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柔又長嘆了一聲,眉眼之間儘是憂色:「仲達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行文回了洛陽之後,我與留守洛陽的衛臻去說執行的事,衛臻卻只認下了工部刑部,其他三州以及揚州軍事都全然不管、讓我自己去與他們發文。」
司馬懿笑道:「衛臻哪裡做得不對嗎?他須只是個管著尚書台的洛陽留守,其他事情不管也是正常。」
高柔道:「我與衛臻好說歹說,他卻只以軍情忙碌作為推辭,還說廷尉之事、他並無權責來管。就算他不管,與他們說上一說又如何不行呢?」
司馬懿回應道:「衛臻此人明哲保身慣了,他不管就不管、你廷尉府發文難道不管用嗎?」
「不管用,都不管用。」高柔直接說道。
司馬懿挑眉看向高柔:「文惠兄慢說,此事到底有何曲折?我一直隨在軍中,朝中許多事情都不清楚。」
高柔答道:「衛臻應下了工部、刑部的考課之事,說晚些給我答覆。」
「可我去尚書台找傅巽、徐邈去問的時候,這兩人又將我駁了回來,說工部、刑部該由尚書台查,不該由廷尉府管!」
「還說什麼司馬公不在,尚書台並不能應。」
司馬懿哈哈一笑:「文惠兄不用多想,傅巽徐邈二人都是良善之人。以我來看,他們二人只是想拖些時日罷了,應該沒什麼惡意。」
高柔攤手,言辭間仍有許多不滿之意:「傅巽、徐邈推辭也就罷了。大家都在洛陽,六部與九卿也是同一位階,好言相說我也能忍。」
「可發往涼州、兗州、豫州的文書,卻全被他們給駁了回來!還有大司馬那邊裝做無事發生一般,我幾次三番給壽春發信,卻都無半點回應!」
司馬懿撇了撇嘴:「文惠兄這事可找不到我,要明日進宮去尋陛下才行。尚書台我還能說了算,州郡和壽春軍中,就非我能及之處了。」
高柔道:「我明日會去尋陛下的。要是我再不覲見陛下,恐怕陛下就要點頭找我了。」
「仲達可知,這三州刺史是怎麼搪塞我的?」
司馬懿忍著笑意:「他們三人是怎麼說的?」
高柔滿肚子怨氣,開口說道:「孫資直接懟了回來,稱州中之事不歸廷尉府管,只認尚書台與陛下之詔!」
「黃權說他得天子信重、牧一方之民,乃是個為人坦蕩的正派君子。讓他自己查自己,若考課結論為上等,恐怕會讓朝野非議。若結論不是上等,他黃公衡自己都不信!」
「黃權讓我派人去查他,我廷尉府中也派不出多餘人來!」
司馬懿輕聲道:「孫資被外放兗州、這是在與你置氣,不需管他。到時向陛下請一封詔書,孫資就會比誰都聽話的。」
「黃權之言倒也沒錯。哪有自己查自己的道理?」
高柔道:「黃權倒還是個君子。不過你弟司馬叔達,卻半點平日裡的君子相都沒有了!言語更是過分。」
司馬懿笑著伸了伸腿:「說了許多,原來文惠兄是來找我告叔達的狀啊!」
一旁的司馬師聽得有趣,剛隨著父親話語揚起嘴角,卻被司馬懿看了一眼、趕緊將笑意憋回去了。
高柔嘆道:「司馬叔達說的最過分。」
「他說涼州並無稅賦可以押送洛陽、也不能調度半點糧草。他這個刺史剛剛上任,若按考課之法、他這個刺史即刻就要去職罷官。」
「他寫信來問,說廷尉府是故意要找他司馬叔達的麻煩、還是尸位素餐?」
司馬懿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幾瞬後看向司馬師說道:「子元以為做官之人都是溫文爾雅的君子嗎?」
「你叔父在洛陽時如何處境,你也不是不知道。到了涼州,不到一年就成了刺史,說話也這般硬氣起來了。」
司馬師終於敢笑了,向著父親拱手示意。
而高柔看著面前的這對父子,頗顯無奈的說道:「你們父子若是想笑就隨便你們,若我今日不說,你們早晚也會知道的。」
「不過仲達,我須不在乎這些小事。些許言語而已,我度量還沒有這般狹窄。」
司馬懿見高柔如此神色,也收起了笑容正色一道:「文惠兄所慮何事?不妨試言之。」
高柔道:「除了曹休置之不理、視我於無物一般外,傅巽、徐邈、司馬孚、黃權、孫資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有道理的。」
