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邵暘交代,在半個月之前,他的律師卸任,並將另一位律師介紹給他當代理律師,這位律師姓陳,叫陳泳,江潮的口信就是這位陳泳律師帶給他的。
韓飛鷺讓穆雪橙徹查這位叫陳泳的律師,調查結果顯示他是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律師事務所的老闆,入行五年來,他辦的案子件無一是大案要案,都是些雞毛蒜皮的民事案件,在刑辯圈裡查無此人。可是這樣一個人卻被江潮所用,既然江潮用他向邵暘傳口信,那他一定多多少少得到了江潮的信任。這位毫不起眼的陳泳律師究竟有什麼本事能為江潮所用?
韓飛鷺看完穆雪橙發來的資料,按滅手機往車窗外一看,才發現現在已經到了傍晚,天空呈墨藍色,停車場周邊的路燈已經打開,路燈的燈光在澄明的空氣中有種昏沉之感。他下車向路邊的廣場走去,廣場內腹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廣場中心的噴泉池邊圍繞著賣食物的小攤和餐車,廣場兩側放置的長椅上已經坐滿了人。
韓飛鷺環顧一圈,在一張背靠花壇的椅子上找到了周頌,他走過去坐在周頌身邊,道:「你再跑遠一點,我就當你二次潛逃。」
周頌把雙腳也踩在椅子上,抱著膝蓋,把臉埋在臂彎里,不說話也不動。
韓飛鷺不知道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多久,擔心他一直埋著臉會透不過氣,於是把他頭上的帽子掀掉給他扇風,道:「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但是現在沒有時間給你多愁善感,當務之急是找到周晨。否則你就得頂著他給你扣的屎盆子活一輩子。」
韓飛鷺看了看手錶,現在是傍晚六點23分,他們在廣場已經停留了大概十分鐘。不遠處停了一輛買煎餅的餐車,韓飛鷺把帽子又扣在周頌腦袋上,道:「我去買晚飯,你待著別動。」
他去買煎餅,煎餅車前沒人,老闆手速又快,不一會兒就遞給他兩隻煎餅。他拎著煎餅往回走,看見周頌一改方才的死樣活氣,正拿著他的手機看什麼東西,亂糟糟的腦袋上頂著歪歪扭扭的鴨舌帽,看起來有點滑稽。
韓飛鷺坐下,發現他手裡拿的是自己剛才放在椅子上的手機,便問:「我手機有屏鎖,你是怎麼解開的?」
周頌吸了吸鼻子,聲音又沉又悶,混著鼻音含糊不清:「我見你輸過密碼。」
天色還亮,韓飛鷺看到他眼圈紅腫,額頭冒出一層汗,捧著手機懟到鼻根兒前眯著眼睛看手機里陳泳的資料,身上透出一股脆弱又稚氣的氣質。韓飛鷺遞給他一隻煎餅,他騰出手接住,一邊吃一邊看一邊說話:「還是得先找江潮,江潮是最有可能和周晨直接聯繫的人。」
韓飛鷺:「所以我讓人調查這個陳泳。天磊帶人去他家裡了,咱們一會兒去他的事務所看看。」
周頌在資料里找到陳泳的事務所的名稱和地址:「迎賓街12號惠澤律師事務所,就在前面那條街。現在就去。」
他把手機丟給韓飛鷺,大步走向停車場。韓飛鷺起身跟在他身後,火速吃完煎餅,臨上車前把包裝袋扔進垃圾桶,還沒繫上安全帶就被周頌催促趕快開車。
韓飛鷺把車開上公路,有感而發:「我這些天沒一天不忙,但是今天的工作強度算是開天闢地頭一回。」
周頌道:「你累了嗎?我來開車。」
韓飛鷺瞪他一眼:「你開車不讓我看到我就睜隻眼閉隻眼,當著我的面還敢無證駕駛,信不信我給你罪加一等數罪併罰。」
這句話玩笑成分居多,韓飛鷺意圖活躍此刻過於沉重的氣氛。周頌感知到了,淡淡笑道:「反正已經落在你手上,你說了算。」
