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巨額稿酬!
「發表,自然不是問題,好作品就該公諸於世,天下共賞。」
李紀放下稿子,閉上眼睛平復心情,慢悠悠地表態道,「唯一需要考慮的地方在於,本文刊登後,如何應對可能產生的影響。」
「就像剛才那樣,你為了這部作品,都在編輯室跟人吵架了。一旦小說面向大眾,屆時就會產生千千萬萬的不同意見。」
「那是他咎由自取。啥都不懂,還喜歡事事橫插一槓,肆意批判。」
王潮垠一昂首,滿不在乎道。
「你呀你,唉。」
李紀不禁莞爾一笑道,「你現在給我好好思考一個問題。」
「傳統的軍旅題材,喜歡把人物刻畫成高大全。這一部小說則反其道而行之,不迴避人性中的缺點。」
「而且,讀者們看慣了大團圓,能接受這樣梁三喜、靳開來,小BJ他們最後的犧牲嗎?」
「所以說,必然有一些人會對內容感到不適應。儘管他們人數占比不高,卻很能製造聲浪、輿論,你打算怎麼應對?」
在主編的問題面前,王潮垠陷入了沉吟。
小說內容一旦引起爭議,受衝擊的就不單是作品,還容易牽涉到作者本人。
輕則影響作者創作心態,重則導致作者一蹶不振,陷入自我懷疑。
遇到許躍新這樣優秀的作者,自己得維護好他。
王潮垠下定決心道。
「我打算在小說出版時,附一篇編者評論,亮明立場表達支持。」
「如此一來,哪怕有爭議,也是全部衝著我來,不會對作者產生干擾。」
王潮垠斬釘截鐵道,「他是個小伙子,才二十出頭,不能讓他受到影響。」
「哦?你不怕?」
李紀饒有興味道。
王潮垠粲然一笑,露出滿口白牙:「不能保護好作者,我這編輯組長也算白當了。」
「好,編者評論寫完後交給我修改,把我的名字也加上。」
李紀斂起笑容,淡淡發話道。
上級的表態出乎了王潮垠意料,他連忙擺擺手:「您……還是別了吧?有我就夠了。」
「你還年輕,我一把老骨頭,無所謂了。」
李紀滄桑的眼神中,透出睿智和堅定,「我們是立場辦刊,何為立場?就是在重大關口,重大問題上敢於表態,不和稀泥更不騎牆。」
「改革的春風已然吹來,文學界不能落後,要潮頭擊水,奮勇爭先。」
「而我們奮進的方式,就是不斷發表立意新,內容新,被時代所呼喚的作品。」
「你看,《高山下的花環》一文,風格上明顯不同於傳統軍旅文學,立意和內容上更是不迴避尖銳問題。」
「它對社會上的一些醜惡現象,比如跑關係,走後門,進行了無情揭露。」
「同時,作者還借文中角色之口,表達了自身的鮮明觀點。」
「比如像靳開來這樣有缺點的人,能否稱其為英雄?文中給出的答案是完全可以。太陽都有黑子運動,有缺點的人當然也可以綻放光輝。」
「再比如趙蒙生的母親,小說完整揭示了她從高尚墮落至卑劣,以及最終受到教育,幡然悔悟的全過程。」
「這給指明了改造當今社會上許多負面現象的方法。無論在現實中是否有效,至少是一種嘗試。」
「就我從事文藝工作幾十年的經驗來看,《高山》一文不僅僅會給軍旅題材帶來變革,更是將給整個文藝界吹來一股新風。」
「我署名,不僅是為進一步保護作者,更是為亮明雜誌社的立場,為刊物爭取更多發展空間。你現在明白其中緣由了嗎?」
「我懂了,您可真是一片苦心。」
聽完李紀的一番話,王潮垠若有所悟,對於如何辦刊有了更多心得。
自1977年發表《班主任》開始,人民文學在內容刊發上一向較為大膽,扮演了文藝界變革先鋒的角色,在廣大讀者中受到熱烈好評,打下了一片廣闊市場。
銳意開拓,大膽創新,正是雜誌社得以發展壯大的法寶。
上級領導們看在眼裡,對人民文學很重視。這是王潮垠、李紀敢於給許躍新作品背書的底氣。
「對於稿費,你怎麼看?」
聊完對於可能出現情況的應對後,李紀發問道。
「我個人意見是給他按最高標準算,千字7元。」
「請問您覺得多少合適?」
王潮垠請示道。
「我同意。一會拿著這個,去財務處領錢。」
李紀說罷拉開抽屜,從裡頭取出紙筆,唰唰唰寫下一行字,蓋上公章交給王潮垠。
王潮垠接過紙條,道一聲您在這忙後退出辦公室,快步走向財務處。
編輯室內,許躍新在等待王潮垠的歸來,心情有些不安。
怎麼去了這麼久還不回來?是不是主編對小說有意見?
