛才聽到了嗎?」
周頌:「什麼?」
韓飛鷺:「李文杰被擋風玻璃碎片扎進脖子裡,失血致死。但是李燃坐的副駕駛前面的擋風玻璃貼滿膠布,所以她才逃過一劫。」
周頌:「在玻璃上貼上膠布,玻璃碎裂的瞬間會被膠布黏住,且降低碎片飛濺的慣力。」紙扇折好了,他搖著扇子道,「這是李燃保命的手段?還是她單純撞了大運呢?」
兩名護士朝這邊走來,一前一後進入病房,原來是李燃醒了,按了呼叫鈴。護士給李燃更換了吊瓶,把她床頭升起來就出去了,病房裡只留下周頌和韓飛鷺。
韓飛鷺站在床邊看著她:「感覺怎麼樣?」
他上次見到李燃,李燃站在樓下草坪里晾衣服,穿著一件居家的棉布裙子,披散著剛洗過的頭髮,身上散發出沐浴露的花香,整個人明媚陽光,充滿了活力。這次再見李燃,她從車禍現場撿了條命回來,額頭被撞傷,左臂骨折,臉上有好幾道被玻璃碎片割出的傷痕。
她虛弱的靠在床頭,雙眼朦朧無神,道:「謝謝,我還好,李文杰呢?」
韓飛鷺想看她反應,所以砌詞很直白:「他已經死了。」
她怔了怔,隨後臉上露出悲傷的神色。
周頌自己搬了張椅子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微笑著問:「李燃小姐,你怎麼會在李文杰車上?」
李燃用自己纏滿紗布的手抹掉眼角的淚漬,哽咽道:「我不是自願的,我是被他綁到車上的。」
周頌聞言,饒有興味地和韓飛鷺對視一眼。韓飛鷺料到這場問話會很曲折,於是也搬了張椅子坐下,道:「你是說,他限制了你的人身自由,強制把你帶上他的車,又強行帶你離開聿城?」
李燃點點頭:「是的。」
韓飛鷺:「展開說說。」
李燃道:「昨天晚上他去我家裡找我,趁我不注意在我杯子裡下藥,我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被綁住手腳,躺在他的後備箱裡。他說他馬上就會有錢,讓我和他一起走,帶我離開聿城回他的老家生活。我當然不同意,但是他又把我迷暈,我不知道他都帶我去了什麼地方,我再次醒來還是躺在後備箱裡,已經是第二天了。我當時很害怕,我害怕他真的把我帶到老家關起來,我就故意弄出聲響逼他停車,然後我假裝同意跟他走,讓他解開我身上的繩子,讓我坐在副駕駛。我只能這麼做,否則我會一直被他關在後備箱。然後他很興奮地告訴我,他有好幾十萬,可以和我過好日子,我一邊拖住他一邊想辦法。後來我趁他在車裡找藥,一下子拉起手剎。」說到這裡,她眼淚朦朧,「我發誓,我真的只是想讓車停下來,不知道會發生車禍,車子滾到坡下後我也暈過去了,再一睜眼就看到李文杰渾身是血。我想從車裡逃出來,但是車門被卡住,我根本推不開,我的手機也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無法報警。」
韓飛鷺:「李文杰在車裡找什麼藥?」
李燃:「他患有哮喘病,隨身會帶哮喘噴劑。」
周頌問出了這一故事的關鍵成因:「他為什麼非要帶你走?」
李燃道:「他說他喜歡我,之前也約過我很多次,但是我對他的感覺只是普通朋友,就很明確地拒絕他。但是他不死心,還是一次次找我。」
周頌:「那你知道他的錢是怎麼來的嗎?」
李燃疑惑道:「什麼錢?」
韓飛鷺:「他不是告訴你,他有好幾十萬。」
