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不見頂的山門,藏於迷霧之中,只餘四根方正立柱。
而在那山門之下,盤坐著一個人。
不對,不是人。
那是一具無頭的屍體。
也不對,誰來定義沒有頭的就一定是屍體?
它赤裸著上身,形若槁骸,宛如干木,似是與林中枯木無異。
下身則是殘破的詭異道裾,道裾與腰間皮肉相連,仿佛是從腰間長出來的,而皮肉與道裾過渡之處可見凸起的青筋。
一把長刀橫插在腰間,足有六尺,也是長在肉里,乾枯的青筋蔓延上刀鞘,這一幕看起來極為詭異。
何安在來到山門之下,踉踉蹌蹌地,徑直朝那無頭道人走去。
而那無頭道人竟在此刻緩緩站了起來。
它即便沒有腦袋,卻依舊比何安在高出一頭。
它抬起宛若枯枝的手,按在了刀柄上,將刀緩緩拔了出來。
「刺啦——」
長刀出鞘發出了皮肉撕裂的聲響,被拔出來的並非金屬刀身,而跳動著的猩紅血肉,上面還不規則地長著幾顆眼珠子。
血肉刀身被拔出來後,上面的眼珠子陸續開始瘋狂轉動著,它們都毫無例外地鎖定在了何安在的身上。
隨著血肉刀身一點點被拔出,似乎有什麼變化正在發生。
然而無頭道人根本無法將血肉的長刀完全拔出,因為橫插在其腰間的刀身實在太長,在其拔出一半後,剛好如一橫欄擋住了上山的路。
何安在微微抬眸,殷紅的左眼將血肉刀身上射來的目光都瞪了回去。
似有的變化停止了發生。
血肉刀身上的眼珠子收回目光,並躲避著殷紅左眼的目光,紛紛左顧右盼,或作白眼狀。
「天……命……」
何安在唇齒不清地低語著,聲音沙啞且沉悶。
他腳下踉蹌的步伐,在無頭道人身側停頓。
手裡提溜著的三花貓,被他抬手丟進山門,得閒之手按上那血肉長刀的刀柄,將那半出鞘的血肉長刀歸於鞘中,讓出了上山的路。
「咯咯咯咯……」
何安在微張著的嘴咧開唇角,喉嚨里卻發出咯咯怪聲。
他與無頭道人擦肩而過,進入了山門。
無頭道人重新盤坐。
也就在這時何安在喉中聲響變作怪笑,卻在笑了兩聲後戛然而止。
他左眼中的殷紅如同一滴暈開的朱墨,逐漸渙散,直至變作暗淡的灰色。
隨後他一個趔趄,如斷了線的提線木偶般,突然垮了下去。
何安在雙膝跪倒在山門之後,更是弓著身軀以頭蹌地,沒讓胸膛摔在地上。
在那裡,是要帶回家的學長。
山門前後,蒙蒙灰霧中,兩道身影背對著背,莊嚴盤坐的無頭道人,狼狽跪倒在地上以頭蹌地的何安在。
方才被扔進山門的花花,在這時豎著尾巴從迷霧中走了出來。
花花來到了何安在磕在地上的腦袋旁,它抬起爪子扒拉了兩下何安在的腦袋。
何安在一動不動,而後花花又轉身走入了迷霧之中。
……
山中某處,蓬頭垢面的女生瘋瘋癲癲,身著的花色睡衣滿是塵土污漬。
「義大利面拌四十二號川普會影響專家焚燒五十萬存款產生大量PM7.8奧特曼大戰三體人……」
她行為怪異,舉止誇張,神情多變且自言自語,口中呢喃前言不搭後語,毫無邏輯不說,還時常蹦出一段連人話都不是的咿呀哼哈。
她名叫林星文,正是何安在所要尋找的,那名失蹤的四中女學生。
返校那天,她趁著宿舍無人,試穿了櫥櫃裡莫名多出來的,看起來很酷的黑色風衣。
結果不知怎麼地,就來到了這座被大霧籠罩的山中。
莫說她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
就算是一位適應各種惡劣環境的野外生存達人,在有準備的情況下來到這被大霧籠罩的陌生山里,大霧永遠不散,用不了多久也會精神崩潰。
也莫說在這環境下久待。
她從還算溫馨的學校宿舍,莫名來到了大霧籠罩的山裡,遭遇之離奇,她當即便被嚇破了膽,當場被嚇到精神失常。
可究竟是被嚇的?還是以普通人的認知理解來到這裡,從而過度沾染晦氣導致了思維邏輯紊亂?
林星文在這山里,沒有遭受任何物理傷害,只是精神上經歷了常人難以想像的折磨,精神上的絕望會隨時間推移而不斷增加,就像深邃的星空沒有盡頭。
這裡只有她一個人,叫天不靈,喊地不應。
時常會聽到霧中窸窸窣窣,似有什麼東西,可卻什麼都沒見到過。
她在玩一個人的躲貓貓。
起初她會怕霧中存在什麼怪物,到處躲躲藏藏,感覺躲在哪都不安全。
可後來在精神的折磨與煎熬下,孤單、枯燥、恐懼的三原色溢出了她的線條,她開始心理扭曲,開始渴望霧裡的【朋友】。
她尋著霧裡的聲音,她無法認知,無法理解,不知道那是什麼聲音,只覺得那邊應該是有什麼。
「喵~」
突然,一聲可以理解的貓叫聲傳入了她的耳朵。
聞聲,她腳步一頓,面色一僵,神情一滯,雙眸瞬間瞪大,並恢復了一絲清明,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從髒兮兮的面龐上划過。
林星文看向貓叫聲傳來的方向,只見一隻特別好看的長毛三花貓豎著尾巴從迷霧中走了出來。
花花看了林星文一眼,然後便扭頭折返回了迷霧之中。
林星文見狀趕忙追了上去,一邊追一邊放聲大哭,「小貓咪……等等我……」
林星文追,花花就跑。
林星文追丟了花花,著急忙慌下,她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崩潰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淚,心中剛剛散去的陰霾,再次籠罩了上來;環境中那已經適應了的陰冷,在這一刻鑽入骨髓。
就好比是在大雪覆蓋的陰天冬日,你好不容易適應了陰沉的寒冷,天空上的烏雲卻突然裂開了道口子,一道陽光透過縫隙照射在你的身上,使你渾身暖洋洋。
陽光照過你後,天上的烏雲上便閉合了口子。
你忘不了剛剛的溫暖,懷戀中,寒意再度爬滿你的全身。
你的心還在那縷陽光之下,而你的人,卻在那陰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