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頌把從薛金海家中找到的手|槍藏在了后座的坐墊底下,趁著秦驍還沒回來,他鑽到后座找到槍,正檢查彈夾,透過車窗看見秦驍已經走到車頭前,他連忙把槍裝進褲兜,用T恤寬大的下擺遮住,然後拿著兩瓶水回到副駕駛,遞了一瓶給秦驍。
秦驍搖了下頭,道:「我不渴。」
車子繼續前行,離開主路拐進曠野中一條狹窄的公路,公路通向遠處那片波光閃耀的湖泊。周頌神色如常,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但是他捏著水瓶的手指很用力,用力到指關節泛白。車子走到公路盡頭,秦驍把車停下,周頌問他:「你不下去看看?」
秦驍:「我在車裡等你。」
周頌笑道:「下去透透氣吧,車裡味道很難聞。」
秦驍輕易被他說服,推開車門下車了。周頌故意遲了幾秒鐘,等他走到自己前面才從車裡下來。湖邊圍著一圈大大小小的岩石,一米多高的岩石下是風平浪靜波光粼粼的湖面,秦驍站在湖邊,手擋著陽光瞭望遠方的湖面,道:「你過來看,湖中央好像有片小島。」
他叫周頌來看湖中的小島,周頌卻沒有理會他,他回過頭,看到周頌站在他身後兩米外,右手持槍對著自己,黑洞般的槍口和周頌的眼睛一樣漆黑又冰冷。
秦驍一怔,問:「你這是幹什麼?」
周頌:「你到底是誰?」
秦驍又是一怔,笑道:「我是秦驍啊。」
周頌從口袋裡拿出那隻手機扔到草地上,道:「我都已經知道了。」
秦驍看著躺在地上的手機,絲毫不慌亂,只是壓著眉頭長嘆一口氣,顯得很不耐煩。他看著周頌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周頌:「剛才你下車的時候。」
秦驍:「你應該給我點提示,不應該直接問出來。」
周頌:「什麼意思?」
秦驍把手伸到外套口袋,周頌見狀,立即抬高槍口指著他:「別動!」
秦驍頓了頓,然後放慢動作,緩緩從口袋裡拿出自己常用的手機,道:「這裡有追蹤器和竊聽器。」說完,他轉過身用力把手機扔了出去,手機飛出百米遠後掉進水中。
他回過身看著周頌,笑道:「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周頌舉著槍向他走近兩步,全神戒備地盯著他:「先說你是誰。」
秦驍坐在一塊碩大的岩石上,道:「我是秦驍,這點我沒騙你。」
周頌以篤定的語氣說:「你不是方磊。」
秦驍:「對,我不是方磊,我只是秦驍。」
周頌緊緊握著槍,食指貼在扳機上:「你為什麼假扮方磊接近我?」
秦驍:「我拿錢幹活兒,受僱於人。」
周頌:「你的老闆是誰?」
秦驍反問:「你猜不到嗎?」
周頌勃然怒道:「我在問你!」
秦驍便道:「是江潮。」
周頌咬牙:「他讓你監視我?」
秦驍:「差不多,監視你的動向,取得你的信任。」
周頌:「你和蔡文英又有什麼交易?」
秦驍:「我讓她把一隻鍾放在你臥室,又往你每天用的精油里加了點迷藥。」
周頌:「為什麼?」
秦驍聳聳肩,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是江潮的吩咐,我只負責執行命令,其他什麼都不問,知道的越少對我越好。」
周頌:「7月26號凌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秦驍想了想:「你說的是我帶你去酒吧那天晚上?」
7月25號晚上,秦驍約他去酒吧喝酒,他赴約去了,和秦驍在酒吧待到26號凌晨多,他的記憶截止在凌晨一點,第二天醒來就躺在自己家床上。那天晚上他的記憶出現大段空白,而那段時間正是朱莉遇害的節點,後來種種跡象都表明他在那晚跟蹤並謀殺了朱莉,他甚至在自己手上找到了疑似被朱莉反抗時抓出的傷口。就像所有人一樣,他也懷疑自己,所以才驚慌逃走。可他唯獨不曾懷疑過秦驍,因為他信任秦驍,秦驍也沒有任何理由害他,但是當他對秦驍的信任土崩瓦解後,秦驍的種種可疑便浮出水面。
周頌昔日有多信任他,現在就有多恨他,拼命控制自己才沒有即刻扣下扳機:「是你殺了朱莉?」
秦驍像是聽到了笑話,笑著擺擺手:「不是我,我不殺人,我只負責把你弄暈,在接到命令後把你送回家。至於朱莉是怎麼死的 ,我也不知道。」
周頌:「把我弄暈?難道你在我酒里下藥?」
秦驍用一種詭暗的眼神看著他:「比下藥簡單多了,難道你還沒發現你早已被催眠了嗎?」
周頌愣住,突然想起床頭那隻小鍾,那是秦驍托保姆蔡文英之手放在他床頭的。每天到了夜晚,那隻鍾似乎都會響起鐘擺聲,他從未醒著聽到過,但是似乎在夢中聽到過多回。他又想起前幾天在電纜廠舊倉庫,水池中水龍頭滴水的聲音和鐘擺聲一樣緩慢且有節奏,他被那聲音驚擾了一夜,整晚都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意識漂浮游離;以及那天在左燁家裡,他聽到水滴墜地的聲音後更是直接昏迷。
周頌:「是那隻鍾?」
