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飯點兒,韓飛鷺去食堂吃飯,剛打了飯找地兒坐下,手機就響了。
是引光打來的,他接通電話放在桌上:「怎麼了?」
引光:「哥,你幹嘛呢?」
韓飛鷺給坐在對面的顧海使眼色,示意他幫自己接杯水,道:「吃飯。」
引光:「我在你們單位前面的奉姐冒菜館,你過來吧,我請你吃冒菜。」
韓飛鷺掰開筷子撥動盤子裡的西藍花:「不吃冒菜,我最近養生,吃素。掛了吧。」
引光:「噯噯噯,別掛。我找你有正事,晴晴姐也在。」
一聽她和晴晴在一起,韓飛鷺這才重視:「什麼事?」
引光:「奉姐冒菜館等你。」說完就掛了電話。
韓飛鷺把餐盤推到顧海面前:「幫我打包拿到辦公室。」
顧海夾著一塊排骨問他:「你去哪兒?」
韓飛鷺沒回答,拿起手機快步離開了食堂。
奉姐冒菜館開在公安局背面的街上,韓飛鷺從一間服裝店借道,省去了絕大部分腳程,僅用了六七分鐘就到了冒菜館。現在正是飯點,店裡座無虛席,店門口左右兩邊各立著一台呼呼冒冷風的空調,他前腳走進去後腳就打了個哆嗦。
引光和晴晴坐在牆邊餐位上,韓飛鷺一進門,引光就向他招手:「這兒。」
韓飛鷺走過去坐在引光旁邊,先去看晴晴的狀態;晴晴穿著黑T和牛仔短褲,身材明顯瘦下去了很多,臉上未施粉黛,但看起來比劉冠超下葬那天有精神了許多。她們到此的確為了吃飯,飯桌上擺著一大盆油亮鮮紅的冒菜,還有三碗米飯。
引光把一碗米飯擱在韓飛鷺面前,道:「我們剛才去逛街了,買了好多東西。晴晴想吃這家冒菜,正好離你單位近,就把你叫來了。」
晴晴微微笑道:「不耽誤你工作吧?」
韓飛鷺:「不耽誤,正好我也沒吃飯。」
三個人開始吃飯,韓飛鷺沒敢主動提起劉冠超的案子,只等晴晴問,但是晴晴貌似不想談論這件事,只和引光談論某家正在做充值活動的美甲店,和引光約好了明天一起去做美甲。
韓飛鷺插不進女孩子們的話題,只默默地給她們添茶倒水。飯吃到一半,晴晴突然把筷子放下,道:「對了,我有個東西想給你看看。」
她拿出自己的錢包,從夾層里拿出一張折了好幾下的便簽紙,把便簽紙遞給韓飛鷺。韓飛鷺接住,邊拆邊問:「這是什麼?」
晴晴:「昨天我收拾冠超的衣服,在他褲子口袋裡發現這張紙,我看不明白那上面寫的是什麼,想來想去還是拿來給你看看比較保險。」
便簽紙上只寫著一串數字,韓飛鷺數了數,一共有14個數字,但是這些數字每兩個挨得緊湊,就像是一組數字,如果當真是兩個為一組,那麼這14個數字便是7組號碼。
引光問:「哥,這些數字是什麼意思?」
韓飛鷺琢磨了會兒,道:「有點像彩票。」說著問晴晴,「劉冠超有買彩票的習慣嗎?」
晴晴回憶道:「我們倆認識七八年了,我沒見過他買彩票,他也沒和我聊過彩票。他應該不會買。」
韓飛鷺把便簽紙轉向晴晴,道:「這可能就是彩票號碼,下面還有一行日期,像是開獎日期。」
下行的日期是7月12號。韓飛鷺拿出手機查詢7月12號本市彩票投注站的開獎信息,結果當真找到了一篇7月12號開獎的報導:體彩超級大樂透第21081期開獎,全國共開出35注一等獎。本市收穫追加投注一等獎1注,基本投注一等獎1注。
報導後緊接著是一等獎開獎號碼,韓飛鷺逐一和便簽紙上的號碼對比,越比對越心驚,中獎號共7組號碼,竟與便簽紙上的7組號碼分毫不差。也就是說,這組號碼中獎了,一等獎加上追加獎金,前後共計969萬元人民幣。如果這組號碼當真是劉冠超所購,如果他此時還活著,他將成為千萬富翁。
