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漢全軍一共八萬眾。如果準確些來說的話,此時大約還剩七萬五千左右。
負責中路軍的征北將軍吳懿,此刻乃是蜀漢諸將中最為頭痛的一人。
六日,吳懿來到上邽城準備圍城。連著十多天的威逼利誘,郭淮非但不降,而且還幾次出城、在城外小勝了幾仗。
今日已是十二月十八日,若今日再無進展,等到明日上午諸葛丞相親至,對於吳懿來說就麻煩了。
上邽城西、南、東三面皆有蜀漢軍隊進攻,而吳懿此時就策馬立於渭水以南、遠遠的望著三路兵馬的攻勢。
參軍來敏看著眉眼間儘是憂色的吳懿,出言問道:「將軍這是在擔憂明日丞相親至?」
此處沒有旁人,吳懿身旁的親衛也都是自劉焉時期就跟在自己身邊的老人,而來敏也是與吳懿數十年的老相識了。
吳懿沒有轉頭,目光依舊眺望著渭水北岸的上邽城,口中輕聲說道:「西路軍拿了冀縣、拿了南安郡,現在又圍了隴西郡的襄武。」
「東路軍在略陽抵住張郃,一勝一敗倒也無傷大雅。現在只有我這中路軍沒有打開局面。」
說著說著,吳懿咬牙用馬鞭再抽了一下空氣:「這郭淮實在可惡!」
郭淮是敵非友,各為其主、把守城池,也實在與『可惡』二字沾不上邊,如何能怪到郭淮身上。
只能說,吳懿此刻似有指桑罵槐之意。
來敏看著吳懿的反應,眼睛左右瞄了兩下,隨即湊過來說道:「將軍拿了中路軍這個吃力不討好的位置,本就是要吃掛落的。」
吳懿長嘆一口氣,雙手扶了扶自己頭上的兜鍪,感慨道:「雖說不至於治我的罪,可上邽這麼一耽擱,功勞必然要少了許多。」
來敏與吳懿二人,俱是劉璋的舊臣,在劉備入川後方才歸順的。
吳懿乃是標準的大漢外戚,妹妹吳氏是劉備的皇后,吳懿也成了劉備的大舅哥。而且吳皇后、現在應稱作吳太后了,此前還是劉璋的嫂子。
而且征北將軍吳懿的族叔、也就是東路軍討逆將軍吳班的父親,是當年大將軍何進的屬官,還曾隨袁術一同打進過洛陽北宮,和劉焉乃是同僚。
來敏的背景也同樣深厚,按輩份的話、算是劉璋的叔輩。
來敏的姐夫乃是故豫州牧黃琬,這個黃琬不僅通緝過因董卓占據洛陽、被迫逃至家鄉的曹操,逼得曹操只能去陳留找衛臻之父衛茲起兵。而且黃琬還在任上、下令砍了替曹操募兵的曹劭,這個曹劭就是如今大魏大將軍曹真的親爹。
吳懿與來敏二人,都是標準的劉璋舊臣,而且吳懿身上又帶有一絲外戚的嫌疑。
諸葛丞相在分派三路兵馬的時候,將督東路軍的權責給了參軍馬謖、東路軍領兵的趙雲、魏延都是劉備舊將。
西路軍本就是偏師,誰去都無妨。
而負責啃下上邽這個硬骨頭的中路軍,就交給吳懿來統領了。同時諸葛亮還說的清楚,中路軍乃是由他這位大漢丞相自領。
若吳懿打得漂亮,最大一份功勞當然是丞相本人的。若吳懿吃癟,自然也少不了板子。
在當下這個時間點,諸葛亮也僅僅是第一次出祁山北伐。
先前平定南中的時候,諸葛亮只率了兩萬多兵。相比於現在八萬的總兵力,大多數將領還是要與諸葛亮好好磨合一番的。
話說回來,諸葛亮本人對三路大軍的分派,確實大部分出自他的個人觀感。
趙雲隨先主近三十載,魏延在新野時應募軍中、效力劉氏至今也有二十年了,兩人的戰力與忠誠都是久經考驗的了。
斷絕隴道、堵住魏軍西進,這般把控全局的重要之事,諸葛亮自然也要交給最信重的將領去做。
吳懿、來敏二人在此揣度諸葛亮的心理,確實有些想偏了。即使誠明如諸葛亮一般,還是要有一個漸漸被人認知的過程。
但不論二人私下裡如何言語,上邽城的難攻,此刻卻成了一個難以更改的事實。
從上邽城頭望去,從東、西、南三個方向,數不清的蜀軍從城外營寨中湧出,帶著近百數量的雲梯、井欄等攻城器械,密集的向上邽城湧來。
與此前多日的拉鋸和試探不同,今日的吳懿是真急了。吳懿一著急、城中的郭淮就更為難受。
上邽城是有護城河的。但冬季水淺,連渭水都窄了許多,護城河中的水也都流幹了。就算沒能流乾的話,在冬季的天氣里,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早在此前多日的拉鋸中,護城河的壕溝內已經被填出了不少通路,且城外布置安放的鹿角、矮柵等等,也基本上被破壞的差不多了。