惠澤律師事務所開在一間手機維修店二樓,一扇狹窄的鐵門開了一半,門檐上掛著一塊綠底白字的招牌,屋裡透出燈光,裡面有人在走動。韓飛鷺把車停在路口,對周頌道:「你在車裡等我。」
周頌:「不用我幫忙?」
韓飛鷺關掉車裡的燈光,但沒拔車鑰匙,道:「你的臉已經鋪滿網絡,我擔心你被認出來。如果我五分鐘沒出來你就給顧海打電話,我給你的手機呢?」
韓飛鷺的手機早在上個月就被周頌摔壞了,他用引光的舊手機將就了一陣兒,前些天買了台新手機,今早出門前把引光的舊手機又給了周頌,還把自己的副卡裝進去,便於周頌和他聯繫。周頌從兜里拿出一部碎了屏的手機,道:「在這兒。」
韓飛鷺點了下頭,關上車門走到事務所樓下,鑽進維修店旁邊漆黑的樓道上到二樓。事務所的門半掩著,他走到門外時一個穿著套裝的年輕女人正要關門,他及時把門頂住,笑道:「這麼早就下班了?」
女人掃量他兩眼:「您有事嗎?」
韓飛鷺斜過身走進屋裡,道:「我打官司,想找個律師。」
事務所很小,只有一左一右兩張辦公桌,裡面有扇小門,門內還有一間半封閉的辦公室,辦公室里亮著燈,燈光透過虛掩的房門撒了出來。就在他進門後,有人從裡面悄悄把房門關上。這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動作引起了韓飛鷺的疑心。
女人追了進來,笑道:「那您坐吧,把情況詳細跟我說說。」
韓飛鷺坐下來,開始胡天扯地編瞎話,同時觀察四周,看到旁邊牆上掛著一張複印放大的律師執業證書,照片是一張白面饅頭似的中年男人的臉,他就是陳泳。他敷衍了那女人幾句,佯裝隨意的指著牆上的照片:「這個律師是誰?看起來很有經驗。」
女人道:「這是我們老闆,姓陳。」
韓飛鷺:「我想讓你們老闆給我打這個官司,你給我引薦引薦。」
女人笑道:「我們老闆不在,如果您想見他,我可以幫您預約。」
話音未落,裡間的辦公室門被打開,一個穿白襯衫西裝褲的男人拿著一隻一次性紙杯走出來,在飲水機前接了杯水又很快回去辦公室且關上了門。
出來接水的男人不是陳泳,他一直低調地微低著頭,有意避著外面的人,接完水就匆匆回到了辦公室。韓飛鷺看到他正臉的時間不足兩秒,但在電光火石間將他認了出來;他是某銀|行的客戶經理,韓飛鷺曾陪著老娘去銀|行大額存款,就是這位客戶經理接待的,韓飛鷺還記得他姓王。一間寒酸的律師事務所中出現一位銀行中管,又是一樁怪事。
韓飛鷺迅速在心裡分析情況;他已經認出了那位中管,中管對他想必也有印象,如果中管也將他認出來,他的身份就會暴露,無疑會打草驚蛇,所以此時最好的方案是走為上策,然後從銀行中管身上尋找切入點。
韓飛鷺留下自己的號碼,道:「那就約明天吧,讓你們老闆給我打電話。」
他離開事務所,又走進那條漆黑的樓道,走過一截台階轉過緩台,突然聽到有人正在上樓,他和上樓的人幾乎同時聽到對方的腳步聲,一股莫名的直覺讓韓飛鷺在緩台止步,而上樓的人在他停下後也立即停住腳步。兩個人隔著幾層台階,於黢黑無光的樓道中互相試探。突然,韓飛鷺的手機震動了一聲,亮起屏光,上樓的人像是接收到某種信號,掉轉回頭飛奔下樓。
韓飛鷺來不及看手機,拔腿就追。他三兩步跳下台階,追著前方那道人影到了街上,借著路邊的燈光一眼認出那背影是左燁。左燁發足狂奔,沒跑出多遠,看到停在路邊的車的車門開了,走出一個戴著帽子的男人,竟然是周頌。
周頌擋在他身前,他不得已停下,回過頭,韓飛鷺緊隨而至,站在他身後。韓飛鷺腳步不停,從腰側槍套里抽出手|槍,厲聲道:「只有一次警告,你敢跑我就開槍。」
左燁前後被堵死,公路上車流不息,他左右看了看,然後沖向湍急的公路。
韓飛鷺:「開車追!」
他向周頌喊了一聲,隨即橫穿公路,引起車輛急停,司機怒罵。他緊追著左燁的背影轉過街口,抬起槍口朝天放了一槍。
砰!
