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桭站在警局大院裡講電話,見周頌出來了就掛斷電話朝他走過去,問:「完事兒了?」
周頌冷著臉一陣風似的從他面前刮過,徑直走出公安局大門。
粱桭開車接上他,不予追問剛才在公安局裡發生的任何事,只道:「你手上的紗布怎麼拆開了?我帶你去醫院重新包紮。」
周頌坐在后座,低頭看著右手凌亂的紗布。他手背上的燙傷是昨晚自己弄的,為的就是應付韓飛鷺,不料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他捂住自己的手背,抬頭往前看,看到粱桭專心觀察路況的側臉,道:「剛才韓飛鷺問我一個問題。」
粱桭有口無心回了句:「什麼問題?」
周頌:「他問我,26號凌晨2點左右,我在什麼地方。」
粱桭瞬間察覺到了什麼,他從後視鏡里往後看了一眼,笑道:「他問你這個問題幹什麼?」
周頌答非所問:「大哥也問了我同樣的問題。」
粱桭有意迴避,砌詞模糊:「是麼。」
周頌:「你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回答大哥的嗎?」
粱桭:「那你說說看。」
周頌悄然注視著他:「我說我喝多了,給你打電話讓你去接我。」
粱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事似的笑道:「對對對,我想起來了,那天凌晨我接到一通電話,是福利院打來的,有個孩子需要送醫,我得去幫忙。我怕大哥擔心,所以編了個謊話。」
這解釋漏洞很多,周頌自然不信,但是就像粱桭沒有追問他被警方調查一樣,他也不會追問粱桭的私事,只道:「下次需要我配合你圓謊記得提前告訴我。」
粱桭笑道:「沒有下次了。這次多虧你幫忙,我一定找機會謝你。」
周頌眼睛一轉,道:「別下次了,就今天吧。」
粱桭:「沒問題,你想讓我怎麼謝你?請你吃飯?」
周頌:「把你的卡給我。」
粱桭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周頌:「把你的卡給我,然後把密碼告訴我。」
粱桭:「你要幹什麼?」
周頌氣定神閒道:「我看中了幾套衣服和一隻表,還有家裡的門壞了,要換新的。」
粱桭:「門怎麼會壞?」
「反正就壞了。」周頌把手伸到前座,「卡給我。」
粱桭瞄一眼他伸到自己臉跟前的手,很猶豫。
周頌笑道:「不然我就告訴大哥,你不僅騙他,還逼我圓謊。」
前面到了亮紅燈的路口,粱桭把車停下,從兜里拿出皮夾,抽出一張銀行卡放在他手裡,苦笑道:「幸好你沒駕照,不然肯定訛我一輛車。」
周頌把卡裝兜里:「誰說沒駕照就不能訛你一輛車?」
粱桭:「你悠著點,我的卡都是大哥在管。如果被他發現,咱們倆都兜不住。」
周頌瞧他一眼,在心裡說:如果有人兜不住,那個人一定是你。
路過商場,他讓粱桭停車,下了車向粱桭擺了下手就走向商場大樓。周頌一直往前走,走到大樓入口處停下,回頭往公路看去,恰好看到粱桭的車消失在街角。他當即改變方向,走向商場大樓旁的建行ATM機,粱桭已經把銀行卡密碼發到他手機上,他先查詢餘額,裡面的數字讓他大失所望,很納悶兒粱桭這些年來的工資都花哪兒去了,竟才存了這麼一點錢。他先給自己卡里轉帳五萬,然後取出兩萬現金,拿著剛轉入五萬的銀行卡進入營業大廳,又把這五萬全部取出來,最後提著裝有七萬人民幣的袋子站在廣場噴泉邊顯眼的位置等人。
