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守幾日,便守幾日?」
夏侯獻重複了一遍陸遜的話後,心中還是存有疑惑,開口向陸遜問道:「那還攻不攻白水關了?」
「要攻,但是更要守在此地,而且守比攻更重要。」陸遜笑著說道。
「夏侯將軍,你說陛下為何要派你我來此?」
夏侯獻想都沒想:「定是讓我們撓諸葛亮之背,為陛下大軍與諸葛亮作戰積累勝勢!」
「如何積累勝勢呢?」陸遜自言自語,從帳中走出,眺望著不遠處的白水關關城:「打下這個白水關,然後再攻葭萌、劍閣?還是就此北上、沿著金牛道走一百五十里,到了敵軍縱深之中去攻陽安關、陷自己於絕境?」
夏侯獻沉默片刻,拱手應道:「還請陸將軍指教一二。」
此番『指點』之辭,夏侯獻確實是虛心求教。
陸遜感慨道:「天子有命,你我身為人臣定要竭力盡忠才是。但若是要更好的報效天子,就不能不思慮更多了。」
「諸葛亮領兵進犯大魏,乃是以人臣之身、統傾國之兵。況且蜀國立國不過七載,已喪一帝、新帝尚未親政。雖說搜刮州郡供養其軍北伐,但內部必生怨望、只不過靠著復漢的大義壓著。」
「諸葛亮收攏權柄、靠的是興復漢室的大義。但他這般為漢朝考慮,就不能不考慮身在成都的這個『漢帝』劉禪!」
夏侯獻出言說道:「你我來到白水關前,正是攻其必救!」
「夏侯將軍所言極是!」陸遜輕笑一聲:「只要我們在白水關一日,諸葛亮就必然要派大軍來救,而且要派他們以為、能夠擊敗我們的兵力。」
「白水關是蜀中鎖鑰,諸葛亮身為蜀國丞相,君王、百姓都在南邊,他如何能放任不管?」
夏侯獻想了幾瞬,應道:「那這就是牽制兵力了。所以陸將軍想的是,如何牽制蜀軍更多兵力?」
陸遜畢竟是當世頂級的謀略之將,大局觀也是一流。此時給夏侯獻作些講解,倒像是在給夏侯獻上課了。
陸遜緩緩說道:「所謂兵力,不過是蜀軍戰力的一種表現罷了。」
「蜀軍從益州北上漢中,或者是向漢中運糧,都必須通過金牛道、通過白水關、通過我們現在大營的地方。」
「你我在此,一則斷金牛道運送糧草之利,二則讓諸葛亮率大軍來救,三則要堅守足夠長的時間、與來援的蜀軍對峙。」
「更重要的是,還要為你我留好退路!」陸遜神情漸漸凝重了起來:「若你我急攻、拿下了白水關,蜀軍自北而來、我們還是要出關應對的,否則歸路就會被阻。」
「陸將軍說得是啊!」夏侯獻點頭道:「當下正是陛下歸化百萬羌人、積累國力的緊要之時。陸將軍身為護羌將軍,若是戰敗、或者死傷羌人太多,恐怕隴右已經好起來的局勢,頃刻就會不穩。」
「我率中軍騎兵至此,一路從洛陽行至隴右、又從隴右至武都、武都至白水,軍中士氣並非昔日隴右之時那般高漲了。」
陸遜嘆了口氣:「夏侯將軍可知我受陛下重恩?」
夏侯獻如何不知?
陸遜被封了縣侯、領了護羌將軍,雖說趕不上他在吳國時的政治待遇,但對一個降將而言已是優厚至極了。
就更別說又將公主嫁給陸遜了!
微微點頭後,夏侯獻並不答話。
陸遜繼續說道:「從上邽到臨洮、再到宕昌和沓中,我越來越能體會到、打成這般局勢是如何不易。定要維持住這來之不易的局面!」
「你我在此若有些許不慎,就有傾覆之險!兩萬之軍若是退卻,他日亦可復來。若沒在此處,恐怕平滅蜀國、不知要拖延到什麼時日了。」
夏侯獻嘆了一聲,一併稱是。
無論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心,此刻的陸遜都認為打到白水關就夠了。吸引蜀軍回援,從而為前線分擔軍事壓力,同時斷蜀軍糧道。
陸遜雖然走的也是陰平,和原本歷史上的意圖奇襲成都的鄧艾鄧士載比起來,全然沒有那麼大膽。這不僅僅是將領的能力與心態對比,更是由當下的時局決定的。
當下大魏與蜀漢之間,面對面打了半年之久。雖然有強弱之分,但並不能輕敵應對。
隴右本就殘破,羌人剛剛歸附,白水深處腹地,北面仍有勁敵。
原本的歷史上,蜀漢末年、共計十八萬魏軍分成三路南下。
除了鄧艾的三萬隴右軍之外,鍾會、諸葛緒尚有接近十五萬的軍隊,靠著這般人數才攻下了白水關、劍閣仍無法拿下。
彼時蜀漢國小民弱,與魏國實力差距甚大。
而當下的魏國沒有那般強、蜀漢也沒有那般弱。陸遜能夠牽制些許已是爭得勝機之舉,如何能做到更多事情呢?
