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回家後,倒也靠著改革軍戶的春風,在媒婆的撮合下,成了一門親事。
不僅僅是他,與他同為正丁的好幾個軍戶也在回家後成了新郎。
然後,他們這幾個新郎沒在家裡待多久,就踏上了去江西的行程。
畢竟行餉一個月兩塊銀元,他們都想掙這一個月兩塊銀元的錢。
王陽明這時已先到了江西南昌。
只是嘉靖七年正月,受小冰河氣候的影響,江西一帶也下著鵝毛大雪。
到達南昌的王陽明,看見茫茫積雪,不禁擰眉對前來見面的江西巡撫陳洪謨說:「眼下平叛,最大的困難倒不是叛軍本身,而是這惡劣的天氣,讓道路皆無,會使外地調來的兵很難在這裡行進,也讓糧秣運輸變得極為困難。」
「部堂說的是,天寒地凍,大雪不斷,冒然行軍,實在不妥,還是等到明年開春比較適合,只是叛亂之地的軍民百姓就得多受一日苦難。」
陳洪謨回道。
王陽明聽後點了點頭,然後就背著手,往案前走去,而說道:「先讓各縣組織百姓清掃道路,一邊清掃一邊行軍到指定城關,同時清掃附近匪寇與鎮壓不安分的土匪惡霸,至少在這個冬天,不能讓叛軍依靠匪寇、內應攻陷更多的城池。」
陳洪謨點頭贊同。
建昌府。
叛軍這邊,都御史方淮已經搖身一變,成了朱祐檳的兵部尚書。
建昌知府鄭源成為了戶部右侍郎。
而都指揮僉事房梁則成了討逆總兵官,且功封新城伯。
益王朱祐檳也在這些叛亂勢豪之家脅迫下,即位成了監國。
方淮等人也以朱祐檳的名義頒布了「清君側」討逆檄文,而在檄文中,自然將楊一清、張璁、王瓊罵成奸臣賊子,說他們禍害了天下,其禍不亞於劉瑾、江彬之流。
他們倒是沒有直接罵嘉靖。
這主要是為了能夠團結到不滿改革但還不想棄君造反的官僚士大夫們。
除了討逆檄文外,方淮等叛臣還以朱祐檳的名義,打著復祖宗成法、還天下清平的旗號,頒布了新的為政條例。
其中,第一條就是護衛大禮,聲討楊一清、張璁等奸臣蠱惑天子、亂了大禮,不忠不孝。
同嘉靖即位之初,清流文官們需要在大禮上讓嘉靖認孝宗為皇考,而達到恢復孝宗之制,達到士權壓過皇權的目的一樣。
現在這些叛臣也需要通過改正大禮,在大禮上著手,而達到自己士權重新振作、重新恢復孝宗之制的目的。
同時,他們這樣做也是為了能得到天下不少護禮派士大夫的支持。
甚至護禮的鐵桿支持者——原國子監祭酒夏良勝,就因為家在叛亂區,而加入了叛臣隊伍,成為了益王朱佑檳的禮部尚書。
為了能夠證明自己護禮的正確性,夏良勝還獲得叛臣們的支持,集自己曾經任文選司郎中時收集到的典銓章奏而編成了一本書叫《銓司存藁議禮及執奏》,而讓叛臣中的護禮派原參議張懷、南城主簿寧鑰刻印。
按照這些叛臣的意思,似乎嘉靖只要肯改回大禮,他們就不再討逆,還會繼續奉嘉靖為主,所以到現在都還是沒有否定嘉靖的君主地位,只是把自己造反的原因推故於朝中有奸臣。
至於益王朱佑檳能不能真的成為皇帝,他們並沒有考慮。
因為益王只是他們的一個傀儡。
第二條則是讓軍戶恢復到孝宗時期的待遇,即軍戶正丁沒有行餉,只有月糧,軍戶余丁沒有月糧,還要上交餘糧。
反正他們的軍隊大多數都是投身到自家為奴的軍勇組成,這樣做自然不用擔心軍隊會不滿。