十幾分鐘後,他等的人到了,是小區保安室的保安小石。小石穿著連帽衛衣,在大熱天裡非常多餘的把帽子戴在頭上,揣著手左顧右看走到周頌面前。
周頌把袋子交給他:「說好了五萬,我多給你兩萬,這裡面一共是七萬。東西都刪乾淨了嗎?」
小石把袋子抱在胸前,道:「硬碟都損壞了,裡面的東西肯定全沒了。」
周頌:「你確定已經銷毀26號凌晨小區內所有監控錄像?」
小石:「確定確定,你放心吧。」
周頌向他走近一步,低聲道:「這兩天警察可能會去找你,只要你不自亂陣腳,就能過關。」
小石連連點頭:「我我我明白,我不會說漏嘴的。」
周頌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合作愉快。」
小石走後,他拿出手機撥出電話秦驍的電話:「我下班了。」
秦驍:「我也剛交班,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周頌:「華豐商場,我在路邊等你。」
一輛黑色哈佛從傍晚朦朧的夜色中駛來,停在周頌面前。周頌不確定車裡的人是不是秦驍,他從未看秦驍開過這輛車。車窗玻璃降了下來,秦驍透過窗口對他笑道:「上來試試我的新車。」
周頌坐進副駕駛,往四周略一環顧:「你的車?」
秦驍駕車上路,樂顛顛道:「我一朋友的車,開了兩年想換新的,半價兌給我了。」
周頌禮貌性贊了聲:「很不錯。」
秦驍:「每次跟你出去都開朋友的車,我尋思著弄輛車比較方便。」
周頌笑道:「你是說這車是為我買的?」
秦驍臉上有點臊:「不不不,是為我自己買的。」
周頌淡淡一笑,這個話題算是揭過。粱桭收到了銀行通知簡訊,發來消息詢問他買了什麼稀罕玩意兒,竟在短短十幾分鐘內用了七萬塊。他一邊編輯消息回復粱桭一邊悄悄觀察秦驍,他想知道秦驍有無被警方叫去警局問話,以及那天晚上他離開酒吧後秦驍的動向。
他還沒找到向秦驍套話的機會,秦驍便率先道:「對了,我今天去了趟公安局。」
周頌:「哦?」
秦驍:「韓飛鷺派人把我弄過去問話,磨磨唧唧的留了我好幾個小時。」
周頌回復了粱桭的消息,放下手機看向前方車流:「什麼時候?」
秦驍:「我什麼時候被韓飛鷺弄去警局問話?今兒中午一兩點吧,我還蹭了他們一頓飯。」
今天中午一兩點,那麼秦驍先於他被問話。周頌在心裡暗道韓飛鷺狡猾,韓飛鷺一定認為秦驍容易攻克,從秦驍口中得到的信息的可信度遠高於他,所以想用秦驍的陳述去衡量他的虛實。
周頌又低下頭看手機,狀似無心地問:「警察都問你什麼了?」
秦驍心無防備知無不言:「好像是因為26號凌晨藍爵酒吧東面的街心公園裡發生一件命案,咱倆25號晚上去酒吧喝酒,都待到第二天凌晨才出來,所以韓飛鷺找我問情況。」說著看了看周頌,「他沒找你嗎?」
周頌稍一思索,道:「給我打過電話。你是怎麼說的?」
秦驍:「我實話實說唄,我在酒吧碰到朋友,喝到五點多才走。從酒吧出來就直接回家了。」
周頌:「韓飛鷺問起我了嗎?」
秦驍:「問了問了,他問你啥時候走的,又問你為啥先走,還問你啥時候到家。」
周頌:「你是怎麼回答的?」