槍聲刺破天幕,左燁縮了下脖子,腳下踉蹌,險些跌倒。韓飛鷺抓住機會加速狂奔,終於追到他身後,左手撈住他肩膀迫使他轉身,右手攥拳搗在他面門。左燁翻轉一圈重摔在地,喪失了所有的反抗能力。
周頌開車緊隨,看到韓飛鷺把左燁揍翻,然後給左燁上了銬子。他把車急停在路邊,喊道:「上車!」
韓飛鷺把左燁塞進后座,甩上車門:「往前開。」
周頌把車開到一條僻靜的小路,這條路沒人沒車,只有一兩桿破路燈。他把車停在路燈下,又把車裡的燈打開,才發現左燁的鼻子冒血,鼻樑不自然的歪向一邊。
韓飛鷺揪住左燁的領子把他按在車門上,道:「咱倆過節太多,我現在不問你別的,江潮在哪兒?」
左燁咳了兩聲,道:「他早走了。」
韓飛鷺:「走了?」
左燁看了眼周頌,道:「他用周頌引開你們的追捕,逃到新加坡去了。」
韓飛鷺已經料到是這個結果,江潮費盡心機製造自己假死,目的就是引開警察的追捕,好溜之大吉。韓飛鷺抓著左燁頭髮把他的腦袋按到車窗玻璃上:「你他媽怎麼不跟他一起跑?留下等死嗎?」
左燁艱難地擠出笑:「我也想跑,但是跑不掉。」
周頌突然問:「你剛才是想去陳泳的事務所?」
左燁轉過頭看著他,不說話。
周頌又問:「你找陳泳幹什麼?」
左燁:「他幫江潮給邵暘帶了口信兒,我給他結帳。」
周頌自然不信他,向韓飛鷺問:「你見到陳泳了嗎?」
韓飛鷺:「沒有,不過我見到一個銀行里的客戶經理。」
銀行客戶經理?周頌擰眉沉思,忽然雙眉一展,眼中乍泄鋒芒:「不對,江潮還沒走,他一定還在聿城。」
韓飛鷺:「你怎麼知道?」
周頌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律師能被江潮所用已經是一件怪事,這個律師還和銀行客戶經理有來往,我懷疑陳泳真正的業務絕不是打些雞毛蒜皮的官司。你之前說江潮變賣了所有固定資產,他的計劃的確是利用我引開警察然逃去國外,但是他在離開聿城之前一定會先把自己的財產轉移到海外帳戶。我雖然見他次數不多,但我看得出他是個謹慎且疑心重的人,他不會放心把這件事交由任何人去辦,他會親自盯著經紀人把錢全都轉移出境。」
韓飛鷺:「什麼經紀人?」
周頌:「帳戶經紀人,這些人做的就是非法轉移財產的生意,他們會賄|賂銀行職員在海外開設多個帳|戶用來轉移財產,為了不引起資金監管單位的注意,只能分散到許多不同的帳|戶里一點點轉移。江潮這些年積累的財富不少,如果全部轉移出境至少需要一周。」
韓飛鷺:「陳泳是江潮的帳|戶經紀人?」
周頌:「對,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剛才看到的客戶經理就是陳泳的下線。」他看了看左燁,「既然左燁露面,那就說明他們現在做的是江潮的生意,並且還沒有完全轉移資金,否則左燁不會冒險跑這一趟。」
韓飛鷺一把揪住左燁的領子把他拽到自己面前,問:「他說的對嗎?」
左燁笑道:「對對對,他說的都對。周頌,你確實不簡單,我沒想到你會回來,還能翻身。」
周頌看著他,眼睛裡沒有憎恨,只有平靜:「我記得你對我說過,你希望我能等到塵埃落定的那一天,所以我沒有放棄,我一直在等。」
左燁怔住,良久,他靠在車門上長嘆一聲氣,像是妥協了,也像是放棄了:「江潮的確還沒走,明天早上10點鐘,他的最後一筆錢會轉移到海外帳戶,他會乘坐中午12點的遊輪出境。但是剛才你們開槍,想必已經引起陳泳的注意,陳泳一定會通知江潮,江潮很快就會採取行動。」
韓飛鷺:「江潮在哪裡?」
左燁:「東城雁西路大富豪KTV。」
韓飛鷺立即調派人手趕往雁西路大富豪KTV,念及帶著周頌和左燁只能徒增累贅,所以繞了一段路把他們送到公安局大門口,向周頌叮囑:「你在單位等我,哪裡都不要去。」
周頌點頭:「你當心。」
他帶左燁下車,腳還沒站穩,韓飛鷺的車如箭般飛了出去。他和左燁站在大門外,左燁等了一會兒,見周頌毫無動作,便問:「我們不進去?」
周頌看了看高大巍峨燈火通明的公安局大樓,他很清楚自己邁進這棟大樓後會被沒收手機戴上手銬,在案件審理清楚之前都不得自由,所以他想趁現在行動還自由時給周靈均去一通電話,告訴周靈均,他是清白無辜的,他要自首接受調查,不用掛念他為他擔憂。他拿出手機,試著回想周靈均的號碼,還真一字不落的想起來了,他撥出號碼,靜靜等待片刻,電話接通了。
周頌:「大哥?」
電話那頭卻傳來粱桭的聲音:「小頌,是我。」
周頌此時多多少少有些防備他:「大哥呢?他怎麼不接電話?」
粱桭默了默,道:「大哥不太好,醫生說他現在很危險。」
周頌心下駭然:「不太好是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粱桭:「你知道他的病房號,趕快過來,他還在等你。」
電話斷了,周頌心慌意亂,看到從大樓里走出兩位警察,一男一女,女的是穆雪橙。他們一前一後向門口跑來,周頌能看到穆雪橙手中拿著一副手銬。他們速度很快,轉眼就到了卷閘門旁的側門後。
周頌後退兩步,突然跑向馬路對面。
穆雪橙:「周頌!」
周頌飛奔到路口,攔住一輛計程車,迅速消失在人山車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