「首先要明權責。」
「廷尉府是編撰考課法的地方,不是替大魏考課天下官員的地方。」
「仲達你看,」高柔目光看向司馬懿:「御史台本就有彈劾之權,若再讓御史台考課天下官員,那尚書台的吏部豈不虛設一般?」
「各州刺史該由誰考課?每州情況都不同,如涼州地處西陲、自顧不暇,更別說那些邊境臨敵的州了。秦州、揚州這些,真能按尋常標準考課嗎?」
司馬懿接話道:「還有軍中。軍中也是要管起來的。」
高柔上身微微前傾,離司馬懿近了些。張口欲要說些什麼之時,卻側臉看了看坐在司馬懿身後的司馬師。
「無妨!」司馬懿直言道:「我與子元無話不說。」
高柔點頭道:「仲達,我思來想去,各地州郡官員的考課,應是由吏部負責。中軍暫且不說,外軍和各地都督、應是由兵部負責的。」
「但尚書台六部,你與衛臻各領三部。兵部歸你管轄、可吏部卻由衛臻來管!」
「你說,我是否應該這樣與陛下說?涉及你和衛臻兩人,這才是我今晚來問你的原因。」
司馬懿摸了摸頜下須髯,卻沒有直接回應,而是朝著高柔問道:「那六部由誰考課?御史台?」
高柔道:「若你未將徐邈叫到尚書台,有他在御史台倒也好說。現在徐邈到了刑部,而御史中丞韓暨韓公至又老邁不堪、難以任事。」
「仲達,你與韓暨相熟嗎?」
司馬懿搖了搖頭:「韓暨多年不在洛陽,為朝廷督造兵器、在各處鐵官中巡視,我與他也不熟。」
「不過御史台畢竟是御史台。六部的考核可以交給御史台,否則陛下定會有疑。」
高柔點頭應道:「六部的考課好說。」
「尚書台的分劃,仲達可有說法與我?」
司馬懿沉默半晌,坐在椅子上、微微閉目思索了起來。高柔見狀也同樣閉目養神。
只留司馬師若有所思的看著兩人,目光一會兒看向自家父親、一會兒又看向了廷尉高柔。
「文惠兄,我已有決斷。」司馬懿緩緩睜眼,聲音低沉而又穩重的說道。
「仲達有何說法?」高柔問道。
司馬懿道:「我記起當日陛下分割六部的時候,吏部的楊暨是由陛下欽點的。而楊暨曾任屯騎校尉,與陛下關係頗為緊密。」
「與其說吏部是由衛臻管著,不如說吏部是陛下本人在盯著。我在宮中看見楊暨、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高柔從未知道此事,不免驚呼道:「陛下這般仔細?楊暨事事都與陛下說嗎?」
司馬懿斜了高柔一眼:「我須不是陛下身邊的侍衛,我豈會知曉陛下是否事事過問?」
「不論陛下問或者不問,楊暨都算不得衛臻的真屬下。」
高柔頷首:「仲達之語我聽明白了。仲達可以將兵部管到底、衛臻卻不能這般對吏部。」
「若將考課天下之事交給尚書台,說到底還是仲達身上的擔子更重一些?」
司馬懿裝模作樣的嘆道:「為國家做官自當竭力盡忠,豈能因公事繁瑣就推辭喊累呢?」
這下輪到高柔笑起來了。
高柔指向司馬懿,看向司馬師說道:「子元要多和司空學一學!他這番說話的本事,我可是學不來的!」
司馬師知道父親與高柔二人、乃是一種同盟般的默契。
但畢竟是說到了自家父親,雖然言語間沒有不妥之處,但也不好隨高柔一併大笑,只得尷尬的點頭應對。
司馬懿道:「交到尚書台無妨。文惠兄明日何時去見陛下?上午還是下午?」
高柔想了幾瞬,開口問道:「陛下何時心情更為好些,那我就何時來。」
司馬懿笑道:「那文惠兄就下午來吧。勿要來的太晚,太晚陛下就回宮了。」
高柔輕咳一聲,試探性的問道:「仲達,關於陛下在陳倉染病一事,我也聽了些許謠言。」
「有人說曹真隔絕內外,還有人說夏侯獻被外放也是因為曹真之故。」
「此事實屬隱秘,我也聽得雲裡霧裡的。仲達知道的定然更多,可有什麼能夠透露出來的?」
陛下染病了?
司馬師聽到這一消息,也微微驚詫了一瞬。方才父親可沒有與我說這件事。
而且高柔用了『染病』二字,看來並非普通的小病所能概括的。
司馬師將目光看向父親,如同一旁的高柔一般。
司馬懿輕咳了一聲,緩緩看向高柔:「文惠兄既然找我來說考課之事,那你我就說考課好了。這件事情隱秘,我不宜多說。文惠兄也不要到外面再問了。」
「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