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翟家剛剛來報,翟鑾暴斃了。」
這時,黃錦突然走了來,向朱厚熜附耳奏報一則他突然收到的消息。
朱厚熜聽後立在當場,半晌未動。
「知道了。」
隨後,朱厚熜才隻說了這麼三個字。
翟鑾也沒想過,他在大本堂向三位皇子傳授完自己的講章內容回家後,就突然腹痛如絞。
待到大夫來時,他就已口不能言,手不能擡。
翟鑾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中的毒。
他隻記得,他如往常一樣,先去內閣領了講章,且領講章時,與內閣閣臣張璁和夏言借著商討太子教學問題的名義,聊了一會兒天,接著,他就回了大本堂,教了太子。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隻在內閣等張璁和夏言時,喝了一點內閣中書舍人送來的茶,又在大本堂喝了大本堂宮人送來的茶。
他甚至沒有吃茶點,隻是喝了些茶。
他可以一天不吃,但卻是不能不喝水的。
何況,他現在的主要工作就是給太子講課。
另外,翟鑾也沒想過這些茶會有什麼問題,畢竟這些茶是大家都在喝的公茶,他在內閣喝茶時,張璁和夏言都在喝。
他在大本堂時,徐階、高拱、張居正也喝了他一樣的茶。
但偏偏現在是他腹痛不已、大有即將去世的情況。
而結果也確實如此。
大夫在把了他的脈後就搖了搖頭。
而翟鑾自己也在聽見家人的哭聲時,失去了意識,隻產生了與已去世父母重逢的歡喜場景。
接著,很快,翟鑾就斷了氣。
翟家人也向朝廷報了喪。
翟鑾的突然離世,對翟家乃至對整個翟世家族而言,自然是一筆很大的損失。
畢竟翟鑾已經是東宮首席老師,將來是很有希望入閣的。
……
……
「他真的沒了?」
夏言也從內閣中書舍人費完這裡知道了翟鑾去世的事,還因此問了一句。
費完鄭重地點了點頭:「他家人報喪的本已經去文書房了,應該很快就要到內閣。」
「仲鳴兄,你不能怪我夏言啊!」
「我也是沒辦法。」
「你要怪就怪你我都恨之入骨的人吧。」
夏言則在這時長呼了一口氣,而看向張璁的首輔值房喃喃自語起來。
費完是夏言的姻親,跟夏言屬於休戚與共的消息,他自然知道夏言說的人是張璁。
費完甚至還主動問著夏言:「閣老以為陛下會因此覺得翟鑾之死是張孚敬所為嗎?」
「無論陛下會不會這樣認為,至少天下人是會這樣認為的。」
夏言則在這時笑著說了起來。
「翟鑾的死,跟你有沒有關係?」
朱厚熜也在知道翟鑾的事後,召見了張璁,還問起張璁來。
張璁道:「陛下,臣怎麼可能因為他的弟弟翟鵬是大同巡撫,就要把他當做要謀害臣的人?就算臣會這麼認為,也不會用這種手段殺他,能用這種手段殺他的,一般都是他自己人,是怕他說出更多的秘密來。」
「朕也不相信是你!」
「但恐天下人會認為是你,認為你已經開始用這種方式報復恨你的清流了。」
朱厚熜說到這裡就看向了張璁。
張璁拱手作揖道:「陛下說的是,這人是要臣死無葬身之地。」
「那當怎麼對付此人?」
朱厚熜看向了張璁。
朱厚熜甚至都能猜得到是誰想讓張璁死無葬身之地,把張璁架在火上烤。
但這人把自己摘的太乾淨。
所以,朱厚熜即便是皇帝,但卻拿不出任何理由來處置這人。
何況,這人還在俺答圍城時,是最為自己說話的,也是最為積極主張不向俺答妥協而殺張璁、桂萼的人。
張璁似乎早有答案,所以當即建言道:「臣認為可以如他所願,讓他代替臣,做大明的首輔!進而讓他在陛下的迫使下,不得不蕭規曹隨!那樣最令天下大戶憎恨的就不會再是臣,而是他;畢竟,叛徒往往才是最招恨的。」
「朕記得你這些年身體也不太好?」
朱厚熜突兀地問了張璁了一句。
張璁微微一怔,隨即拱手道:「臣中進士太晚,所以入仕才十七年,就已到花甲之年,到如今已是毛脫氣弱、病疾增多,隻是沒想到陛下也在關注著臣的身體,臣真正是感懷不已。」
