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那座院子失火了,從昨晚凌晨一點燒到凌晨三點,大火燒了兩個小時才被撲滅,還牽連了一戶鄰居,因為地勢複雜,路邊亂堆亂停的現象嚴重,大大阻礙了消防車挺進火場的時間。二層小樓燒的只剩骨架,連個地基都搖搖晃晃。
粱桭很懊惱,後悔當初為什麼沒有再小心謹慎一些,導致自己暴露,不僅引來警察的懷疑,還打草驚了蛇。現在那座院子變成一地焦骸,無論什麼線索都不會留下,要想再找到那女人可就難了。
「梁秘書,這版方案可以嗎?」
網頁新聞鋪滿昨夜的火情報導,粱桭心事重重地盯著電腦,沒察覺坐在他對面的同事已經講完了小組議題。幾人不知他一直在走神,只見他面色沉重,還以為新改的方案沒有令他滿意,幾個人都有些緊張地互相望了望。小組負責人接收到大家催促的眼神,又一次詢問:「梁秘書,我們組的方案還有什麼問題嗎?」
粱桭這才把目光從電腦上移開,拿起桌上的項目案翻看了幾眼,道:「沒什麼問題,送去給鄭副總過目。」
鄭副總只掛了個虛職,真正掌事的是粱桭,既然粱桭點了頭,鄭副總只需走流程簽字便可。幾個人喜形於色,收拾起文件離開了粱桭的辦公室。門一關,辦公室里剩下粱桭一個人,粱桭把滑鼠重重砸到桌上,倒進椅子裡扯鬆了領口。他現在只惱自己當時沒有記住那女人的樣貌,也沒有在地下室里找到有價值的線索,現在走露風聲,那女人一定不肯再輕易現身,找到她的難度可想而知。
現在唯一的線索是那段行車記錄儀錄製的視頻,粱桭別無選擇,只能再一次把視頻打開,調慢速度逐分逐秒地看,幾乎把視頻翻爛的時候還真被他發現一條蹊徑;行車記錄儀拍攝的畫面中有許多停住路邊的車輛,吳啟平把陸屹然帶去那座小院當晚,小院前的一條主幹道上也停了幾輛車,如果那女人當晚也去了小院,或許她會開車,或許會把車停在院子周圍,那麼記錄儀拍到的車輛中或許有一輛屬於她。
粱桭抓住這條思路,拿來紙筆把記錄儀在小院周圍拍到的車牌號全都抄錄下來,然後委託一個熟人查詢這些車牌號的主人。他把錢給到位,對方幹活兒也很有效率,不出五分鐘就給他發來一份名單。粱桭拿到名單,逐一看過那些姓名,看到某一個名字時目光驟然發亮。
他迅速穿好西裝外套,拿起車鑰匙和手機,整理著襯衫領口走出辦公室,對外間的助理小何道:「我有事出去一趟,辦公室的電話你自己處理,不要轉給我。」
小何:「好的,我知道了。」
粱桭駕車從公司大樓里出來,剛把車開到路上,手機就響了,是醫院護士台座機打來的。他戴上藍牙耳機接通電話:「餵?」
護士:「你好,是粱桭嗎?」
粱桭:「對,我是周靈均的家屬,他怎麼了?」
護士:「你別緊張,周靈均沒事。只是剛才有人來探望——」
話沒說完,粱桭嚴詞厲色地打斷她:「我跟你們院長和護士長都交代過,不允許任何人打擾他。」
護士:「我知道,可是那個人是警察。」
粱桭面色一沉:「警察?」
護士:「對,剛才有兩個警察來看他,其中一個姓韓,另一個不知道姓什麼。」
又是韓飛鷺,粱桭狠狠抓緊方向盤,手背爆起一條條青筋。他咬牙忍了忍,道:「知道了,有情況及時告訴我。」他掛斷護士的電話,找出周靈均病房的座機撥了出去。
電話遲遲才接通,周靈均的聲音低沉疲倦:「餵?」
粱桭深呼一口氣,才溫聲道:「是我。」
周靈均:「嗯。」
粱桭試探著問:「剛才有人去找你?」
周靈均:「是韓飛鷺。」
粱桭:「他找你什麼事?」
周靈均頓了頓,道:「沒事,只是來看我。」
粱桭心中狐疑,一時沒做聲。周靈均突然輕笑了一聲,粱桭聽見了,也不禁笑了笑:「怎麼了?笑什麼?」
周靈均道:「在笑我和你,你有沒有發現,我們正在互相猜疑。」
粱桭臉上笑容凝固,心中猝不及防的湧出絲絲縷縷的傷感:「你猜疑我什麼?」
周靈均:「我在猜你現在究竟在做什麼事,這些事危險嗎?會傷害到你嗎?會傷害到別人嗎?」
粱桭:「我跟你說過很多回,別人和你——」
周靈均無力地嘆息:「別人全都無關緊要,只有我是最重要的。你可以這麼想,但是我認為這種想法是不對的。我和世界上其他人沒什麼不一樣,憑什麼我的命是命,別人的命不是命。」
粱桭的心顫了顫:「你、你為什麼要這樣說?是韓飛鷺跟你說什麼了嗎?」
周靈均:「韓飛鷺什麼都沒說,是我自己胡思亂想。不說了,我想睡一會兒。」
