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把車開進車庫,從後備箱提出兩隻沉甸甸的袋子,提著袋子走到門首下,門從裡面被打開了,小風站在玄關。她以為小風像往常一樣要幫自己提東西,卻見小風表情異樣。小風想向她打手語,但是他剛抬起手,一個男人忽然出現在小風身後,按住小風的肩膀把他往後扒拉了一下。
韓飛鷺看到站在門外的劉媽,道:「我是警察,你不用緊張。」他把劉媽手裡的兩隻袋子接過去,儼然以主人自居,「先進來吧。」
小風道:「劉媽是聾啞人,她聽不到你說話。」說著向劉媽打了串手語,然後將劉媽牽了進來,又道,「你們不要難為她,劉媽對我很好,是梁叔叔讓她在這裡照顧我的。」
周頌看見劉媽,覺得眼熟,前兩年過年的時候粱桭請昔日福利院中的長輩們吃飯,他和朋友們碰巧也去那間酒店,所以到粱桭的包廂坐了一會兒,他記得當時劉媽就在場,還坐在粱桭身邊。
韓飛鷺道:「我們不難為她,也不會難為你。不過現在粱桭惹了點麻煩,需要你們配合調查,待會兒我的同事會過來問你們一些問題,必要是還得帶你們去趟公安局,在這期間你們絕不可以和粱桭私自聯絡。聽懂沒有?」
小風:「聽懂了。」
韓飛鷺指了指劉媽,道:「給她翻譯。」
半個小時後,齊天磊帶人來了,韓飛鷺和周頌從別墅里撤出,站在綠樹成蔭的路邊。韓飛鷺抽出煙盒點著一根煙,然後把煙盒遞給周頌。周頌搖了下頭,背靠著一棵大樹蹲下了。
韓飛鷺跟著他一塊兒蹲下,道:「你剛才說的話我沒聽懂,什麼叫鄧蘭蘭相信自己能重生?」
周頌目光無神地望著停在別墅門口的兩輛警用車,兩名便衣進進出出,不停地從後備箱裡拿東西,道:「我現在還很混亂,等我想明白了我再告訴你。」
韓飛鷺發現他一直盯著後備箱,想起幾天前在看守所里,他和邵暘的那場談話,但是周頌想起了什麼?於是,他問道:「你在想什麼?」
周頌:「既然秦驍不是方磊,那麼真正的方磊在哪兒?」
韓飛鷺:「你連自己都不顧過來,還有功夫去關心方磊?」
周頌:「不,我是在想:其實秦驍有很多種方式接近我,我不是個難交朋友的人。但是秦驍偏偏選擇假扮成方磊,這樣做其實很冒險,萬一我想起一些以前的事,秦驍很容易暴露,或者真正的方磊突然出現,他也會暴露。秦驍之所以假扮方磊,好像是猜准了我不會想起關於方磊的任何事,真正的方磊也不會出現。」
韓飛鷺:「那你想起關於方磊的事了嗎?」
周頌低下頭把臉藏進臂彎里,嘆氣:「沒有。」
韓飛鷺看著他烏黑的發頂,靜靜地抽了一會兒煙,然後把火掐滅,道:「走。」
周頌揚起臉茫然地看著他:「又要去哪兒?」
韓飛鷺:「帶你去見一個老朋友。」
他說的老朋友是邵暘,邵暘被羈押在看守所,韓飛鷺以補充提審的名義要求會見邵暘,十幾分鐘後,邵暘被民警帶進會見室。邵暘一進門就認出坐在韓飛鷺身邊那個戴帽子的男人是周頌,哪怕周頌為了不被在場的民警認出,特意低下頭伏案寫字。
韓飛鷺想了個法子遣走了民警,門一關,會見室里只剩下他們三個人。
邵暘問:「這次又有什麼事?」
韓飛鷺道:「我沒事。」拍了下周頌的肩膀,「他有事。」
周頌放下手中的筆,抬起頭看著邵暘。
邵暘沉默著和他對視片刻,忽而冷笑:「你的本事真是不小,按理來說,你現在要麼四處逃竄,要麼被抓捕歸案。但是你竟然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坐在韓飛鷺身邊,你給他灌了什麼迷|藥?」
周頌:「我是被冤枉的,他信我,僅此而已。」
邵暘幽冷的目光從周頌臉上移到韓飛鷺臉上,又回到周頌臉上,訕笑道:「那還真是難得。」
韓飛鷺向周頌提醒:「我們只有二十分鐘。」
時間緊迫,周頌切入正題:「我這次來找你,是想問你一件事。」
邵暘疊著雙腿,姿態高傲地看著他:「什麼事?」
周頌:「十幾年前,在長寧小學後門。那天下午放學後,你究竟看到了什麼?」
邵暘:「我就知道你是為了這件事來的,是韓飛鷺告訴你的嗎?前幾天他來找我,我剛和他聊過。」
周頌:「你說你親眼看到周晨趁著周晗進學校找我的時候藏進後備箱,還說周晗的計劃是帶我一個人上山,只燒死我一個人,是嗎?」
邵暘:「是,這就是我看到的真相。」
周頌垂眸想了想,再度抬眼時,眼神已然不一樣了:「那天下雨了嗎?」
邵暘被問住:「下雨?」
周頌:「雖然我對那天的記憶幾乎全忘光了,但是我記得那天的空氣潮濕陰冷,像是雨天。」
邵暘也細細回想片刻,道:「聽你這麼說,那天好像確實下雨了,當時是梅雨季。」
周頌勾了勾嘴角,露出詭暗的笑意:「沒錯,當時是雨季,大雨沖壞了操場草坪,操場被圍起來準備修整。可是你對韓飛鷺說,你看到我在操場踢球,周晗等不到我所以進校找我,周晨才有機會藏進後備箱。你的故事裡出現了一個漏洞,是你記錯了,還是你說謊?」