……
白水關外,陸遜一面進行低烈度的攻城,一面與夏侯獻等人積極準備防禦。
在沓中留下了中軍騎兵與羌騎各一千後,陸、夏侯二將在此地只有一萬八千人。
羌人方才歸附,讓他們作為輕騎襲擾還行,若是指望三個月前還在放牧的這群羌人青壯攻城,恐怕是異想天開了。
因而陸遜只能驅使羌人修築營壘、挖掘壕溝、立下營寨,準備藉此與回援的蜀軍抗衡。
武興到陽安關一百里、陽安關到白水關一百五十里。兩百五十里的路程,趙雲率軍四日便已到達。
趙雲到達白水關東北的時候,已經是四月初七的中午了。
而在趙雲從武興到白水關的這四日間,漢中與下辨之間的局勢可謂是變化劇烈。
四月初三凌晨,諸葛亮在赤亭大營收到白水關有變、趙雲率八千士卒先行南下的消息。
同一日,魏延領一萬四千軍隊南下。
初五,諸葛亮本部軍隊在赤亭敗退,吳懿先行撤軍。
初六,蜀軍大部退卻。曹真率著五日晚剛從上邽趕到這裡的一萬中軍騎兵、與兩萬步卒合兵,一併綴在蜀軍身後、南下向著武興方向追擊。
趙雲強忍著病痛之軀,率軍南下到達白水關外。還未立下營寨之時,就早早被陸遜派出去的斥候偵得消息。
早就得到了魏軍騎兵進犯白水的消息,以趙雲行事之謹慎、如何能沒有防備呢?面對來襲的魏軍騎兵和羌騎,趙雲結陣嚴正以對,用弓弩與長矛抵住了魏軍的數次衝擊,從容向後退卻,在白水關東北八里的地方紮下營寨。
「趙雲用兵還是這般謹慎,先慮敗、再求勝啊!」陸遜在營寨中得知斥候軍情後,輕輕嘆了一聲。
「夏侯將軍,今日趙雲兵力能有幾何?」陸遜出言問道。
「不好說。」夏侯獻的神情嚴肅:「我在軍中觀趙雲結陣之時、全然沒有慌張或者退卻的意思,而是就地與我騎軍相持。待我奉命退卻後,趙雲才從容後退。」
「似乎……」
陸遜皺眉:「似乎什麼?」
「似乎有恃無恐一般!」夏侯獻猜度道。
有恃無恐?
趙雲還能如何有恃無恐,一定是後面還有援軍!
「傳我將令!」陸遜對身旁的親衛吩咐道:「讓治無戴率四千羌騎後撤三十里、在白水關西北險要之處立下可以容納全軍的營寨!其餘羌騎隨在本將身側!」
「遵令。」親衛當即出帳傳令去了。
陸遜轉頭和夏侯獻溝通了起來:「夏侯將軍,如今之勢,就看我們與蜀軍如何相持了。」
「還請派費將軍與我一同固守營寨,夏侯將軍與程將軍一併撤到東北四里處。」
夏侯獻想了幾瞬,開口問道:「陸將軍這是要引蜀軍來攻我營寨,並且使騎軍在外衝殺?」
「正是如此。」陸遜頷首道:「既然趙雲來了、又這般有恃無恐,恐怕後面蜀軍還要增兵!」
「單純的防守營寨,顯不到大魏騎兵之利。」
「本將與費耀的四千人坐鎮營中,剩下五千羌人一併輔助守營。同時夏侯將軍與程將軍在外援護,應該能抵住蜀軍些許時日了!」
夏侯獻眉眼間起了憂色:「陸將軍的分派當然是對的,但就是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陸遜還是說出了前兩日那句話:「夏侯將軍勿要想這些沒有答案的事情了,能守幾日、便守幾日!」
趙雲在白水關外紮營與魏軍對峙,一方面是等著身後魏延的援軍。另一方面,趙雲的身體狀況已經進一步的惡化了。
性命幾乎只在須臾之間。
七日下午蜀軍紮營,八日晚、魏延便率一萬四千士卒急行軍到了趙雲營寨不遠處。
魏延幾乎一刻未停,在聽趙雲軍中派出的信使稟報趙雲身體堪憂後,急忙與親衛率軍先行一步、疾馳入了營中。
「是文長來了啊。」趙雲臥在榻上,抬眼看到魏延的那一刻,嘴角竟起了一絲笑意。
「趙將軍身體如何這樣了!」魏延急忙走上前去,跪坐在了趙雲身前,看著趙雲蒼白而又老邁盡顯的面孔,不禁失聲嘆道。
看著魏延面色愈加悲戚,趙雲面色平靜的說道:「我就猜丞相會派文長來援我,今日果然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