引光見韓飛鷺盯著手機沒了動靜,臉上表情嚴肅的讓人害怕。她推了推韓飛鷺的胳膊:「哥,你怎麼了?」
韓飛鷺按壓住情緒,抬起頭朝她笑笑:「沒事,給我遞張紙。」
引光給他一張紙巾,他擦著手去看晴晴,晴晴正在剝蝦殼,那串中了大獎的數字並沒有讓她很上心。她剝完蝦殼,把蝦放進引光碗裡,向韓飛鷺笑問:「不是彩票號碼吧?」
韓飛鷺笑道:「現在還不確定,我回單位仔細查一查。」
晴晴:「別查了,只會占用你的時間。估計是冠超不知從哪裡隨手抄下來的數字,不用理會它。」
吃完飯,韓飛鷺提著她們買的大包小包和她們走出飯館兒,在路邊擋了一輛計程車,把她們都送上車,然後笑著向她們擺了擺手。計程車從他面前駛過的下一秒鐘,他臉上笑意散淨,立刻拿出手機撥出顧海的電話:「我在奉姐冒菜店門口,趕緊開車過來。」
在把這件事調查清楚之前,他選擇暫時向晴晴隱瞞。晴晴還未從劉冠超的死亡中掙脫出來,此時經不起任何大起大落的情緒折磨。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讓晴晴做一個不明所以的局外人,是對她的保護。
顧海開車趕至,韓飛鷺一上車就把寫有中獎數字的便簽紙扔到顧海身上,陰著臉罵道:「他媽的,害死劉冠超的兇手可能不是吳啟平。」
顧海只瞄了一眼就把便簽紙塞到自己外套口袋裡,開車上路:「我只看到一串數字,是什麼意思?」
韓飛鷺:「是大樂透中獎號碼,獎金900多萬,大獎得主有可能是劉冠超。」
顧海作為一個普通工薪階層,900多萬對他而言無疑天文數字,他愣了愣:「劉冠超中了900多萬?」
韓飛鷺:「如果彩票真是他買的,那他一共中了969萬。開獎時間是7月12號,他死在7月15號,我剛查過領獎信息,獎金已經被領走,領取時間是7月29號,也就是昨天。如果你中了900多萬,你會等半個月再去領獎?」
顧海不假思索:「我一分鐘都等不了。」
韓飛鷺:「劉冠超莫名其妙死在中獎第三天,這筆獎金時隔半個月才被領走;劉冠超買彩票卻在紙上記下號碼,真正的彩票在誰手裡?他的死如果真和這筆獎金有關係,那麼吳啟平就是兇手的替罪羊,領走獎金的人才是真正的兇手。」
顧海的腦子也轉的飛快:「那劉冠超死亡當晚,兇手也一定在場。兇手趁情況混亂藉機對劉冠超下黑手,造成劉冠超意外死亡的假象,或者是有預謀的想嫁禍給吳啟平。」
接下來不用韓飛鷺吩咐,顧海直接把車開到了彩票投注站。彩票站招牌上還拉著鮮紅的橫幅,慶祝本店開出一等獎。店裡人不多,櫃檯後只坐著老闆娘一個人,兩個上個歲數的老人在買刮刮卡。
老人買了幾張刮刮卡離開了,老闆娘招呼他們:「小伙子,買什麼?」
韓飛鷺一眼看到櫃檯上擺著一疊淡黃色便簽紙,和劉冠超寫中獎數字的那張一模一樣。他把劉冠超的那張便簽紙放在櫃檯上,道:「我買這組號。」
老闆娘拿起來一看,笑道:「這是12號中了一等獎的號碼。」
韓飛鷺:「對,你還記得?」
老闆娘:「中獎號碼我當然記得了。」
韓飛鷺:「那你還記得寫下這串號碼的人嗎?」
老闆娘:「是個年輕帥氣的小伙子,我記得可清楚了。」
韓飛鷺在手機里找出劉冠超的照片給老闆娘辨認:「是他嗎?」
老闆娘特意戴上老花鏡,仔仔細細看了會兒,才點頭:「對對對,是他。但是他沒來領獎,是他朋友來的。」
老闆娘說出關鍵訊息,韓飛鷺不動聲色繼續探問:「你是說,是他中的獎,但是領獎的另有其人?」