西側的城牆上戰事正在膠著,郭淮大聲吩咐著:「讓弩隊先撤,等下一波蜀狗靠近了再射。沒了箭矢的弓手就拿長矛、到西南角去!」
蜀軍難得在今日首次登上了城頭,而且還先後登上了兩波。
但直到傍晚鳴金收兵之時,都被郭淮、鹿磐、胡遵三人,各自領兵頂住了攻勢。
而城中的郭淮,也難得有了喘息之機,將鹿磐與胡遵叫至自己身旁後,開始復盤起了今日的軍情。
鹿磐的神情頗為沮喪:「算起來,城中可戰之兵只剩不到三千了。蜀軍這般大舉來攻,助戰的平民也叫苦不堪。」
「蜀軍兵重,恐怕這上邽城也撐不久了。」
胡遵倒是沒有明顯的頹唐之色,出言問道:「使君以為朝廷援軍現在會到哪裡了?左將軍現在被堵在略陽,那長安的牽鎮西和右將軍呢?還有朝廷的中軍?」
郭淮沉默半晌,隨即坐到油燈旁挑著燈芯,說道:「洛陽到上邽路遠,足足有一千八百里。就算左將軍、牽鎮西急速將邊訊傳至洛陽了,中軍趕至隴右、大約一個月是要的吧?」
一個月……若按照洛陽朝中在十二月五、六日能接到傳訊,恐怕中軍到達此處,至少還要二十天左右。
二十天,上邽城能守住二十天嗎?
油燈的光芒在屋內搖晃著,爐中的薪柴燃燒時噼啪作響。郭淮與鹿磐、胡遵都已身心俱疲,因此郭淮話語一出,屋內三人又陷入了安靜之中。
隔了許久,胡遵抬起頭來,看向郭淮輕聲問道:「使君見過當今陛下嗎?我在安定郡中聽說陛下神明睿斷、又頗會用兵打仗,極似武帝。」
郭淮努了努嘴:「沒見過。自陛下繼位後,我就一直在長安待著,陛下也沒召各地刺史回洛中。不過陛下的事跡,我倒是聽左將軍說過許多。」
鹿磐也將屁股向郭淮這邊挪了幾分,想要聽得真切些。
胡遵道:「使君請說。」
郭淮想了幾瞬,緩緩說道:「我聽左將軍說,去年十一月底、就在蜀郡寇邊的這個時候,陛下召他入朝。」
「那晚,陛下正在宮中與宗親將領們正在飲宴,得知左將軍到來,在自己的几案旁邊給左將軍加了個桌案,當晚就將雍涼託付給了左將軍。」
「夏侯楙是個什麼人,你們大概也有所耳聞。」郭淮看了看鹿磐、又看了眼胡遵,繼續說道:「陛下可謂知人善用,又不忌諱給外姓將領放權。」
鹿磐與胡遵二人聽得認真,紛紛點起了頭。鹿磐四十餘歲,胡遵也才三十五歲,正是追求上進的好年紀。
郭淮又道:「等到去年年底陛下南巡,又突然說要南征,當時我在長安頗為不解。先帝打了三次吳國,卻未收穫多少戰果。陛下剛剛繼位半年,又這般大舉用兵,若有了差錯應該如何收場?」
「不料二月的時候,就聽到了王師大破吳賊的消息。」郭淮此時竟笑出聲來:「你們知道我在長安、見到陸遜陸伯言手中的官憑時,是個什麼心情嗎?」
郭淮這是在笑話陸遜了,胡遵也一併跟著笑了起來。
鹿磐剛笑了一聲,卻似乎想到了什麼一般,出聲說道:「西平郡平叛之時,我倒是與陸遜相處了兩日,此人行事倒還算穩妥。」
郭淮卻沒接茬:「我乃一州刺史,從當今陛下繼位後的種種來說,實乃是個難得的聖明之君!」
此刻說到重點了,給鹿磐、胡遵鼓氣著的郭淮,肅容說道:「陛下定然不會扔下隴右不管、定然不會小視來犯之敵!」
「二位,如若今日這般的攻勢再持續五日,恐怕上邽城就真守不住了。我欲今夜率軍出去夜襲縱火、奪一奪蜀軍膽氣!」
鹿磐拱手應道:「這種事情,曹子孝、張文遠做得,使君與我等又如何做不得?使君要領兵多少?」
「既是縱火,二百人就足夠了!」郭淮眉眼間透露著堅定之意:「再多兵力,恐怕來往城內城外就更不便了。」
胡遵想了一想,也出言道:「不如使君攻城西、我也領兩百人攻城東?鹿將軍在城內接應。」
「若東西並進,恐怕蜀軍會更加膽寒。」
郭淮略帶感慨的說道:「伯誠亦有膽氣啊!那你我二人,就今夜丑時一刻同時出城。」
「但要記得,若事不可為則速速回來!不可冒失!」
胡遵重重的點了點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