通話結束,粱桭摘掉藍牙耳機,心中倍感不安;他懷疑周靈均已經知道了,或者說周靈均已經猜到了他的預謀,而被周靈均拆穿他的計劃則不在他的計劃當中。他知道自己絕無可能說服周靈均參與自己的計劃,所以才決定先斬後奏,但是當他的計劃被周靈均提前洞悉,他無法確保自己的計劃還能順利實施。縱然擔憂,但是事已至此,他已經無法回頭更不能回頭,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
幾十分鐘的車程過去,他把車停在一片露天停車場,步行走過一條街,拐進一座不起眼的小區。可能是今天是工作日的原因,也有可能這座小區本就老年人居多,他一路走來碰見的全都是上了歲數的老年人。
小區內部有一片小廣場,廣場周邊有許多健身設施,當中幾個老人正在自習交誼舞。粱桭站在路邊觀望片刻,走進廣場坐在草坪邊的木椅上。
一隻金毛追逐著一隻流浪貓跑了過來,貓爬到了樹上,金毛抬起前爪搭在樹幹上,急得搖尾巴,汪汪叫了兩聲。貓爬上了更高處,金毛蹲守無望,調轉回頭跑去了廣場另一邊。另一邊樹蔭下的長椅上坐著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年老的女人正在紡毛線,年輕女人用雙手撐著縷縷成結的線團,兩個人說有說笑,聊的十分投機。金毛跑過去拱了拱年輕女人的裙子,然後在她腳邊臥了下來。
粱桭看著這一幕,悄然起身無聲無息地穿過廣場走了過去,笑道:「寧記者。」
寧雪兒循聲轉過頭,看到粱桭之後,臉上跑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笑道:「梁秘書,好久不見啊,你來找人嗎?」
粱桭:「對,我找你。」
寧雪兒笑道:「找我?」
粱桭點點頭:「那天事發突然,我沒來得及和你說話,所以 我今天特地來找你。」
寧雪兒面露疑惑:「我怎麼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近期我們並沒有見面。」
粱桭低眸看了看臥在地上的金毛,微笑道:「你聽不懂沒關係,我可以解釋給你聽,但是你確定要在這裡聽我的解釋嗎?」
一旁的大媽以為他們關係不一般,笑道:「小寧,這是你男朋友?小伙子長得很帥氣呢。」
寧雪兒敷衍地笑了一下,然後將手上的毛線放進大媽的針線筐里,道:「阿姨,我先回去了。」
她領著金毛走在前面,粱桭跟在後面,一陣風迎面吹來,粱桭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清冽甜蜜的香水味。他們走進一棟單元樓,寧雪兒牽著金毛走進電梯裡,粱桭站在電梯外警惕地看著她。
寧雪兒攤開手,笑道:「現在我手裡什麼都沒有。」
粱桭走進電梯,和她拉開距離,借著拿手帕的動作從西裝外套內側口袋裡拿出一把巴掌大小的短匕,把短匕豎起來藏進袖口。
電梯門關上,寧雪兒按下樓層鍵,臉上的笑意變得縹緲淡漠:「是我太大意了,沒想到會被你找到。」
粱桭:「你很謹慎,我找你費了很多功夫。」
電梯在13樓停下,寧雪兒打開1301室房門,粱桭隨她進了門,換上她找出來的一雙拖鞋,走到客廳粗略看了看這套打掃的整潔乾淨的二居室。
「你自己住?」粱桭問。
寧雪兒扯下手腕上的皮筋綁住長發,去廚房端出一隻茶壺和兩隻茶杯,道:「我和柚子。」
粱桭看了看在客廳撒歡的大金毛,想必它就是寧雪兒口中的柚子。他坐在客廳沙發上,寧雪兒坐在旁側的一張單人沙發上,他接過寧雪兒遞過來的茶杯,道了聲謝謝,又道:「橘子是柚子的孩子?」
寧雪兒抬眸看他一眼,目光如同夾著寒氣的微風,道:「你知道的不少。」
粱桭道:「現在橘子在我家裡。」頓了頓,又補充,「是吳啟平委託我收養它。」
他著意去看寧雪兒的表情,寧雪兒聽到吳啟平的名字時毫無波瀾,置若罔聞般往自己的茶杯里撒了幾朵干玫瑰,然後摘掉了黏在袖口的一根狗毛。他覺得吳啟平對她來說等同於黏在她身上的那根狗毛,就算吳啟平為她死了,她也只是若無其事地把狗毛摘掉扔到垃圾桶里。
寧雪兒喝了一口花茶,才道:「柚子生了三隻小狗,我照顧不過來,全都送掉了。」
粱桭:「吳啟平跟你提起過我嗎?」