秦驍:「我還是實話實說啊,你酒量不好喝兩杯就暈了所以走得早,好像兩點多就走了。我讓你到家給我發消息你又沒發,我也不知道你啥時候到家。」
周頌:「沒了?」
秦驍有點納悶:「沒了啊,我就說這麼多。」
周頌察覺出他有了疑心,所以移開了話題:「有左燁的消息嗎?」
秦驍認識很多人,各行各業以及遊走在灰色領域的人都認識不少,上次找到左燁就歸功於秦驍的情報系統,所以周頌委託他繼續尋找左燁的下落。
秦驍道:「目前還是沒消息,現在警察也在找他,他比之前謹慎多了。」
周頌:「姜玉燕呢?」
姜玉燕是佟月的母親,也是被韓飛鷺懷疑盜用竇晴身份的人。周頌第一次見到左燁時在左燁的背包里見過竇晴的駕駛證,如果盜用竇晴身份證的人當真是姜玉燕,那麼姜玉燕或許是從左燁手中拿到竇晴的證件。無論是找到姜玉燕還是找到左燁都能解決很多問題。
秦驍:「姜玉燕也沒消息。不過你放心,只要他們還沒離開聿城,找到他們只是時間問題。」
晚上七點,秦驍把車開到藍天療養院大門外的停車場,兩人在保安室登記後進入療養院。周頌這次來療養院是為了見邵東成,而他見邵東成的起因是看到了韓飛鷺拍攝的那張照片——那張戴著面具的五人合照。
他在邵東成家裡找到了照片裡的山羊面具,在地窖里找到了獅子面具,韓飛鷺找到了證實姚紫晨是白兔的證據;五人合照中已有三人的身份浮出水面,只有那個戴梅花鹿面具的女人和戴獅子面具的孩子還身份不明。姚紫晨此時住在ICU病房,病房外有警察看守,無法近身;邵暘被關在看守所,除了律師外不得見任何人;周頌的選擇只剩下住在療養院的邵東成。
當初是周頌和秦驍將邵東成送到療養院,接迎的護士長還記得他們,所以周頌沒有多費功夫,就被護士長領到了邵東成的房間中。周頌對外稱邵東成是自己的表叔,護士長信以為真,道:「你表叔這些天情況有好轉,能拄著拐杖走幾步,也能出聲說話了。我先出去了,有事就按呼叫鈴。」
護士長走了,留周頌和秦驍在房間裡。陽台上,一個穿藍色制服的男護工正在餵邵東成吃晚飯,邵東成坐在輪椅里,腿上蓋著薄毯,因嘴歪的厲害,嘴角不停流下米湯殘漬。聽到腳步聲漸近,有人朝陽台走來,他轉動眼睛吃力地擰過頭去看來人,剛餵進嘴裡的一勺湯又從嘴角流出。
「嘖,你配合一點啊大叔,你今天換了好幾身衣服了。」護工用紙巾幫他擦嘴,發完牢騷才發現周頌和秦驍,「你們是?」
周頌看著邵東成,微微笑道:「我來看看我表叔。」
秦驍想支開男護工,便接過他手裡的飯碗:「我來吧,謝謝啊。」
護工巴不得有人替自己餵飯,當即把飯碗交給秦驍就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秦驍坐在護工剛才坐的椅子上,道:「老爺子好像的確比剛來的時候精神了一點。來,吃塊兒胡蘿蔔,張嘴。」
他很嫻熟地給邵東成餵飯,而周頌返回房間搬了張椅子出來,把椅子擺在邵東成對面,坐在椅子上翹著腿看著邵東成,像是第一次見到他,默然打量他許久。
邵東成也看著周頌,他渾身萎縮枯老得厲害,但是一雙眼睛依然明亮。周頌從未向邵東成做過自我介紹,也從未和邵東成有過交談,但是他從邵東成看他的眼神中判斷出,邵東成知道他是誰。
於是,周頌道:「你知道我是誰。」
邵東成躲開了秦驍送到他嘴邊的勺子,目光炯炯地盯著周頌。
周頌:「我也知道你是誰,你是遲辰光的朋友。我給你帶了一份禮物。」他從口袋裡拿出從報紙上剪下的一篇報導,擔心邵東成眼花看不清楚,把報紙放置在距離邵東成很近的地方,「這裡也有你的一位老朋友。」