老闆娘:「不是,中獎的是他和他朋友兩個人,當時那張中獎的彩票是他們兩個人一起買的。」
韓飛鷺:「哦?展開說說。」
老闆娘這才起了疑心:「你問這麼清楚幹嘛?」
韓飛鷺從胸前口袋裡拿出警官證:「我們是警察,正在查一件命案。剛才你看到的年輕人死了,和他一起買彩票的人有重大嫌疑。現在需要你配合我們查案,說出昨天來領獎的人的身份信息。」
老闆娘驚愕不已:「他他他死了?天吶,難道是他朋友想獨吞獎金?」
韓飛鷺:「你說的有道理,現在告訴我們領獎的人是誰。」
老闆娘:「可是我們不能透露中獎人信息——」
她話沒說完,韓飛鷺把警官證摔在櫃檯上:「我們是警察,你可以告訴警察,也必須告訴警察。」
老闆娘又戴上老花鏡,在電腦里搜索了一會兒,道:「是這個人。」
她把電腦屏轉向韓飛鷺,韓飛鷺一眼看到一張身份證照片,看到那人的姓名和照片後,他絲毫不意外;宋卓,真的是宋卓,竟然是宋卓,劉冠超的髮小宋卓。他想起在派出所詢問宋卓的情形,想起宋卓悲痛的臉,心裡不由得泛出一股冷意;宋卓欺騙了包括警察在內的所有人,引光說他為人斯文內斂,在燒烤店打架事件中沒有對任何人動手,只在盡力拉架,但是那天晚上,他和劉冠超被堵在黑暗的小巷中,他伺機而動,像一隻狡詐靈敏的狐狸,他悄悄移到劉冠超身邊在眾人難分敵我的拳腳中向劉冠超伸出魔爪,給了他致命一擊......
從彩票店出來,韓飛鷺站在烈日陽光下驅散心裡的寒氣,對顧海說:「聯繫宋卓。」
顧海通過三里橋派出所的陳師傅拿到了宋卓的號碼,撥出號碼卻無人應答,再打就關機了。他又把電話撥給穆雪橙,要穆雪橙調查宋卓的住址,穆雪橙很快撥回電話:「海哥,宋卓住在芍藥園B4號樓5單元501。」
顧海得到地址就要掛電話,穆雪橙忙道:「還有還有,他昨天買了一張去瑞典的飛機票。時間是今天中午3點45分。」
顧海立刻看向韓飛鷺:「怎麼辦?」
他開的是免提,韓飛鷺也聽到了穆雪橙的話,韓飛鷺果決而冷靜:「現在不到3點,還來得及,你和天磊去機場,必要時聯繫機場把人扣住。」
顧海道了聲『明白』,然後風馳電掣駕車遠去。
韓飛鷺沿著人行道漫無目地地往前走,不知不覺走到街口,在路邊靜站了一會兒,然後拿出手機撥出粱桭的號碼。等待電話接通時,他穿過馬路去了對街。
電話通了,粱桭:「餵?」
韓飛鷺還是沒有目的,但是他朝著萬恆集團大樓的方向:「在忙嗎?梁秘書。」
粱桭:「還好,有事嗎韓警官?」
韓飛鷺:「我聯繫不到周頌,他在公司嗎?」
粱桭略一遲疑,道:「他生病了,在家休息。」
韓飛鷺:「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我都去他家裡看過,他不在家。」
粱桭沒得奈何,只能實話實說:「他要回學校了。」
韓飛鷺停住腳步,看著茫茫人海,突然間明白了:原來他和周頌之間的距離從來都是無比的遙遠,他們可以隨時隨地變成陌生人,隨時隨地相忘於渺渺人間。
粱桭:「韓警官?你還有事嗎?」
韓飛鷺挪動雙腿繼續往前走,但此時已經沒了方向:「有事。我查清楚了,殺死劉冠超的兇手不是吳啟平,是宋卓。」
粱桭:「......什麼?」
韓飛鷺:「宋卓和劉冠超兌錢買彩票,中了九百多萬,宋卓為了獨吞這筆錢殺死了劉冠超。我們在機場抓住了宋卓,但是他不肯招認。」
