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皇帝此語,盧毓幾乎都愣在了原地,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徐庶顯然淡定的多,從容的拱手行禮應下。
不怪盧毓驚訝。
雖然盧毓此前做過兩千石太守,但太守和太守可不同。只有魏郡、陳留、潁川、南陽、河內這種大郡才與刺史相仿。
按照盧毓的年齡資歷,做到刺史一級還要很久。可現在被皇帝命為侍中,卻如同走了捷徑一般。
太和年間的侍中,和漢時、大魏黃初年間的侍中,完完全全是兩回事!
就拿此次西征來說,除了丁憂居家的王肅之外,楊阜、陳矯都當了一州刺史。楊阜後來還被皇帝召回洛陽,做了九卿之一的光祿勛。
更別說還有此前的劉曄與黃權二人。
朝野上下早就議論過,日後非侍中做不得一州刺史。盧毓雖然清正,但如何又不想做得高官呢?
士人也要追求功業!
徐庶是做過御史中丞的,明白官位、職務不過依君王好惡而定。從九卿轉侍中,倒也沒有太大的心理波動。
曹睿與徐庶聊了兩句後,笑著看向盧毓:「怎麼,盧卿不願應嗎?」
盧毓這才恍然答道:「臣願為侍中隨侍陛下左右。臣近些時日修律有些疲乏、精神不振,突聞重任有些愣神,請陛下治罪。」
曹睿道:「累就歇幾日、勿要這般勞累。朕看你眼周都黑了一圈。」
「修律非一朝一夕之事。盧卿做了侍中,修律的事也同時幫朕盯著。」
「還有徐卿。」曹睿看向徐庶:「屯田諸事卿也給朕盯好了,制度稍見起色,萬萬不能荒廢!」
徐庶應道:「陛下放心,天下屯田之事、皆在臣心中裝著。」
司馬懿在一旁笑著說道:「陛下慧眼識珠、又從朝中選了兩名好侍中。徐侍中精習庶務、盧侍中清理明斷,皆是大魏英傑之才。」
曹睿點頭:「沒錯,徐卿和盧卿的才能,朕早就知曉了。侍中應有四人,如今只有三人、還差一人。」
「不如諸卿猜上一猜?若誰猜到了,朕也有彩頭賞賜下來。」
看著皇帝帶笑的神情、顯然今日心情暢快。在場眾人也陪著皇帝一同猜了起來。
辛毗猜到趙儼、司馬懿猜到裴潛、董昭猜到王凌、徐庶猜到崔林。
衛臻直言表示不猜,而盧毓猜的則是王昶。
曹睿笑著拍了拍手:「聽了諸卿之言,朕實在歡喜。非因遊戲之樂,而是有感於大魏人才濟濟、朕有這麼多才智之士可以選擇。」
曹睿指向司馬懿:「還是司空最知朕心意。朕有意將裴潛召回洛陽。」
「司空是怎麼猜到的?」
司馬懿攤手說道:「臣只是見侍中屢屢外放為刺史。此時侍中有空缺,說不得也會用刺史來補。」
「而當下各州,雍州和洽、秦州陳矯、涼州司馬孚、幽州劉曄、豫州黃權、兗州孫資、揚州蔣濟,都是近兩年由朝中放出去的。」
「沒動靜的只有青州王凌、徐州呂虔、荊州裴潛、冀州呂昭、并州梁習五人。」
「五人之中,惟有裴潛賢明最著。因而臣猜到了裴潛。」
曹睿點頭,隨即掃視了一圈眾人:「為何朕常以司空為智囊,就因為司空智計百出、為朝中之冠!」
司馬懿尷尬一笑:「臣不過心中揣測而已,恰好中了、非臣之能。」
曹睿拿起桌上的一個白玉鎮紙,伸手遞給了司馬懿。司馬懿接過後,十分自然的謝了賞賜。
動作絲滑、行雲流水一般。
曹睿笑道:「司空是有能的,為何謙虛?詔裴潛回洛陽後,讓毌丘興去荊州任職吧。」
「毌丘興?」司馬懿問道:「此人也能做刺史嗎?」
曹睿看向司馬懿:「司空以為此人如何?才能不夠、還是德行有缺?」
司馬懿搖頭道:「稟陛下,臣不是這個意思。毌丘興本為將作大匠,多年未履任州郡。其子毌丘儉又剛剛做了中領軍。」
「父子同為緊要重任,恐怕不好開這個慣例。」
董昭聽聞此語後略有不快,插話道:「都是忠臣,想必無妨。再說,父子二人同朝為兩千石、也是一段佳話。」
司馬懿笑了一聲:「董公說得也對,是我失言、忘了董公父子也同為兩千石了。」
董昭也不是什麼良善性子,雙眼一眯盯著司馬懿揚起嘴角,挑釁般的說道:「父子同為兩千石,這才不過四千石而已。哪有兄弟一萬兩千石顯赫?」
「一個三公、一個刺史,光耀門楣!」
司馬懿眼神陰冷了一瞬,但想到不能再御前失儀,隨即束手扭頭轉過身來、再不看董昭一眼。
曹睿難得見識到這一幕,此時也笑著說道:「舉賢不避親,何況為官呢?你們二人若是這樣說,豈不羞煞了司馬子華?」
「朕可是記得。司馬芝之妻是董公侄女、又是司空族弟。這般算起來,你們二人還算沾親呢!」
皇帝給了台階,司馬懿比董昭又年輕一些,知趣的朝著董昭拱手:「是我失言了,董公海涵。」
董昭變臉也一樣快,笑呵呵的說道:「老夫說錯了話,還望司空見諒。」
實際上剛才司馬懿說話,真沒有半絲揶揄董昭的意思,是董昭自己過于敏感、聯想到了。心中對董昭也多了一些不滿。
董昭也在想著同樣的問題。是不是剛才在東閣之中、被皇帝點到了自己和滿寵的籍貫後,有了些許的失態?
