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別勝新婚
「聽你話里的意思,是跟他處上了?」
周至鳳追到女兒身後,語氣不悅道。
「是處上了,本來打算過一陣兒告訴你。」
「不說了媽,我走了。」
陳巧巧語氣輕鬆道,說話間穿好鞋,邁著輕快步伐跑出家門,就像一隻急于歸巢的小鳥。
周至鳳顧不得換鞋,快步追到樓梯口,聲音急切:「他都沒工作了,你還跟他處?」
陳巧巧本已下了好幾層台階,聽到母親的話止住腳步,仰起臉蛋神情無比堅決:「他就是還沒回城,我也跟他在一塊。」
說完,她就跑下了樓。
「唉!」
周至鳳本來想繼續潑女兒冷水,見她已經下樓梯只好作罷,心情陷入焦慮。
許躍新辭職沒有收入,女兒以後嫁給他,豈不是要受苦?
男人沒有工作,意味著沒有社會地位,女兒畢業後在單位會不會被人瞧不起?
眨眼功夫內,周至鳳都想到他們以後生孩子該咋辦了,感到越發擔心。
倒不是她想得太多,而是這年頭男女處對象就是奔著結婚去的,沒特殊情況一般不會分手。
周至鳳仿佛已經看到,陳巧巧本來應該幸福燦爛的人生,被許躍新拖進灰暗的深淵。
此刻,許躍新懷揣稿費剛回到家,完全想不到有一位中年女士在替自己憂慮將來養孩子的問題。
對了,還有另一位中年女士,也在為他擔憂。
許家兩室一廳的屋子裡,吳燕本來正在客廳坐立不安,看見兒子提個袋子回家,立刻憂愁地看向他:「剛才幹什麼去了?」
「跟媽說實話,你這次到底是不是請假回家?」
「還是說已經辭職了?」
吳燕命中靈魂的三連擊,叫許躍新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他回家路上買了瓶北冰洋汽水,本來打算躺床上美美喝上一回,沒成想剛進門就面臨審問。
也不知道她是從外邊聽見的傳聞,還是自己看出來的。
「我確實辭職了,打算今後從事創作事業。」
回過神後,許躍新坦坦蕩蕩答道。
「唉,寫作哪是那麼容易的事,多少人投幾十次,都中不了一次。」
吳燕不禁以手扶額,臉上布滿焦慮道,「再說,過去這些年,因為寫文章倒霉的人還少嗎?」
「我覺得你還是老老實實找份班上。明天我去找老同學,她在首鋼當組織部長,看能不能給你解決工作。」
「你應該是受不了煤礦的艱苦?我試試儘量給你找份清閒的。」
聽到母親的話,許躍新感到心裡暖暖的。
穿越過來後,父母一直對他很好。許躍新插隊期間,每個月都能收到父母寄的錢。得知自己辭職,第一時間也是表示理解,並想辦法幫自己找工作。
當然,自己不可能接受的。鋼鐵廠是工礦企業,再清閒也不可能有空安心碼字。
而且在某部知名的年代劇中,裡頭一整座四合院院的蠅營狗苟們都是在首鋼下轄的一家軋鋼廠工作。
要是碰著這幫人在現實中的原型,那就別想過上安生日子,一天到晚淨剩跟他們戰鬥了。
不去,堅決不去。誰都不能阻擋許躍新碼字的步伐。
「媽,您別說,我這次一投就中了。喏您看,這是稿費。」
許躍新大大方方地取出信封,放在桌上道。
才辭職半個月,就有公開發表的作品了?
真是快啊!
吳燕微微訝然,沒料到兒子的寫作事業進展居然這麼順利。
她在區財政局工作,局裡的大筆桿子,投十次稿都未必能成功一次,莫非自家兒子真是吃這碗飯的?
「那也得有個穩定工作作為後盾。」
吳燕小聲嘟囔道,還是覺得稿費的隨機性太強。
他們這一輩人被各種動盪整怕了,穩定二字在他們心目中,擁有天條一般的地位。
許躍新笑著用手拍拍信封:「總共651塊6角8分,單位里的老資歷,一年也不過這麼多。」
「有這筆錢在,能換您一年不嘮叨不?」
651塊!