粱桭縱然吃驚,但很快冷靜下來:「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韓飛鷺:「我知道是你幫助吳啟平逃跑,你知道他的下落。宋卓不肯招是因為吳啟平已經逃了,他堅信吳啟平是他的替罪羊,如果我們能找到吳啟平,會對宋卓的防禦心施壓,對我們取得宋卓的口供有幫助,這也是吳啟平洗脫罪名自證清白的唯一機會。如果你真的想幫助吳啟平,說出他的下落。」
粱桭在猶豫,韓飛鷺能聽到他的呼吸逐漸加重,兩人默默無言僵持了將近一分鐘,隨後粱桭掛斷了電話。
韓飛鷺並不著急,他知道粱桭會做出正確的選擇。他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粱桭把電話打了回來:「我幫他找了一輛黑|車離開聿城,但是他沒走。我現在也聯繫不到他,但是我猜他會躲在之前那間小旅館。我把地址發給你。」
粱桭說完又掛斷電話,很快給他發了條簡訊。韓飛鷺攔停一輛計程車,讓司機往簡訊里的地址開去。二十分鐘後,計程車停在一條僻靜冷寂的街,司機還貼心地給他指出二樓那塊髒兮兮的招牌:「陽光賓館在那。」
韓飛鷺付錢下車,踩著鐵架樓梯上到二樓,賓館收銀台後面坐著一個正在玩手機的中年女人。他直截了當出示自己的證件:「警察辦案,把608鑰匙給我。」
拿到鑰匙,韓飛鷺小跑到六樓,轉過昏暗的樓道,停在608號房門前,先去聽門內的動靜,什麼都沒聽到,隨後果斷插|入鑰匙推開房門。房間裡沒人,但存著明顯住過人的味道,床上還凌亂的擺著幾件衣服和一雙襪子。他去衛生間搜了一圈,無果,從房間裡出來,一抬頭看到樓梯間還在往上延伸,通往樓頂天台。
他踩著樓梯往上走,走到盡頭,看到一扇虛掩的鐵門,門外就是寬闊的天台。他走到天台上,一眼看到了坐在天台邊的吳啟平;吳啟平臉上冒出胡茬,頭髮髒亂,穿著邋遢,和往日的形象判若兩人。吳啟平在低頭哭泣,哭得無比傷心,那嗚咽的哭聲透露出他的痛苦和他的絕望。
韓飛鷺小心翼翼地走近他,但還是被他發覺,他轉過頭來,韓飛鷺看到他流滿眼淚的臉和他放在耳邊的手機;有人正在和他通電話,會是誰?
韓飛鷺為了不刺激到他,站在原地道:「聽著,我不是來抓你的,我是想告訴你——」
吳啟平沒有聽他把話說完,他把手機一扔,身體往前倒,隨之墜下天台——砰的一聲,那是他的身體摔在地面上的聲響。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快到韓飛鷺以為吳啟平墜樓是自己的錯覺,他站在原地怔住片刻,拔腿跑過去往下看,看到吳啟平面朝下,身下已凝聚血泊。
韓飛鷺往後退了兩步,心臟猛跳,邁動沉重的雙腿想下樓,卻發現了被吳啟平丟在地上的手機。他蹲下身,拿起手機,發現還在通話中,他把手機放在耳邊,能聽到電話另一端模糊的呼吸聲。
對方似乎也發現了韓飛鷺,輕聲問:「他死了嗎?」
這是個女人的聲音,清冷如秋風。
韓飛鷺問:「你是誰?」
女人不答,又問:「他死了嗎?」
韓飛鷺用力攥著手機,緩緩沉下一口氣:「對,他死了。你是誰?」
女人忍俊不禁般笑了一聲:「我讓他以死證明他愛我,沒想到他真的死了。不過這依然不能證明任何事。」
通話結束了,韓飛鷺拿著手機走到天台邊又往下看,吳啟平的屍體旁迅速聚集起圍觀人群。他看了看那些圍觀的人,又抬起頭往四周眺望,只能看到密密匝匝一圈又一圈的高樓,但是他知道此時此刻有一雙眼睛正躲在暗處,牢牢地注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