第三條自然是恢復孝宗朝僱工反抗僱主視為以下犯上同謀逆罪。
作為大地主大商人為主的他們,太需要這條來保證自家的長工短工聽話了。
第四條則是重新恢復告納制度,目的是以解民困,實際上是為了斂財。
第五條是依舊禁宗室從事他業。
而第六條是撤廢廠衛,以達到收攏天下士心的目的。
第七條是禁止勛戚開錢莊,而與民爭利。
這一條主要是阻止張延齡等人繼續放低息貸,搶他們的利。
第八條,賜還日向町給倭國令制大名大友氏。
這一條為的是尋求到倭國和沿海不滿朝廷對外擴張的大戶的支持。
為此。
他們還頒布了第九條,那就是遵祖制,棄東萊諸州縣與澎湖縣。
這也為的是討好閩浙沿海大戶。
然後還有第十條。
第十條是以監國的名義開恩科。
這個倒是學的嘉靖。
當然,他們這樣做也是為了籠絡一些中下層士人來加入自己的造反團隊。
他們作為地主階級造反的隊伍,跟農民起義初期會只殺官殺士紳不一樣,而是一開始就表現出了歡迎士人加入自己團隊的態度。
叛軍的上層官員們忙著「撥亂反正、恢復祖制」,而下層官兵則已經開始忙著燒殺劫掠。
跟著他們一起造反的鄉勇奴僕、地痞流氓,自然不會白跟著他們造反,也就會借著反攻倒算和攻城略地的名義,對普通百姓和中下層地主進行搜刮。
同安鎮舉人吳居仁因嘉靖開辦恩科,也就還是在嘉靖六年的冬月末,冒著家鄉已經發生戰亂的風險,踏上了去京師的路程,準備趕去參加嘉靖七年的恩科。
如果嘉靖七年的恩科不能中,他還打算在京師附近客居到嘉靖八年,參加嘉靖八年的會試。
他主要是太想中進士了。
這也是他為什麼明知家鄉有叛亂,也要出門的原因。
他可不想錯過這可以兩年參加兩次會試的機會。
只是,吳居仁在北上的時候,還是比以前小心謹慎了些,特意多帶了幾個壯仆,也和同樣要去參加科舉的新城舉人婁復組了隊,一起往北去參加科舉。
至於叛軍舉辦的科舉,他自然是沒打算參加的。
他也不是傻子,知道叛軍的勝算不大。
而吳居仁在往北邊去時,就在路上聽聞到叛軍襲殺路過的人,為的是搶掠他們身上的錢財,同時把他們的首級砍下來,冒充是官軍的首級,以向上面邀功。
這讓吳居仁內心也頗為膽怯,而他也在路上看見許多沒頭沒穿衣服的屍骸,更有小孩在死人堆里啼哭。
他沒想到自己家鄉居然這麼快就從安寧祥和的世界變成了地獄般的世界。
這讓五十餘年未識刀兵的他,頗為震恐。
若不是對功名的渴望,促使著他繼續冒險北上,他都想暫時不參加會試,直接回家躲起來,乃至最好帶家人往福建逃。
等到吳居仁壯著膽子、冒著寒風冷雪,繼續行走到一處叫杉關的地方附近時,就遇到了已升為叛軍千戶的房春與他麾下的一隊兵馬。
「站住!」
嗖!
當叛軍手裡的數支響箭穿過樹林,插在雪地上時,吳居仁和婁復等人就不得不讓家僕停下了自己所乘馬車。
而接著,房春就帶著叛軍包圍了吳居仁和婁復,且問著他們:「你們這是去哪兒?」
吳居仁和婁復都下了馬車。
吳居仁甚至還不小心瞅見了房春身後一叛軍提著的一個裝滿人頭的布袋,布袋裡的人頭還在滲著鮮血出來,滴在了雪地上。
這讓吳居仁頓時面色撒白,沒有張口。
同行的舉子婁復倒是開了口說:「我們是去南都做買賣。」
在一一看無一錯版本!