好在兩人只對嗆了兩句,就被皇帝拉架般的給勸開了。
董昭自以為皇帝心腹,又因年齡漸長顧忌漸少,說話也不再掩飾心中所想。
而司馬懿也認為自己是陛下智囊。陳群錄尚書事都被拿掉了,自己先是晉了三公,從征兩次又增了一千多戶封邑,也是志得意滿。
更何況……
以司馬懿和董昭之智,竟心照不宣的覺得、當著陛下之面吵一吵反而更好。
……
大略之事分派下去,由臣子們來做就夠了。
到了下午,曹睿就返回到了後宮之中。
曹睿本想習練劍術或者射術,卻被身側隨行的太醫諫止了。太醫張純稟告稱,休養元氣要持續百天,不得再行勞累。
曹睿也從善如流,從而讓馬車開往卞太皇太后的宮中。
有一事還是要與她商議的。
「拜見皇祖母。」曹睿面色和善的朝著卞氏拱手。
「睿兒怎麼今日得空來我這了?」卞氏笑著起身迎道。
作為典型的孤寡老人,卞氏見到曹睿還是頗為開心的。
孫子與兒子不同,言語之間從不頂嘴。更何況又將植兒禁錮解開,卞氏看曹睿自是滿意異常。
曹睿自顧自的找了張椅子坐下,揮手趕走了殿中隨侍的宮人後,開口問道:
「朕有一事要找皇祖母商議一下。」
卞氏有些驚訝:「哀家已經垂垂老矣,哪裡能為睿兒出什麼主意呢?」
曹睿搖頭道:「不知皇祖母記得虞氏嗎?她已經在冷宮中待了兩年,她家人又屢次托毛嬪求情。」
「虞氏對朕、對皇祖母、對大魏皆是惡語相向,朕不欲與她和好。因言獲罪禁錮兩年,如今大赦、也該將她開釋了。」
「若將她從冷宮放出,卻又不知如何處置。總不能讓她回河內家中吧?」
卞氏沉默了一會兒,幽幽嘆道:「睿兒欲殺她麼?」
曹睿搖頭道:「朕不願做此事。後宮是朕與皇祖母的家,哪有在家中殺人的道理?」
卞氏抬頭、略帶讚賞的看了曹睿一眼:「為君要立功業、也要有一顆仁心。武帝在時,對後宮之人從來都是溫柔體貼。而武帝在外征戰數十年,後宮也從未給他添過亂。」
「睿兒說的不錯,萬萬沒有在家中殺人的道理。既然如此,就將虞氏放逐到鄴城宮中,給她一處偏殿安居就好了。」
曹睿點頭:「就依皇祖母之言,讓虞氏去鄴城閒住好了。」
卞氏面容慈祥的點了點頭,但看到曹睿並沒有任何歡喜的意思,心中猛然一怔。
卞氏此時,以為曹睿想到了文昭甄后的事情,才說不欲在後宮殺人的。
而此刻曹睿因卞氏提到鄴城,想起了鄴城校事的分派。自從西征之後,楊阜、陳矯二人去職,校事就盡歸於辛毗之手。
也是時候將校事之權重新分為三份了。
只能說,兩人此時並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作為祖母,卞氏很明智的沒有問任何軍國之事,而僅僅是詢問了一番曹睿的身體狀況。
得到並無大礙的答案後,卞氏這才滿意下來。
離開此處之後,曹睿又到郭太后那裡打卡問安了幾句,而後又去了孫魯班所居的宮中。
沒錯,在當下曹睿後宮人數並不多的情況下,孫魯班作為懷有身孕的婕妤、也能獨自混到一間小些的宮殿。
出名要趁早,當妃子也是一樣。
由於有了毛嬪的例子在前,曹睿也更懂得安撫在孕中的女子。兩人一同用著晚膳之時,曹睿將話題又扯到了陸遜身上。
孫魯班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箸,開口問道:「這麼說來,陸遜此番給陛下立下大功了?」
曹睿點頭:「陸遜率羌騎迂迴作戰,從側面打到了蜀軍後方,朕在赤亭打得才能快些。」
身為孫權之女,又曾和孫登一同進學,孫魯班是個難得有軍政見識的女子。
曹睿並不需要孫魯班能幫到什麼,當然也不會聽孫魯班的進言。能有個親近之人聊聊這些事情,對一個孤家寡人的皇帝來說、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