那是警方從姚紫晨的花棚里挖掘出數具屍骨的新聞。邵東成逐一看過報紙上的每一個字,出乎周頌意料的冷靜。但是周頌在他眼睛裡看到了興奮和快意,那是被後人回顧追憶自己創下豐功偉績的滿足與欣慰。
周頌看懂了他的眼神:「你的朋友上了報紙,你很得意?」
邵東成無法說話,但是他吃力地抽動嘴角,想擠出一絲笑容。
周頌抬起頭,垂眼下瞰,目露諷意:「被登上報紙的人是姚紫晨,除了幾個警察和我之外,沒人知道你和她是朋友,你有什麼可得意?你自己辦過值得被刊登上報的大事嗎?」
他的激將法奏效了,邵東成臉上浮現不甘的神色。
周頌繼續說:「有?還是沒有?」
邵東成突然揮動胳膊,撞翻了豎在輪椅旁的拐杖,像是急不可耐地想說點什麼。
周頌挑眉,笑道:「你想說『有』是嗎?讓我猜猜,和徐兵有關對嗎?警方在你的面具上發現了徐兵的血。」
他一定說對了,因為邵東成陡然間變得放鬆,躺進輪椅里呼呼喘氣。
周頌:「徐兵是你殺的?但是他的屍體被姚紫晨切碎了埋進花棚里。難道你殺人,姚紫晨處理屍體?你們還真是互幫互助的好朋友。」說著,他眼睛一亮又瞬間暗下去了,「互幫互助......原來如此,你們互幫互助。」
他又猜對了,因為他看到邵東成殷切地看著自己,像是在鼓勵自己繼續說下去。
周頌卻向陽台外轉過頭,這裡是二樓,外面是一片花園,種滿了奼紫嫣紅的花朵。他看著那些花,想起了遲辰光用來埋屍的那片小花園,也想起了遲辰光曾有一天抱著兩盆花回到家,第二天就把花移植到花園裡。當時他年紀小,不認得那種花,後來在網上查詢得知那是一種地生蘭,學名叫做君荷。他還記得他問過遲辰光,這花是哪裡來的,遲辰光說花是朋友在自己花房裡養殖的,他瞧著喜歡,就索要了兩株,移栽到自己的花園裡。
被韓飛鷺告知姚紫晨埋屍的花棚里種滿了蘭花時,他就想起了被遲辰光帶回別墅的那兩盆君荷,聯繫到那張遲辰光和姚紫晨在內的五人合照,不難得出送給遲辰光蘭花的人或許就是姚紫晨......夜色已經深了,陽檯燈亮起,樓下的花園也被光芒籠罩,地面浮現一道道黑影,那是花的影子,也像是花的屍體。
周頌望著樓下那些拖著黑影的花:「你和姚紫晨互幫互助,你幫姚紫晨殺死了她的丈夫徐兵,那麼姚紫晨幫你做了什麼?」
他雖然在問,但是心裡已經猜到答案——邵東成的妻子秦婧。
周頌皺了皺眉,像是看夠了那些花,回頭看著邵東成:「姚紫晨幫你殺了你的妻子秦婧。她之所以幫你,是因為你也幫了她。06年8月份跟隨姚紫晨去海邊的人不是徐兵,當時徐兵已經死了,是你偽裝成徐兵和她去海邊然後做出徐兵跳海自殺的假象,你們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欺騙警察,好讓姚紫晨得到徐兵的屍體,把徐兵埋在她自己的花棚里。而你的妻子秦婧在和你離婚後留下你和邵暘獨自駕車去外省,卻在路上突發車禍,車禍不是偶然,是姚紫晨做的,之所以由她動手,是因為你需要不在場證明。你們互幫互助,你幫她殺夫,她幫你殺妻。你們即在互相利用,又在互相幫助。」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對的,邵東成滿意極了,臉上露出對他的讚許之情。