邵暘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十幾年前的事,我記錯其中一個細節,很奇怪嗎?」
周頌:「你的記憶出錯,不奇怪。奇怪的是你弄錯的細節至關重要,如果我在學校操場踢球的假設不成立,周晗就不會進校找我,周晨也沒有機會藏進後備箱,你也沒有機會目睹這一切。」
邵暘:「所以你想推翻我的故事,否認我目睹的一切?」
周頌:「我不會推翻你。還是那句話,雖然那天的事我幾乎全忘了,但是我記得陰暗潮濕的天氣、傍晚、學校後門。你的故事對得上我記憶中的時間和地點,說明你確實是目擊者,你的確看到了一些事,但不是你告訴韓飛鷺的版本。」他聲音驀然往下沉,「你在說謊。」
邵暘臉色毫無變化,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桌面,仿佛被定住了。
周頌很緊張,雙手纏握,一根手指絞著另外一根,骨頭險些被折斷。其實此時是他在說謊,他只記得那天處於梅雨季,至於操場是否被雨水沖壞這種細枝末節早已經忘記了。他只是在賭,賭邵暘在說謊,試圖用他們都已經遺忘的細節去攻破邵暘的謊言。來看守所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從方磊想到秦驍,又想到那天在江星龍的店中落在牆上的那道人影。他確定一直以來有人在暗中監視自己,這個人或許就是小風口中殺死朱莉的兇手,那個和他極為相似,但是耳朵被燒毀的男人——火,又是火,如果讓他從關於火的記憶中摘選出一個與小風所睹相吻合的人,似乎只有一個人選。
邵暘緩緩抬眸看著他,目光陰冷,道:「你是對的,但是那又樣?」
周頌:「你不打算告訴我真相?」
邵暘挑眉,像是很訝異:「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會告訴你真相?」他攤開手,「我現在這幅模樣,可都是拜你所賜。」
周頌:「所以你是在報復我。」
邵暘:「沒錯。」
周頌:「你到底是為了自己報復我,還是為了邵東成?」
邵暘臉色一變,眼角微顫:「和邵東成有什麼關係。」
周頌見狀,心裡有了七八分把握:「你以為是我毒死了邵東成?」
邵暘:「不是你嗎?」
周頌:「不是我。」
邵暘冷笑:「你以為我會信?」
周頌笑著搖搖頭:「你太小瞧我了,如果是我做的,我絕不會不承認。那天我的確去看過邵東成,但是我沒有給他下毒,只是向他確認了一些事情。給他下毒的人是秦驍。」
邵暘:「秦驍是誰?」
周頌:「和你一樣,是枚棋子。他的任務是潛伏在我身邊,一步步把我變成殺人犯,正是他毒死了邵東成試圖嫁禍給我。」
邵暘笑道:「你為什麼說我和他一樣,我可不是誰的棋子。」
周頌目光玩味:「你不是嗎?」
邵暘臉色一僵,緊繃著下顎不做聲。
周頌:「你以為你在假借他人之手向我復仇,以為是我殺死了邵東城。其實就連邵東成的死都在他的計劃之中,你卻蒙在鼓裡一心幫他對付我,你不是棋子又是什麼?」
邵暘:「你說的『他』是誰?」
周頌雙目如炬般盯著他:「你知道。」
邵暘沉思許久,然後向韓飛鷺問道:「他說的是真的?」
韓飛鷺肅然道:「如果他說的不是真的,現在我不會坐在這裡。」
隨後,周頌看到邵暘用力咬牙,面部肌肉不停地抽動,極其憤怒的模樣。
「韓警官,請你迴避。」邵暘道。
韓飛鷺去看周頌,周頌點了下頭,他便起身走出會見室。樓道里不時有人走過,韓飛鷺抱著胳膊在門口來回踱步,偶然一看手錶,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十分鐘。等到時針往前又推進一格,他擔心裏面生出變故,正要推門進去,門先一步被拉開,周頌快步走了出來。
韓飛鷺立刻問:「怎麼樣?」
周頌不語,壓低帽檐快步下樓。韓飛鷺跟在他身邊,又問他兩遍,他還是一言不發。出了看守所大門,韓飛鷺一把抓住他胳膊把他拽到自己面前,急道:「你倒是說話。」
看到周頌的臉,他頓時愣住,因為周頌面色灰白雙眼赤紅,眼睛裡凝著一層顫抖的水光,他從未見過周頌露出如此憤怒又傷心的神情。
周頌咬著牙,從齒縫裡蹦出幾個字:「他還活著。」
韓飛鷺:「誰?」
周頌:「周晨!周晨還活著!當年在別墅里被火燒死的人是我媽和方磊!」
原來在周晗的計劃中,和她同去別墅的人只有周晨一個,只是她沒想到有兩名『偷|渡客』悄悄藏進她的後備箱裡,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那兩個人就是周頌和方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