寧雪兒看他一眼,道:「沒有,如果我知道他把我們的事泄露給你,我一定會早早甩掉他。」
粱桭道:「不是他泄露給我,是被我發現。」
寧雪兒放下茶杯看著他,等他後文。
有了前車之簽,粱桭不會喝她給的水,把水杯退遠了,才道:「陸屹然被送進醫院那天,我察覺到了陸屹然的死是由於吳啟平選擇手術方案失誤,吳啟平執意做開顱手術才導致陸屹然死亡。後來我逼問他,他才說出和你的事。」
寧雪兒手肘支在腿上,手撐著下顎望著粱桭,笑道:「他是怎麼跟你說的?」
她的笑容溫柔甜魅,但是粱桭看了心裡發毛:「他跟我講解了很多臨床案例,專業的醫學術語我複述不出,總結下來就是你們在研究腦移植手術,可以把絕症病人的大腦移植到健康的軀體中,不僅可以延長受體的生命,還可以保存完整的記憶。」
寧雪兒翹起唇角:「這種手術在暗|網很流行,但是在常人眼中還是天方夜譚,被視為妖魔鬼怪。我看你應該不是此道中人,你為什麼如此深信不疑呢?」
粱桭:「我並非深信不疑,我只是必須去嘗試。」
寧雪兒:「據我所知,你很健康。」
粱桭:「我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周靈均。」
寧雪兒一雙細眉微微揚起,笑容別有深意:「不,你就是為了自己。無論你把自己的行為鼓吹的多麼深情,都無法改變你自私的本質。或許周靈均已經做好了從容赴死的準備,但是你卻無法放手,你比他更需要他活著。」
粱桭坦然承認:「你說得對,我需要他活著,比任何人都需要他活著。」
寧雪兒:「既然你如此在乎他,你會放心把他交到我手上嗎?」
粱桭如實道:「說實話,我不放心。我和賈青聊過,也看到了彭家樹的結局,容我有話直說,他們是你失敗的試驗品。」
寧雪兒眼皮微微往下一磕,眼神陡然變得鋒利:「試驗品?是誰告訴你,他們是我的試驗品?」
粱桭見狀,無由感到怪異,這種怪異感是寧雪兒給他的,但是他此時還說不出哪裡怪異,「彭家樹至今沒有醒來,還傷害了家人,難道不是失敗的試驗品嗎?」
寧雪兒紅唇微抿,唇角笑意若深若淺。她默不作聲地喝了口茶水,道:「既然你不信任我,還來找我幹什麼?」
粱桭:「我想接替吳啟平的位置,繼續為你提供樣本和實驗對象,直到你的實驗成功。」
寧雪兒翹著腿倒進沙髮夾角里,手撫著垂落胸前的發尾:「托你和吳啟平的福,警察正在追查陸屹然和鄧蘭蘭的案子。在這種情況下我還繼續頂風作案豈不是找死?」
粱桭早有準備:「你可以暫避風頭,但是不可以退出,否則的話我就向警察揭發你。」說著一笑,「如果你抹殺我最後的希望,我不介意和你一起死。」
寧雪兒手指繞著發尾,饒有興味地看著他,笑道:「你真有意思。」她甩了甩頭髮,身體往前傾,「你剛才說錯了,陸屹然的確是我失敗的試驗品,但是鄧蘭蘭是成功的,她的大腦已經在鄧萌萌身體中覺醒,否則的話,她為什麼逃離聿城?」
粱桭:「為什麼鄧蘭蘭的手術能成功?」
寧雪兒微微笑道:「因為鄧蘭蘭和鄧萌萌是近親,她們是親生姐妹,DNA鏈高度相似,RNA蛋白質分子結構也相似,這就是鄧蘭蘭的手術能成功的秘密。而陸屹然和彭家樹只是沒有血緣關係的遠方親戚,所以陸屹然一直在彭家樹的身體中沉睡。」
粱桭:「......只有近親,才能成功?」
寧雪兒:「對。」
如此說來,小風毫無用處,粱桭還沒有來得及沮喪又很快想到一個人,正是因為想到他,粱桭心跳陡然加快,渾身冒汗:「你沒騙我?」
寧雪兒道:「你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我騙你對我有什麼好處?」她看了看手錶,向粱桭下逐客令,「說了這麼多,我相信你心裡已經有了打算。等你準備好了再聯繫我。」
粱桭走了,神色僵硬,腳步沉重。
寧雪兒走到窗邊往外看,看著粱桭像縷遊魂般在陽光下徐徐走遠。她回到客廳,拿起手機撥出一串號碼,電話很快接通,她說:「他走了。」
手裡里響起一道年輕的男性嗓音:「都說給他聽了?」
寧雪兒:「說了。」
「他信?」
「應該是信了。」
「那他會照做嗎?」
寧雪兒身子往後倒,蜷縮著躺在沙髮夾角里,幽幽嘆息:「不要小瞧一個絕望又深情的人,沒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