周頌看著他那張扭曲醜陋的老臉,陡然覺得噁心,更有些許難以名狀的憤怒:「遲辰光和你們是一夥的,還有那個戴梅花鹿面具的女人,你們全都是一夥的,你們為彼此做偽證,協助彼此作案,甚至共用同一個『進貨渠道』。你們就像姚紫晨花棚里的那些蘭花,附生在同一棵大樹上,生死一體。你們知曉彼此的底細,所以遲辰光被捕的第五天就被人殺死,那也是你們幹的,你們擔心他供出你們,所以你們殺了他!」
他憤怒地站起身,一掌打翻了秦驍送到邵東成嘴邊的水杯,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濺出來的水潑了邵東成一臉。
秦驍連忙用紙巾幫邵東成擦臉:「周頌,你別急啊,他好歹是個老人。」
周頌一把掀掉蓋在邵東成腿上的毛毯,邵東成穿著短褲露出雙腿,腿部的傷已經痊癒,但留下了許多凹凸不平的醜陋的疤痕。
周頌冷笑道:「原來邵暘虐待你、折磨你是在為替秦婧報仇。」
秦驍把毯子撿起來,想給邵東成蓋回去,但是毯子被周頌搶走,周頌道:「你去外面等我。」
秦驍很放心不下他,但還是出去了,只叮囑他:「你別胡來。」
房門開了又關,房間裡只剩下周頌和邵東成兩個人。周頌把毯子扔到邵東成身上,雙手撐住他的輪椅扶手,彎腰看著邵東成那雙即渾濁又明亮的眼睛:「我問你,你以前見過我嗎?」
邵東成很清楚他在說什麼,他注視周頌的眼神從未有過疑問。
周頌:「我看過一張照片,照片裡有你、遲辰光、姚紫晨、還有一個女人一個孩子。我要知道女人和孩子是誰。」
他湊近邵東成的臉,能聽到邵東成穩健勻速的呼吸聲,還能聞到邵東成皮膚里散發出的老人特有的難聞的氣味,「護士說你能說話,告訴我那個女人的名字。」
邵東成把胳膊緩緩伸向他,吃力握住他一根手指。
周頌看了看他抓住自己的手,又問:「那女人是誰?」
邵東成面部肌肉顫動著用力,嘴唇猛烈抖動,喉嚨里發出模糊的聲音。
周頌附耳去聽,聽到他用微弱的聲音說:「你。」
你。
這個答案讓周頌怔了怔:「我是誰?照片裡的孩子嗎?」
他似乎又猜對了,邵東成猛地用力抓住他的手指,嘴裡又擠出幾個字,全都是「你」。
周頌後退兩步,看著邵東成的臉出神了片刻,仿佛一瞬間想到了很多事,但是又抓不住一兩條鮮明的思緒。他腦袋裡很亂,而這種混亂讓他有種茫然的輕鬆感。
秦驍站在門外看著手錶數時間,數著數著耐心全無,於是拍了下門:「周頌,你們沒事吧?」
沒拍兩下門,門開了,周頌一臉輕鬆地走出來,笑道:「回去吧。」
秦驍跟著他往樓梯方向走,迎面撞見剛才照顧邵東成的護工,周頌停下來向護工道:「你好,我表叔以後就麻煩你了。」
護工道:「不客氣,應該的。」
周頌稍稍偏過頭,看了看身後邵東成的房門,又對護工說:「剛才給他餵飯他不吃,還得辛苦你。」
護工:「我知道了,我這就去。」
周頌向他禮貌一笑,然後和秦驍沿樓梯下樓。
離開療養院,秦驍開車返回城區,路上沒話找話問周頌想吃什麼。周頌看著窗外走神兒,被他問了兩三遍才道:「我不餓,送我回家。」
秦驍把他送到樓下,他和秦驍打個招呼就上樓了,回到家裡脫掉西裝外套扔到鞋柜上,癱坐在沙發里長吁一口氣。客廳吊頂垂下幾根明亮的燈管,周頌仰頭看著燈管,直視強烈的光源讓他的眼睛很快酸澀昏花,但是他沒有躲避那些強光,直到雙眼盛不下那許許多多的光,光便跑出來塞滿整座房子,又從窗戶流淌出去,蔓延到整個世界,把他的世界變成一片無邊無際的白色宇宙......