李燃道:「他是說了,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說是潘少傑給他的封口費。」
韓飛鷺:「封什麼口?」
李燃緩緩搖頭:「他沒告訴我。」她若有所思,仿佛想起了什麼事。
韓飛鷺的眼睛裡暗藏幽火:「你想起了什麼?」
李燃道:「我記得他說起錢的時候整個人有些不對勁,像是很害怕,還一直往後看,不停地說有人在追他。」
的確有人在追他,追他的人是警察。
韓飛鷺:「也就是說你被李文杰迷暈了,被他綁起來關在後備箱。不知道自己被他帶去了什麼地方,恢復意識的時候就已經在出城的路上。是嗎?」
李燃:「是的。」
韓飛鷺:「李燃女士,我很不幸的通知你,潘少傑死了,李文杰很有可能就是兇手。而你是他畏罪潛逃的夥伴,你需要拿出證據證明你的確如你所說,對他的所作所為全不知情,也是被他強制帶離出城。否則的話,你也具有殺人嫌疑。」
李燃慌了:「你們可以去查呀,昨天晚上8點多李文杰去我家裡找我,當時我的鄰居也看到了。而且我家裡還有一隻被他下了藥的杯子,我聽說那種藥不容易代謝,你們現在給我做檢查應該還能檢查的出。」
周頌疊著腿,手肘撐在椅子扶手上,手托著下顎看著她,微笑道:「你很聰明,立刻就想到自證清白的方法。」
李燃:「我這是迫不得已。」
韓飛鷺把她的手機遞給她,道:「開鎖。」
李燃配合地開了鎖,又把手機還給他。韓飛鷺接手機時留意看了看她的手,她兩隻手全都做了美甲,指甲上塗了至少四五層指甲油,貼著碎鋯石。手機開了鎖,韓飛鷺調出她的通訊記錄,果然看到昨晚7點多她和李文杰通了幾次電話。看過通訊記錄,他又退出去翻找簡訊。
在韓飛鷺檢查她的手機時,周頌目光淡淡地看著李燃,道:「你剛才說不想致李文杰於死地,只是想把車停下來。可副駕駛的車窗沾滿膠布,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問題很陰險,乍一聽令人莫名其妙,不知其意。但對提前準備好答案的人來說,這是一個很透明的問題。如果李燃撒謊,其實車禍是她蓄意車禍,那麼膠布就是她提前準備,這個問題當然也就不難理解。
周頌看出她現在急於自證清白,而人在急躁中往往會失誤,所以他輕描淡寫地丟出一個陷阱,引李燃下套。然而他失望了,李燃一臉疑惑地問:「什麼膠布?」
周頌:「......你沒發現副駕駛前的擋風玻璃上粘著膠布?」
李燃皺著眉回憶片刻:「哦,我想起來了。李文杰把我從後備箱放出來,讓我坐在副駕駛,我的確看到前面擋風玻璃上粘著膠布。當時李文杰還解釋了,說剛才前面的車扔出一隻可樂罐,把玻璃砸裂了,所以他才用膠布把玻璃粘住。」
她的解釋趨近完美,但是周頌還不是不肯放過她:「你們在路上走了多久?」
李燃:「我醒之前他就在開車,我也不知道他開了多久。」
周頌:「你怎麼會不知道?醒來沒看時間嗎?」
李燃:「沒有,我的手機被他拿走了。」
周頌:「沒戴手錶?」
李燃:「沒有,我被他綁走之前在家,沒戴手錶。」
周頌:「那你也應該知道大概時間才對,比如順嘴問一句,或者看看太陽。」
李燃被他翻來覆去地問,逐漸變得焦躁:「可我真的不知道時間,也不知道他開了多久。」
周頌步步緊趕著她問:「那我們來猜一猜,當時是傍晚還是中午?」
李燃扶著額頭,疲於應付:「應該是中午,還沒到傍晚。」
周頌:「中午一兩點?那你們的速度挺慢。」