秦驍點頭:「鐘的錶盤裡面裝了監視器,每天晚上你睡著之後,都會有人遠程遙控它播放一段錄音。」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那是一種心理暗示,向你大腦中植入指令,指令就是當你聽到鐘擺聲和類似鐘擺聲的噪音就會陷入昏迷。」
周頌渾身發冷,幾近崩潰,不敢相信原來自己被催眠已久,甚至大腦中已經被植入某種指令。他很想質問秦驍: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但問出口的卻是:「殺死朱莉的人究竟是不是我?」
秦驍聞言,悠悠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對他的憐憫:「不是你。」
在得到答案的那一刻,周頌甚至對他心生感激,但是很快又被怒火所淹沒:「是誰?」
秦驍:「我真的不知道,我能接觸到的信息很少。那天晚上你暈到後我就把你放進車裡,直到凌晨三點多,我收到消息,然後把你送回家。」
周頌:「我手背上的抓傷是怎麼回事?為什么小區監控拍到的畫面是我一個人清醒地上樓?」
秦驍搖搖頭:「我已經把我知道的事全都告訴你了。你手上的傷,還有小區監控,這些我全都不知情。」
他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走到周頌面前,道:「我已經在你面前暴露,江潮也不會繼續庇護我,所以我剛才扔了江潮用來監聽我們的手機。現在我跟你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們還得繼續相依為命下去。我勸你別回聿城,雖然我剛才對你交了底,但是我不可能站出來為你作證,因為我知道的也很少。你殺死朱莉的嫌疑還是洗不淨,而且你放火燒死江潮的替身,這是——」
周頌猛然揮拳搗在他面門,秦驍重摔在地,還沒爬起來,周頌壓在他身上痛擊他的額頭、顴骨、下巴......把他打的眉骨斷裂、顴骨下陷、眼窩冒血、直至如此還在不停的揮拳,像是要把他活活打死。
秦驍在劇痛中掙扎:「周頌!」
周頌還是不停,咬著牙又是一拳砸下去,秦驍半昏半醒,喪失所有反抗能力。周頌像頭髮狂的惡狼,紅著眼睛氣喘吁吁地停了手,看看自己沾血的雙手,眼眶裡突然滾落淚水。
「我為你殺了一個人!結果你騙我!你們聯起手騙我,把我變成殺人犯!」他聲嘶力竭地大喊,喉嚨里幾乎要嘔出血來。
秦驍滿臉是血,皮開肉綻,吃力地抬動一下手指,模糊不清地說:「你不能、不能回去。」
周頌癱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望著湖面,渾身劇痛難忍,仿佛身體裡每一條血管都在靜悄悄的破裂,每一塊肌肉都在一點點的腐爛,如果把他的皮扒開,就會發現他的身體早已挫筋斷骨,血肉模糊。
他在湖邊坐了很久,久到日落西沉,湖面黯藍,遠處的湖心島僅存一片金色的餘暉。他撐著地面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從車裡找出一捆繩子,把秦驍的雙手雙腳捆住,嘴上纏了數圈膠帶,然後扛起秦驍將其塞進後備箱,回到車裡把車子掉頭,疾駛在朦朧的夜色中。
夜深了,天上殘星點點,明月高懸。
一輛越野停在小區甬道邊的停車位上,韓飛鷺下車往天上看了看,今夜罕見的出現了城市中難得一見的圓月。現在已經過了子夜,小區里夜色沉靜,樓下幾乎沒了人影,甬道里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
韓飛鷺照常加班到深夜,擔心家裡未必給他留晚飯,所以在路邊攤買了份炒粉和幾根炸串。他提溜著裝在袋子裡的飯盒往前走,同時拿著手機看消息,他一時分心嚴重,所以遲遲才察覺身後有人。他起初沒在意,以為是和他一樣晚歸的打工人,看見一隻臥在灌木叢邊的流浪貓,便停下來從袋子裡掏出一根香腸餵給它,再度往前走時發現身後的人在他停下來餵貓時也停下,等他餵完貓又跟著他走。
韓飛鷺警惕地站住腳步,回過身,發現自己身後幾米外,路燈外的陰影處站著一道人影,目測是個戴著帽子的高瘦男人。韓飛鷺站在路燈下,那人站在陰影處,兩人都站在原地看著對方,都在互相猜量。
忽然,那男人邁步往前走。韓飛鷺習慣性地往腰上摸了摸,然而他已經下班了,什麼警械都沒帶。
「誰?」韓飛鷺高聲問道。
那人聽到他的聲音,腳步頓了頓,仿佛猶豫了幾秒鐘,然後繼續走向韓飛鷺。韓飛鷺緊盯著他,看著他慢慢走到路燈下,在距離自己兩米左右的地方再度停住,然後摘掉了頭上的帽子。
韓飛鷺看到他的臉,不禁愣住,沒想到這人竟然是周頌。周頌剪短了頭髮,臉頰瘦削麵色蒼白,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和他最後一次見到周頌時變化巨大,但他還是立即認了出來。
周頌又向他走了一步,但是因為太過驚慌和忐忑,邁出去的腿酸軟無力,呼通一聲雙膝墜地。韓飛鷺衝過去扶他,也跪在地上,雙手用力抓住他的肩膀。
周頌仰起頭看著他,濕潤的眼睛裡滿是無助和哀求:「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