「是啊,你和袁先生一樣,在朕遇見你們的時候,都太晚了!」
朱厚熜頗為感慨地說了一句。
接著,朱厚熜就又道:「還有桂萼,他的身體也不好,最近上了本,想回鄉暫養,朕已經準了;現在你也先退下歇息吧,把繼續得罪人的事交給他夏言來做,讓他感受一下,這首輔有沒有那麼好當。」
「謝陛下成全!」
張璁則在這時大拜在地。
「召夏言!」
朱厚熜在張璁離開後就宣見了夏言。
夏言聞知後自然忙往宮裡走了去。
而費完則跟在夏言身後,一起往大門處走去,且一邊走一邊對夏言說:「陛下想必是要問閣老關於翟鑾的事!」
「自然,隻是不知陛下是先見的我,還是先見的張孚敬。」
夏言一邊擰眉思索著一邊往外走去。
而費完則將夏言送到門口後就沒再跟著。
夏言這裡在來到宮裡後,朱厚熜也問起夏言來:「翟鑾突然暴斃,你可知道?」
夏言故作驚訝:「臣不知!」
「可朕卻接到密奏說,你素日和他走的最近,多有密謀,這次他暴斃,也是你所為!」
朱厚熜說道。
夏言忙跪下來,叩首道:「陛下明鑑,這是絕對沒有的事,翟鑾是錦衣衛籍的士子,又是陛下欽定的東宮老師,臣怎敢害他?」
「你知道朕為何會點他翟鑾為東宮老師嗎?」
朱厚熜這時則問起夏言別的話來。
夏言身子微顫地看著地上的反射著燭光的金磚,回道:「臣不知。」
「因為他是第一個給朕上過清丈密奏的大臣。」
朱厚熜這時開口說了一句,且偷偷瞥了夏言一眼。
他隻見夏言已是面色惶恐,老眼圓睜,而透露著認真思考的神色。
夏言這裡很快就閉了一下眼,深呼了一口氣。
他似乎已經猜到了天子這樣說的目的,也就在這時主動開口道:「如此看來,翟公確為憂國憂民之臣,竟早有整肅天下之志,令臣感佩,也令臣更覺可惜!」
「是啊,清丈乃興國安邦之長久大計,但如今張、桂兩人皆已老病,翟鑾又驟然離世,如此大政,該由何人繼之?」
朱厚熜說到這裡,就問起夏言來:「夏閣老,你願做曹參否?」
夏言再次咬牙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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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夏言就大拜而叩首在地:「臣雖不才,但願為清丈這項國家大計殫精竭慮、以促此項大計順利完成,以報國恩!若清丈因臣而停止、乃至大壞,臣願甘願伏誅,亦願家族受誅!」
「起來吧。」
朱厚熜這時笑著說了一句。
接著,朱厚熜就看向了夏言,繼續說道:「朕知道你的忠心,但做好首輔,可不能隻有忠心。」
「陛下說的是。」
夏言回了一句。
而朱厚熜這裡則揮手讓夏言退了下去。
次日。
張孚敬就以疾患纏身為由上本乞休緻仕。
朱厚熜予以準允。
接著,朱厚熜就下旨進夏言為華蓋殿大學士,加少師、太子太師。
而這兩件事自然在朝野之間產生不小的波動。
本來大家都因翟鑾暴斃的事,而震驚不已,甚至不滿清丈國策的已經開始把這事遷怒到張璁身上,言是張璁已經通過翟鵬的反水猜到背後勾結韃子逼天子殺他的主謀是翟鑾,而因此殺翟鑾。
但現在,嘉靖帝突然準予張璁乞休離開,反讓天下士大夫這些人精不願意再相信翟鑾是被張璁所害。
畢竟目前看來,翟鑾暴斃並沒有給張璁帶來更大的好處。
反而得到更大好處的是夏言。
這自然就讓很多士大夫本能地會覺得這事可能是夏言所為。
「現在朝野都因為陛下突然準予張孚敬離開,而讓你任首輔,而紛紛傳言說公才是這一系列事件的幕後主使,公現在可想好怎麼做接下來的首輔嗎?」
費完則在夏言任首輔也因為這些事問起夏言來。
夏言幹搓了一下臉,說道:「還能怎麼辦,聖諭煌煌,隻能盡力保證清丈順利完成了,否則,隻怕想像張孚敬一樣體面緻仕都很難。」
「哎!」