李燃:「好像吧,我不清楚。」
周頌:「速度快慢你也不清楚,我怎麼覺得你一直在迴避。」
李燃:「我沒有迴避,我是真的不清楚。」
周頌:「慢慢回憶你就清楚了,你拉手剎的時候大概幾點?是傍晚嗎?」
李燃:「應該是,當時太陽移到西邊了。」
周頌:「太陽移到西邊是幾點?落日可是要持續好幾個小時呢。」
李燃臉色愈加虛白:「大概是四五點的樣子。」
周頌:「據我所知李文杰至少在路上走了四五個小時,也就是說你們中午12點才出發?」
李燃:「既然你都查出來了,那就是吧。」
周頌:「可是不對啊,李文杰中午3點多才離開酒店,你們怎麼會12點就出發?」
李燃:「可能是我記錯了,我們3點多才從——」
話說一半,戛然而止。李燃像是大夢初醒,發現自己掉入周頌設置的時間怪圈,她只顧著和周頌辯論時間,卻忽視了周頌在混亂中拋出的位置陷阱。周頌很狡猾,他在分散她的注意力,攪亂她的思緒,試圖打破她口述環節中的任意一環,只要一環被打破,她的連環套將被徹底粉碎。
李燃低著頭,但能看到此時周頌和韓飛鷺都在盯著自己,像空中的鷹盯著地面躲藏的白兔。她把臉抹了抹,抬起頭,像是白兔一樣無辜:「你把我繞糊塗了,你在說什麼酒店?」
韓飛鷺旁聽至此,感覺剛才聽了一場精彩之極的辯論,即使對方辯手防守的固若金湯導致我方惜敗,他還是在心裡暗暗地敬佩對手。
兩人離開李燃的病房。周頌剛才落敗,心情不爽,把傳單折成的紙扇搖的呼呼直響。
韓飛鷺拿著手機給下屬發消息,笑道:「這只是第一回合,知己知彼才能屢戰屢勝,你輸在輕敵。」
他們乘電梯下樓,周頌瞥見韓飛鷺的手機停在微博頁面,便道:「你還有心思上網?」
韓飛鷺:「我剛才看到李燃的微|博登錄了這個帳號,但帳號里什麼都沒有,內容全都已經刪光了。」
周頌:「有問題?」
韓飛鷺:「目前看來沒問題,但是非常時期需要處處謹慎,就算看起來沒問題也要保持疑心。我已經讓人調查這個帳號,先查到已經被刪除的內容再說。」
從醫院出來,周頌要回公司,韓飛鷺要回單位,倆人的方向正好相反。韓飛鷺念及他跟著自己奔波半日,便道:「我送你?」
周頌瞥他一眼,道:「省省吧,你要是想送我,就不會多餘問我。」
韓飛鷺笑道:「你知道這案子有多棘手,我有多忙,你打車走吧,我待會兒給你發紅包,給你報銷車費。」
周頌沒搭腔,擺了擺手就走了。
他曠工半日,粱桭給他發了很多消息,他現在才有時間把手機拿出來看粱桭教訓他。沒看幾條消息,他和一個穿黑衣帶黑帽的壯漢擦身而過,他當即勒停腳步,轉身回望,盯著人流中那個高大的背影,撥出韓飛鷺的電話。
韓飛鷺:「這麼快就想我了?」
周頌:「你們在找馮達年?」
韓飛鷺:「對,怎麼?」
周頌唇角一彎,笑了:「他正向你走過去,戴黑色鴨舌帽的那個。」
韓飛鷺的車才開出去幾十米遠,恰好要轉彎,把車開到右轉車道路口處就看到路口斑馬線外站著一群等綠燈的行人,馮達年一身黑衣的高大身形很是顯眼。
韓飛鷺:「我看到他了。」
周頌掛了電話,站在路邊往前看,看到韓飛鷺的越野靠邊停車,然後韓飛鷺從車上下來,走到馮達年身後一巴掌拍在馮達年肩上。馮達年回頭的瞬間,韓飛鷺揮出一記重拳把他揍翻。
周頌看到這裡,攔下一輛計程車,深藏功與名地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