吳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是不是聽錯了。
自家兒子,居然這麼厲害……剛從事創作,就能拿到這麼高的收入!
按照過去的說法,兒子他難不成是文曲星下凡?
吳燕受到巨大的震撼,心裡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有一份穩定的工作,確實極端重要……不過,錢真多的話,也可以往後擱置一下。
就跟兒子說的一樣,有這筆錢在,他以後從事全職創作也有底氣了。
往後自己也不用擔心單位人議論兒子是無業游民,誰敢這麼說,就把稿費單摔他臉上!
吳燕傳統但並不迂腐,並且有著一顆強力維護兒子的心。
「臭小子,媽是關心你,你還敢嫌嘮叨。」
吳燕想裝出不悅的樣子,可終究忍不住笑容道,向許躍新伸出手,「你把稿費單給我。」
吳女士的舉動,有點令許躍新沒想到。
「媽你要這幹啥?」
許躍新略帶茫然道。
他本來考慮到母親可能要求自己上交一些錢作為家用,真那樣的話自己可以給個百八十塊的,畢竟這年頭沒成家的子女上繳收入是日常操作。
唯獨沒想到她會要稿費單子。
「為了維護你的名聲。」
吳燕理直氣壯道,「哪裡都有愛嚼舌根的老娘們。到時候看見誰敢說,我就扒開她眼皮子,叫她瞧瞧你的稿費單。」
「多大點事,人不能生活在別人眼光里。」
許躍新不以為然道,「再說您要真在意,趕明兒我給您和我爸,還有我自己一人買塊新手錶,你往腕子上一戴,不比稿費單顯眼多了。」
對於兒子的話,吳燕感到很欣慰。
「好孩子,知道心疼爸媽了。」
「錢就全部存你手上吧,你還沒結婚,往後用錢的地方多。當然也別太節省,聽說現在姑娘普遍不喜歡摳門兒的。」
「還有就是寫稿子時留些神,別跟我們單位的那幾個人一樣,因為文章倒了霉。」
「你別嫌嘮叨,自打你下鄉勞動後,媽是晚上都睡不著覺。現在好容易趕上政策才一家團聚,可別再……」
吳燕說到這,眼眶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不忍再回想全家五口人天各一方的歲月。
許躍新急忙安慰:「媽,您甭傷心,這都是過去了,往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
「去年年底剛開過會,定下了全社會發展的基調,不再以鬥爭為綱。這意味著從今以後國家的政策,只會一天比一天好。」
「書上說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既然經濟領域都允許個體戶存在了,那麼文學上的政策相應地只會越來越寬鬆。就像前年的《班主任》那篇小說,不知道您看過沒?人家作者是一點都不迴避那些事兒,還不是過得好好的。」
吳燕怔怔聽著,結合近幾個月來的見聞,逐漸覺得兒子說的話是挺有道理。
「既然你已經在創作上取得成就,那媽就不多說什麼,任由你自己發揮了。」
「往後有創作壓力,記得跟爸媽說,我們永遠是你最堅強的後盾。」
吳燕稍作思量後,充滿信任道。
就在這一刻,她覺得兒子真的長大了,分析起社會形勢都能頭頭是道,跟個小局長似的。
寬慰完母親,許躍新回自己屋把錢收好。
他上頭有一個哥哥,目前已經成家,在公家單位上班。
再往下還有個妹妹,正在讀高二,平時成績還不錯,就是上大學有點玄,因為現在錄取率太低了。
大哥平常不在家住,一家四口擠擠倒也湊合,就是往後許躍新成家不太好辦。
許躍新收好稿費後來到客廳,環視一周以後世標準衡量略顯侷促的家,下定決心要早日攢夠錢,買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
「媽,今天不用做我的飯。」
在客廳呆了一會,許躍新朝廚房喊道,打算出去吃頓好的犒勞自己。
臨走前,他不忘把還沒來得及開封的北冰洋汽水、吸管帶上。
下了樓,許躍新「噔」一聲咬開瓶蓋,插入吸管美滋滋地喝了起來。
一股清甜的口感直入喉間,許躍新感到很暢快,覺得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被激活了。
只需要二角錢,就能擁有非同一般的爽快體驗。
許躍新把汽水喝到一半,加快腳步往公交站台走去,打算去莫斯科餐廳吃飯。
莫斯科餐廳,俗稱老莫,自打1954年開業起,就是京城青年們最為嚮往的一家館子。
許躍新手裡有了錢,下意識地就想去體驗一番。
就在他距離公交站台不遠時,一輛公交車緩緩駛來停下,一個留著齊肩短髮的高挑身影從上頭走了下來。
她怎麼來了?