費完點了點頭,接著嘆息一聲:「陛下太利害了!」
「是厲害!為保住張孚敬,讓大明將來還能繼續出一位敢挑大樑的中興之臣,不惜逼著我來頂,且大有我要不頂,就讓我死無葬身之地的意思。」
夏言說到這裡,就笑了起來:「好在,如今天下,真要說為中興大明,得必須推行的內政,那就隻有清丈了,除清丈外,其餘皆當以開利於外為主。」
「可是,天下縉紳大戶中,非軍籍的還是居多,他們是不願意百姓越來越富足,使得他們對下越發難以再有人上人之待遇的。」
「本來,他們就因為多了一個更加尊貴的軍籍大戶在上面壓著,與之前連天子都能對抗相比,如今不但不能再同天子對抗,連在軍籍大戶面前都得低人一等。」
「所以,無論是對內疏解民困,還是對外開利以富民強國,他們隻怕都不會願意的,肯定對開利於外也會百般抵制!而寧肯外夷做大,也不願意本國強盛啊!」
費完擰眉說起自己擔憂來。
夏言呵呵冷笑起來:「這哪裡由得了他們!不直接割他們的肉強國富民,逼著他們把兼併的田吐出來,已經是夠可以了!我們軍籍的官員,不可能不努力維繫陛下嘔心瀝血所重新整飭的軍籍為貴之制!一來這是祖宗成法,二來這也是國家長治久安的唯一正途,我輩自當竭力護持之!」
「公說的是,要不是他們不甘認輸,不顧社稷安危、聖人道義,而大肆製造人禍,清丈也不至於提上日程。」
費完頷首回道。
夏言接著就對費完說:「所以,你告訴我們這邊的科道言官,把底下執行清丈的官僚盯緊一些,免得他們當中還是有心裡藏奸又無大智的人以為換了首輔就可以在清丈的事上亂來,隻要發現一個亂來的,就照參不誤,就算張孚敬在科道中的黨羽不敢參,他們也要參!」
費完點頭應承了下來。
朱厚熜這裡也在準予張璁緻仕,而讓夏言接任首輔後不久見了請求陛辭的張璁。
「朕已下旨給沿途有司和錦衣衛,若卿在某地有不測,皆削籍閒住,當地停考三屆科舉,有不敬之舉,皆革職閒住,當地停考一屆科舉!」
朱厚熜在見到張璁後,就對張璁說起自己對張璁回鄉途中安全方面的安排來。
張璁自然不禁雙眼一紅,大拜行禮:「陛下關懷之深,臣愧不敢當!」
「起身吧,你我君臣何必說這些。」
朱厚熜擡手笑著說了一句。
接著,張璁接著就拿出了一道奏本:「陛下,臣按例薦舉的閣臣人選。」
朱厚熜讓黃錦接了過來。
朱厚熜在拿到張璁的舉薦奏本後,就見張璁薦舉的是禮部尚書李時。
朱厚熜對此也沒有拒絕,皆予以同意。
他相信張璁所舉薦的人,肯定也是在清丈這類基本國策上是支持的。
而且朱厚熜還希望張璁一黨多在朝堂上重要職位留些人,不然,他還真不放心,夏言這個首輔會被他控制得住。
因為在他的印象裏,夏言可不是一個很聽話的輔臣。
所以,朱厚熜也就繼續說道:「據朕所知,吏部尚書李承勛如今也重疾纏身,以卿之見,當誰接任大冢宰之職為妥?」
「臣薦吏部左侍郎霍韜,此公力主禁佛,毀佛寺,如今天下大富,但避免淫寺因此增多,屆時整肅內政非打擊天下淫寺不可,而要打擊淫寺非此公不可。」
張璁回道。
朱厚熜頷首,又問:「禮部尚書任誰為妥。」
「家師嚴嵩,接下來出兵安南諸務,禮官非擅審時度勢之輩不可!」
「善!」
接著,朱厚熜就對黃錦吩咐說:「那就傳旨內閣,禮部尚書李時入閣預機會,吏部左侍郎霍韜轉升禮部尚書!」
此旨一下,吏部尚書李承勛就知道這肯定是皇帝和張璁商量好的,便道:「如此看來,老夫也該乞休了!」
對於李承勛而言,他還沒有乞休,就是因為覺得張璁還需要他協助改革,所以才沒有,如今張璁已經乞休,且薦舉李時入閣,又舉薦霍韜,大有讓李時和霍韜將來制衡夏言的心思,而不是讓自己去得罪夏言,便也就果斷上本乞休。
朱厚熜也準了他的乞休。
而李承勛一走,霍韜就轉升吏部尚書,同時,朱厚熜下旨讓嚴嵩任禮部尚書。
嚴嵩接到自己可以任七卿的旨意後,不禁落下淚來:「陛下終於不記恨我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