如果只是要求修改內容還好說,就怕認為思想立意有問題,直接給斃了。
許躍新會產生這種擔心,是因為他剛才考慮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高山下的花環》原作是發表在1982年,而現在是1979年。
改革開放後,人們的思想認識年年都有新變化,1979年時大眾的心態、想法和1982年時有著巨大差別。
3年後讀者能接受的東西,3年前可未必。更別提《高山》小說在1982年發表時,少部分人都感到難以接納,強烈要求修改掉靳開來未能獲得獎章的情節。
算了,越想越煩,不想了。
許躍新強制中止思緒,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嘛。
「春風同志,你的稿費。」
直到耳邊傳來王潮垠充滿喜慶的聲音,許躍新終於從恍惚中恢復過來。
發稿費了?
許躍新這下真是如聞仙樂耳暫明,精神都為之一振。
他辭去職務全力碼字,不就是為了掙錢加出名嗎?
許躍新站起身循聲望去,看見王潮垠手裡拿著一隻鼓鼓囊囊的大號信封,步伐矯健地朝他走來。
「王組長,辛苦您了。」
許躍新迎上前,從王潮垠手裡接過信封。
這沉甸甸的手感啊,真不錯!
「我們決定對你按照千字7元的標準發放稿酬,信封里一共是651元6角8分,請當面點清。」
「稿費單也在裡邊。」
王潮垠臉上寫著恭喜二字,笑呵呵地拍著許躍新肩膀道。
六百多塊?
許躍新呼吸頓了一下,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1979年,京城職工平均工資才600塊出頭,這是花半個月功夫,就拿了別人一年的工資啊。
「別愣著啊,快數數。」
王潮垠對許躍新的反應見怪不怪,面帶和善笑容道,這也是他近年以來發放過的最高單筆稿酬。
「好嘞。」
許躍新拆開信封,清點完畢確認一分不少,又在王潮垠要求下留了自家地址。
等到小說刊發時,人民文學會給他家寄一本樣刊過去。
王潮垠記錄下地址後,跟許躍新確認一遍,不忘進行囑託:「下次有稿子,繼續發給我。」
「成,有類似風格的稿子我再給您。」
許躍新給出承諾時,特地加了個限定。
倒不是跟王潮垠玩心眼子,而是人民文學本身風格偏向嚴肅,說白了就是正劇,對作品整體思想性有一定要求。
自己後邊的一些創作,在選材上會和本次有差別,不一定適合發在人民文學上。
「那一言為定。」
王潮垠說道,一路把許躍新送下了樓。
離開166號大院後,許躍新把裝有稿費的大信封放在布袋裡,琢磨兩下後叫了輛三輪車回家。
眼下回城知青越來越多,很多人工作得不到安置,加上個別人在農村時養成偷雞摸狗的惡習,以至淪落成了佛爺。
要是坐公交車回家,保不齊半路上就叫人給掏了包,變成給佛爺打工。
就在許躍新乘上三輪車時,陳巧巧母親周至鳳已回到三室一廳的家中,聊起剛才的見聞。
「嘿,真是新鮮。許躍新都辭職半個月了,他媽居然不知道,還是我告訴她的。」
「要我說,這孩子真是不成器。挖煤再苦好歹是一份工作,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了呢?」
周至鳳神色不以為然道,「眼下多少返城知青,打破頭都找不著工作啊。聽說有人只要包吃包住,哪怕不發工資也給幹活。」
「媽,躍新救過我的命,品質也很好,我不許你這樣說他。」
這時,臥室門被人從裡邊吱呀一聲推開,一名身穿素白長裙,容貌清麗過人的少女走了出來,面帶不悅道。
周至鳳看到女兒,立刻春風滿面:「巧巧,怎麼把裙子穿上了啊?去見誰呢。」
陳巧巧是周至鳳的驕傲,她之前高考時名列全京城第9名,順利被燕京大學中文系錄取。
再加上陳巧巧出眾的容貌,周至鳳一直期待著她能嫁入社會地位更高的家庭,過上優裕的生活。
「去見躍新。前一陣沒法給他寫信,我得跟他當面解釋清楚。」
陳巧巧走到門口穿上鞋,頭也不回道。
去見許躍新?女兒明顯是跟他處對象了啊!
周至鳳頓時感到天塌了:跟誰處不好,怎麼偏偏跟了那個無業游民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