看到這張回憶中無數次出現的嬌美面龐,許躍新止住了腳步,一時不知該是進是退。
陳巧巧也看見了許躍新,立即翹起嘴角,流露出俏美動人的笑靨:「正想去家裡找你。」
「喏你看,還給你買了東西。」
長得真好看……
等等,自己的原則和立場到哪去了。
許躍新差點淪陷在陳巧巧的柔美笑容中,趕緊提醒自己搞清楚狀況。
看起來,她是想用這些禮物作為封口費,不讓自己說出和她處過對象又分手一事,以免影響她的口碑跟前程?
這年頭對於男女關係還很保守,一方無過錯,另一方提分手,會落下不好的名聲。
這跟後世某部網文中的退婚流何其相似,那部網文中女方開局是送上了聚氣散,以求解除婚約。陳巧巧則是提來兩大兜的禮物……
一想到這,許躍新就心生不爽,感到嗤之以鼻。
哪怕身為男版小芳,自己也是有尊嚴滴!
「你放心,就算咱倆分手,我也不會說你壞話。」
「東西你帶回去吧,從今往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許躍新眼神看著上方,神態高冷道。
路上人多,莫欺少年窮,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啥的,還是別說了。
陳巧巧原本燦若桃花的笑靨僵住了。
「那個,對不起……」
陳巧巧低下頭,聲音軟糯道,和剛才面對母親時的堅定果決判若兩人,「學校調我們去海里實習,按規定期間不得同外界通信聯絡。」
「命令下得很突然,我沒來得及告訴任何人,包括你……」
說完,她怯生生地看向許躍新,神情就像一個犯錯的小學生。
海里?
許躍新瞳孔震了一下。
這兩個字,在不同地區有不同含義。若放在京城,那就只有一種意思。
他記得後世的歷史書上記載過,去年年底大會後,為培養國家未來的棟樑之材,大佬們決定從燕京大學、人大兩所高校的77、78兩屆學生中,選拔優秀者進行實習,熟悉中樞機構運行。
原來自己女朋友是去為人民服務了……
不知不覺間,許躍新對陳巧巧的稱呼變了。
「哦,沒聯繫也好,小別勝新婚。」
機智如許躍新,狀態切換得無比絲滑,表面上語氣還是淡淡的,卻把陳巧巧逗得滿臉羞紅。
「不許你這樣說……誰跟你結婚了……」
陳巧巧臉頰發熱,騰出一隻手輕輕推了下許躍新,心裡卻很高興。
他總算理解自己了。
許躍新看到陳巧巧嬌羞的小女兒態,選擇見好就收,沒有再說過分的話:「你還在上學,下次來別帶這麼多東西。」
說話間,許躍新從陳巧巧手裡接下兩大兜禮物,帶著她往教職工樓走去。
這沒啥不好意思,待會自己帶她去吃飯一樣的。
「學校有補貼呀,一個月9塊,上回實習也發了補貼。」
陳巧巧搓著手上被袋子勒出的紅印,像只小尾巴一樣跟在許躍新身後,介紹起禮物的內容,「裡頭有雙皮鞋,還有件現在這個時節穿的襯衫,你一會回家試試。」
「其他都是些吃的,有麻花,還有……」
陳巧巧還在說,許躍新已經沒心思聽了,目光時不時落在她的纖纖玉手上。
女朋友手被勒出印子,他心疼。
分手啥的,是三分鐘前那個許躍新的想法,可別賴在現在的他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