「買賣?」
「我看不像,我看你們倒像朝中奸臣的細作!」
房春知道自己已經造了反,那自然任何秩序都不用守,殺巡檢所的官兵殺百姓乃至殺商賈士人都無所謂。
所以,房春現在聽他們說自己是去買賣的,便只想把吳居仁、婁復這些看上去衣著不錯、明顯也頗有銀錢的人殺了,然後搶其財。
婁復這時忙拿出自己功名身份說:「我們是舉人,你們不能殺我們!」
「是舉人就直接去建昌府參加恩科!」
房春聽他們又說自己是有功名的舉子,就放棄了殺他們,但也沒有要放他們走的意思。
婁復當即賠禮道:「我們已絕意科舉!還請將軍勿要相逼!」
「老子就逼你了怎麼著?」
房春反問了一句,然後就持起還帶著血跡的刀指著婁復:「你去不去?」
婁復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了吳與弼。
但房春似乎沒有耐心,直接一刀捅進了婁復胸膛。
婁復當場嘴裡吐血,一臉愕然。
吳與弼也嚇得張嘴瞪眼。
房春則在這時看向了吳與弼:「你去不去?」
「去!」
「我去!」
吳與弼連忙答應了兩聲。
他現在已猛然意識到,在叛亂失序的時候,舉人的身份,在這些兵匪面前並沒有什麼用。
吳與弼接下來也就跟著這些叛軍一起往建昌城而來。
好在時值寒冬,沒多久就又下起了大雪,視野極差,他也就趁著中途這些叛軍歇腳的時候,趁人不注意逃了出來,一路又滾又跑的躲進了一山洞裡,因為大雪沒多久就掩蓋了他的足跡,叛軍也沒有發現他。
而吳與弼在山洞中冷了一宿後就逃到了東鄉縣境內。
而不只吳與弼,許多中下層士紳與普通百姓也都受不了叛軍對地方秩序的摧殘,而紛紛選擇逃離。
不過,方淮和房梁等叛臣中的上層人物倒是不知道這些,只看見底下的人不停報來又殲滅大量官軍的戰功和帶來許多士人來投誠的消息。
所以,這讓方淮和房梁等叛臣中的上層人物有種形勢一片大好的感覺,而準備春暖花開後就起兵攻打南昌。
但其實,在嘉靖七年的元夕節前一天,周尚文所率天子親軍一部就到了東鄉附近,與這裡的江西地方官軍匯合。
房春奉命來襲擾東鄉,在附近村郭燒殺劫掠時,值守東鄉的韋長貴就在兵憲彭祺的吩咐下,出城來殲滅這股叛軍。
吳與弼正好看見韋長貴這支兵馬從自己所臨時歇腳的村落走過。
而當他看見這支兵馬只走大道,打著「虎賁衛」旗號而不入附近民居時,就不由得落下了淚水:「還是天子王師有軍紀,能護百姓太平啊!」
韋長貴所率兵馬也在當地巡檢所民兵的引導下,來到了房春等叛軍所在的村落,而將房春所部叛軍圍在了該村。
當房春意識到有真正的官軍出現,自然是大驚失色,只得停止對無辜村民的殺戮,而開始集兵突圍。
於是。
這些叛軍就朝大量穿著白色布甲的天子親軍沖了來。
天子親軍則在這時舉起了火銃。
叛軍也在快衝近彼此所在的射程時舉起了火銃。
接著就是一連串炒豆子的聲音響起。
火光也在雪原上炸現。
雙方互有傷亡。
但因天子親軍火器更為優良,且更為訓練有素的緣故,傷亡倒是比叛軍少很多。
而這些叛軍因疏於操練、平素多為勢豪之家耕作護院的緣故,也就傷亡的多一些。
待前排天子親軍主動持起長矛,在火器手的陪同下,向前推進,如一排企鵝一樣在雪地里前進時,叛軍這邊更是因為沒擊潰官軍而自己先嚇得崩潰起來。
一時間,許多叛軍都是後背中彈,有的更是被長矛從後背搠穿。
房春也忙要跑,但因為雪天難走,沒多久就還是被圍住了。
毛衷麾下一舊部,如今擔任天子親軍韋長貴嚮導的巡檢所民兵,在陪著韋長貴走來時,還特地指著房春,對韋長貴說:
「韋指揮,就是他,他殺了我們的所正,他把他用火給活活烤死,還扒了我們所正的皮!可憐我們毛所正,沒死在韃子手裡,卻慘死在了他一個叛賊手裡!」
「求你們饒了我!」
「我願意讓我的人回去帶銀元三萬來獻給你們!」
房春這時跪在雪地上哀求起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