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瀰漫著清新的柑橘香,白紗窗簾在輕風的吹拂下微微飄動,陽光透過明淨的玻璃窗灑進來,在米色地板上投落幾塊明亮的光斑;這間房間從牆壁地板顏色到窗簾沙發再到牆上掛著的幾幅壁畫甚至連空氣里的香味都被周頌所中意,如果這裡不是心理諮詢中心的診療室,他會很喜歡這個房間。
他等了十分鐘左右,房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周頌站起身,道:「劉醫生,你好。」
劉淑傑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然後淡淡一笑:「我以為你不會來。」
周頌:「我不會食言。」
鄰近窗邊擺了兩張相對的單人沙發,劉淑傑坐下來,指了下對面的沙發:「坐。」
周頌在她對面坐下,有意虛化自己的目光,不敢太過清晰地去看張淑傑的臉,因為張淑傑能帶給他太多回憶。
張淑傑很篤定地看著他,道:「你有點緊張。」
周頌:「是的。」
張淑傑:「算一算,我們有十幾年沒見了。」
周頌點頭。
張淑傑:「我知道你早晚會來找我。」
周頌:「為什麼?」
張淑傑從胸前白大褂口袋裡拿出一副眼鏡戴上,厚厚的鏡片遮住她過于堅定有力的眼神,讓她渾身的氣質柔和了很多,「大概是兩個月前,有位姓韓的警察來找過我,向我問了些以前的事。」
周頌低眸,把目光定在她雪白的衣襟處:「我知道。」
張淑傑:「雖然他沒明說,但我猜得出來,你遇上了一些麻煩是嗎?」
周頌:「是。」
張淑傑:「那麼你今天來找我,是想讓我幫忙嗎?」
儘管此刻已經坐在她面前,周頌還是心下迷茫:「我需要幫助,但我不知道該如何獲得幫助。」
張淑傑看懂了他的心事:「你很疑惑,你有很多疑問,是對以前的疑問。」
或許是因為張淑傑是故人的原因,這是周頌第一次被別人看穿後卻沒有產生抗拒和戒備的情緒,「我忘記了很多事。」
張淑傑本習慣性地拿著本子和筆,準備隨時記錄病人的言行,對周頌也是如此,但是和周頌聊過幾句後,她放下了本子和筆,不再擺出公式化的態度:「你想和我聊聊以前的事嗎?」
周頌知道她一定看出了他這次來就是為了追尋從前但不敢開口,所以很感激她的善察人心,「我想和您聊一聊我母親。」
張淑傑目光往下墜,也陷入回憶中:「我和周晗是高中同學,其實我們同窗時關係並不是很親密,但她一直認為我是個值得信任的人,所以她在最艱難的時候找到我。」
周頌:「您是她的心理醫生,應該是最了解她的人。」
張淑傑卻搖了搖頭:「她雖然信任我,但是對我有隱瞞。」
周頌不知不覺攥住了拳頭,手心冒出冷汗:「但是您知道她的計劃。」
張淑傑滿是感傷地嘆了聲氣:「她沒告訴我,那是我的預感,很不幸的是我預感成真了。」
周頌:「我想知道她都對您說了什麼。」
張淑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望向窗外,道:「她說遲辰光沒死,變成了她的孩子。」
這句話無比怪誕,換做其他人聽了,都會當做周晗在說瘋話,但是周頌卻聽懂,正是因為他發覺自己聽懂了,所以陡然間如芒刺背。
張淑傑:「我本以為她壓力過大導致精神錯亂,但是為她做心理評估卻沒有發現任何問題。她很清醒也很健康,她很篤定自己的孩子是遲辰光,或者說是下一個遲辰光。」
她沒明說,但是她的暗示已經足以被周頌破解。周頌不自覺地抓緊沙發扶手,用力到手指險些摳破沙發表面的皮革:「她為什麼這麼說?」
張淑傑:「沒有人會比母親更了解自己的孩子。」
周頌:「她的孩子......她指的是誰?」
張淑傑:「她只有兩個孩子,你和周晨。她對我說過,她的兩個孩子一個像她,一個像遲辰光。」她看著周頌,眼神陡然變得陌生,像是在辨認他是誰,「那天我去你家和周晗見面,她對我說,她每晚都夢到遲辰光,夢裡遲辰光讓她照顧好孩子,那孩子是他的希望也是他的重生。但是她絕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變成下一個遲辰光。」
周頌似懂非懂:「所以,那把火——」
張淑傑知道他想說什麼:「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但是那孩子是遲辰光留給她的陰影。她想保護自己和另一個無辜的孩子,所以必須擺脫遲辰光的陰影。」
張淑傑話盡於此,周頌也終於醒悟:原來當年周晗縱火燒別墅不是為了帶著他和周晨同歸於盡;原來在周晗的計劃中本有兩個倖存者;原來那場大火不是周晗的絕望,而是周晗的希望。
他又想起了那場做過無數次的夢,夢裡是燃燒的烈火,他被關在屋內,而周晗坐在屋外廊下,被大火囚困住的人僅僅只有他一個。以前,他總是疑惑,明明是他和母親以及弟弟全都身陷火海,為什麼夢裡只有他一個人?現在他似乎有了答案:因為本來就只有他一個人。
周晗放的那把火不是為了和兩個孩子共赴黃泉,只是為了殺死其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