手機響了,他把手機從兜里拿出來,等待眼前的光斑散去,才接通電話。
韓飛鷺說話的確算話,一下班就把電話打了過來:「你在哪兒?」
周頌聽著他的聲音,不知為何,覺得分外陌生。
韓飛鷺沒等他出聲,又道:「我剛從單位出來,你在哪兒?我去接你。」
周頌:「幹什麼?」
韓飛鷺笑道:「吃飯聊天,我還能對你幹什麼?」
周頌沒有焦點的目光往前望去,停在電視背景牆一格櫥窗里,那格櫥窗擺著一隻玻璃飾品天鵝。那隻天鵝是他自己從家具店買來的,也是他親自擺進櫥窗,但是此時天鵝卻和往日有些微不同。
他站起身,緩緩走向那隻天鵝:「前天你問我的問題,我現在可以回答你。」
韓飛鷺:「什麼問題?」
隨著逐漸逼近,周頌發現那隻天鵝的確與往日不同,它底座本墊著一塊黑色絨毛墊,把透明的天鵝襯托的晶瑩剔透,但是現在那塊墊子卻不見了。
周頌伸手去摸天鵝冰涼的頸子:「你問我,照片裡的孩子是誰,我現在知道了。」
韓飛鷺沒想到他會舊話重提,不自覺放低嗓音,像是怕驚動了他:「是誰?」
原來墊子藏在天鵝後,櫥窗很深,足以藏一顆籃球的深度。他把天鵝取下,發現墊子裡像是纏裹著什麼東西。他看著鼓囊囊的墊子,突然心生懼意:「我知道你懷疑我,我能理解。你對我的懷疑是正確的。」
韓飛鷺:「什麼意思?」
周頌:「你懷疑周晗想殺死的人是我,懷疑是我放火燒了別墅,懷疑和遲辰光合照的孩子是我,懷疑是我殺了朱莉。你做的對,你應該懷疑我。」
韓飛鷺:「張淑傑對你說了什麼?」
周頌:「她對我說了很多,多虧有她幫忙,我才能真正認識自己。」
韓飛鷺:「我們見面說,你在不在家?我去找你。」
周頌仰著頭看著櫥窗里的那塊黑色絨毛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空茫和冷漠:「我不會再見你,你也不會再見到我。我和你,我們到此為止。」
韓飛鷺:「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到此為止?我現在去找你,等我二十分鐘。」
周頌終於蓄足了勇氣,向櫥窗里的墊子伸出手,捏住墊子一角往外拉——噗通一聲,墊子裡掉出一隻扁長的黑色木盒,盒子表面雕飾著複雜的花紋。他見過這盒子,當日他在別墅地窖里發現的就是這隻盒子,裡面裝著兩張面具。盒子被韓飛鷺拿走,後來又被韓飛鷺歸還。韓飛鷺歸還後,他不記得自己將盒子收到了何處,此時才發現盒子一直被他藏在櫥窗里。
木盒掉在大理石地板上被摔得四分五裂,摔出那兩隻面具以及一塊木板。周頌蹲下身仔細看,才發現那塊木板本嵌在木盒底部,把木盒一分為二,格出一層約兩指寬的空間。這個空間很隱蔽,若不是木板意外被摔開,很難被發現。
木板與盒底分離後,露出藏在盒底的東西。當周頌看清盒底的東西時,儘管他已有預感,也做好了準備,但是迎面而來的衝擊力還是把他不夠強悍的心理防線擊得粉碎——那是一把刀,還有十根整整齊齊擺在盒底的人體手指骨骼。
他把刀拿起來,握住微涼的刀柄,本以為自己對刀具毫無了解,但是拿起刀的剎那,他想起了這把刀的名字:BUCK夜鷹平刃。刀柄處的弧度竟與他的手指嚴絲合縫,仿佛他已經使用這把刀千次萬次。
「周頌,你到底在不在家?周頌?你他媽的倒是說話!」
手機里傳出韓飛鷺焦急的吼聲,周頌看著在刀刃處流淌的水紋似的冷光,對手機另一端的韓飛鷺說:「你是對的,你懷疑的人全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