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蹄聲中。
映入南宮豹與眾列胥吏、差役眼中的,是一頭成年梅花鹿。
韓香:「豹公子眼中,異獸是否為鹿?」
南宮豹起身走下高階,繞行梅花鹿數圈,旋即看向韓香,「確……為鹿。」
韓香:「本官眼中,卻是馬。」
「一匹威風凜凜的棗紅色馬。」
南宮豹面色古怪,暗道這位新任縣太爺是不是眼瘸。
「司昂司大人,曹星牧曹大人。」
韓香望向縣丞與縣尉。
兩人冷淡拱了拱手,「不敢。」
韓香:「還有眾位胥吏、差役同僚。」
滿院人齊抱拳,「不敢。」
韓香:「覺得此異獸為鹿的,站在豹公子這一面。」
「覺得為馬的,站在我這一面。」
眾人面面相覷了一小會,隨即開始站隊。
半刻鐘。
南宮豹這一面,共計一百八十七人。
而韓香這一面,算上胡沖只有可憐的三十人。
韓香面無表情,將三十人的臉,牢牢記在心頭。
也將司昂、曹星牧,五房管事等一百八十七人,牢牢記在心頭。
「哈哈哈,縣太爺,這場遊戲,是我贏了!」
南宮豹放聲大笑道。
韓香:「豹公子且安坐,本官這就為你煮茶。」
點燃炭火。
自青柚罐子中捻出茶葉,放進紫砂茶壺。
很快,茶香味沁人心脾。
韓香倒了一小杯,雙手端起遞給南宮豹。
「豹公子,請。」
閉眼假寐的南宮豹伸手。
咣當一聲。
紫砂茶杯掉在案桌上。
滾燙茶水潑灑了韓香滿手。
「抱歉抱歉,縣太爺,我太困了,沒注意,沒燙著你吧?」
韓香搖搖頭,「沒有。」
南宮豹:「那煩請縣太爺再為我倒一杯吧。」
韓香面帶微笑點了點頭。
很快,茶水入喉。
南宮豹砸吧了兩下嘴,滿臉嫌棄『呸』了一口。
「縣太爺就是縣太爺,沒有半點治國領民的本事也就罷了,連個茶也煮的這麼難喝。」
「走了。」
「等有時間,縣太爺可往我家燕雀樓走一趟。」
「不是本公子吹噓,縣太爺你煮的茶,連給我家燕雀樓掏糞小廝提鞋都不配。」
「哈哈哈!」
望著被一干胥吏、差役簇擁著,走出縣衙大院的西門豹,
韓香不禁露出一抹微笑。
笑容猶如冰面裂開溢出來的水。
「胡沖。」
「大人,我在。」
韓香:「晚些時候,讓禮房管事白京來見我。」
胡沖:「好的大人。」
「另外,」
韓香收回目光,繼而看向留下來的二十九人。
幾乎沒有六房之人。
也沒有捕快。
只有皂、壯二班。
「將南宮士族買命的一萬九千兩銀子拿出來。」
「全給咱這群弟兄發了。」
聞聽此言。
二十九人先是愣了愣神,旋即狂喜著沖韓香跪伏一片。
「我等,至此誓死效忠大人!」
「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一萬九千兩。
二十九人。
一人可分六百餘兩。
而二十九人一月月錢才二錢。
一年堪三兩。
二百年才能賺下六百兩!
潑天巨財!
——
元靈十五年,五月二十八。
日薄西山。
湘繡縣縣衙後院,韓香躺在藤椅上,愜意沐浴夕陽。
腳步聲由遠而近。
胡沖領著禮房管事白京前來。
白京,其人約莫二十三四歲,身形纖瘦,看上去好似弱不禁風的書生。
「卑職白京,見過大人。」
韓香緩緩睜開細眸,詢問道:「一身酒氣,喝的什麼?」
白京:「女兒紅。」
韓香:「怪不得你們唯豹公子馬首是瞻。」
「一壇數十兩的女兒紅,若我是你,也會站隊南宮士族。」
白京沉默不語。
韓香:「聽說你後天成親?」
白京點頭:「是。」
韓香:「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去做。」
白京:「請大人吩咐。」
韓香:「以防隔牆有耳,你且靠過來。」
待白京俯下身子,貼近韓香後。
後者輕語了幾句。
白京面色巨變,「大人……你……你!」
「你這是要讓我白氏一族滅門!」
「絕不!」
「我絕不同意!」
白京拂袖轉身。
望著青年遠去背影,韓香面無表情道:「聽說你是咱湘繡縣遠近聞名的大孝子。」
「回了寧清鎮,代本官向你娘問好。」
白京怒極,置若罔聞,大踏步離去。
胡沖:「大人,白京若將您之謀劃告知西門士族……後果很嚴重。」
「您會成為眾矢之的!」
韓香:「放心,他會回來的。」
「湘繡縣,註定是我韓香的湘繡縣!」
……
元靈十五年,五月二十八。
月上柳梢頭。
白京帶著兩名侍從回到湘繡縣下轄寧清鎮。
還未進鎮,白京便遠遠望見鎮裡街巷各處散落著數十簇火把之光。
仿佛數十顆赤金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夜歸人。
狗吠聲,悽厲貓嚎聲,若有若無的呼喚聲,還有胸腔里怦怦激跳的心臟,一切的一切,都預示著此夜絕不平靜。
「駕~」
白京狠狠一夾馬腹,左右侍從趕忙追隨。
三人三馬快速疾馳進寧清鎮。
「少爺少爺,不好了,出大事了!」
始一進鎮,便有一白府下人火急火燎迎上前。
一刻鐘後。
寧清鎮,白家府邸堂舍。
燭火昏黃,將白京那張寫滿憂急的面龐渲染的若明若暗。
服侍白家老太太的貼身丫鬟,俏臉一片慘白,惴惴不安道:「少……少爺,日落時,我還攙扶著老太太在後花園散步賞夕陽呢。」
「夜幕降臨後,老太太說有些困,想小憩一會兒,說是等您回來,再讓我喚醒她。」
「約莫戌時三刻許,估摸著少爺您要回來了,我便進入老太太房間。」
「可……可老太太不見了,桌……桌上只有一張字條。」
丫鬟膽戰心驚,自袖中摸出字條,遞給白京。
白京接過,定眼一瞧。
長條形的紙張上,赫然書寫『太平』二字。
「韓太平!你欺人太甚!」
白京狠狠將紙條揉爛、揉碎。
白家老太爺與世長辭那年,白京尚是襁褓中的嬰兒。
白家老太太獨自一人,操持白府家業。
白京那些個叔叔嬸嬸,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內憂外患,群狼環伺。
白老太太硬是咬著牙,將嘴唇咬出血,咬下肉來,苦熬苦掖二十年,才有了如今的白家。
白京可以不在乎自身功名利祿,卻絕放不下老母親。
沉默了好一會後。
白京孤身一人出了白府。
策馬直奔湘繡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