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又是陳群嗎?
不得不說,皇帝的這一決定還是頗讓群臣驚訝的。
尤其是久任東南、自以為頗得聖眷的滿寵滿伯寧,此刻更是泛起了一絲失望之感。
而此刻被眾人注視著的、大魏司徒陳群本人,更是有些愣住了。
「陛下、陛下是讓臣去壽春?」陳群難以置信的反問道。
曹睿上前拉住了陳群的手,面目誠懇的說道:「朕知司徒年長,但眼下洛中朝廷重臣,曾為方面之任的、也只有陳公一人了。」
「為了國家,為了大魏,朕想請司徒到壽春坐鎮一年。」
「年後,朕就會前往許昌。最多一年,朕就會親臨壽春。」
陳群還是有些猶豫:「臣知陛下聖意,可揚州與荊州情況並不相同。揚州疆域廣大、兵力眾多、還兼著軍屯諸事……」
「恕臣直言,揚州之事甚為繁複,臣一時也不知何處著手。」
曹睿點頭道:「好辦,蕭規曹隨就好!」
「不需陳公做什麼變化,援引舊例即可!另外,朕再遣馮伯營一併隨陳公前去。他是前任的大司馬長史,定可為陳公助力!」
陳群身為大魏四輔臣之一,又是三公之一的司徒。加上其本人的性格夙來勇於任難、勤於政事。
陛下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在場所有大魏重臣都在看著自己,難道還能當眾拒絕嗎?
陳群微微咬牙,面孔的輪廓也顯得有些剛毅了起來。
躬身一禮後,陳群從容說道:「陛下托臣以一方之任,臣敢不竭力盡忠?」
「請陛下放心,臣在揚州、定會比昔日在荊州之時做得更好。」
荊州之時?
太和元年,淮南對陣吳軍大勝而歸,可荊州方向卻吃了敗績。
曹睿心中暗想,可別再像荊州之時一樣了!這次用你在淮南,不需進攻、謹守即可。
攻和守的難度差了一個量級。
雖說曹睿內里對陳群的統兵能力不作大的指望,可陳群畢竟是答應了,那他便是大魏大大的忠臣。
眼下的洛陽城中,就拿西閣和東閣來說,並未一人真正合適外任。
董昭已過七旬,已經太老了。雖說腦子依舊好用,但是體魄與精力都在漸漸下降,恐怕難以託付大魏東南重任。
滿寵仕官曹氏三十六年,靈帝的初平年間就跟隨武帝曹操為官了,此刻也已經是一個六旬老將。
用滿寵不是不行。但滿寵辦事雷厲風行,得力程度比司馬懿都高出一個等級,當真是指哪打哪。
重新劃分中軍編制、主持滌汰外軍和州郡庸將,滿寵不畏人言、將皇帝的命令無情的貫徹到底。
太好用了,好用到曹睿並不想將他外放。
而東閣的兩人呢?
司馬懿,略。
衛臻,作為曹睿值得託付、可以鎮守洛陽總理後方之人,曹睿也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將衛臻派出的。
思來想去,還真是陳群最為合適。
陳群都應了,曹睿也不能不投桃報李。
曹睿微微頷首,輕輕拍了幾下陳群的手背。在當下的年歲里,執手相托、依舊是皇帝與臣子間最高的禮節。
曹睿道:「有陳公去壽春,朕心安矣!」
說罷,曹睿轉頭看向辛毗:「辛侍中,為朕擬旨、稍後傳給中書。」
「遵旨。」辛毗起身、走到書房側邊的桌案上。鍾毓每日會研墨兩次,都是上好的韋誕墨,提筆沾墨就能即刻使用。
詔書自是由中書省簽發,但擬旨的文案工作、曹睿素來是抓到誰、就讓誰寫。
因而日常隨侍君前的四名侍中,都練就了一項熟練擬旨的工作技能。詞字精準自不必說,文筆用典都是一流。
楚王好細腰,後宮多餓死。
若是皇帝喜好文學之士呢?那侍中們就要拼命提高文學素養。
曹睿沉聲道:「加司徒陳公行驃騎將軍之銜。持節、假黃鉞,監揚州諸軍事。」
辛毗記到假黃鉞三字的時候,筆尖略微頓了一頓、在絹上洇出一個不明顯的墨點來。
皇帝話里有深意。
按當今的國家制度,『節』之一字,代表皇帝的身份。持節,就代表皇帝親臨。
假節、持節、使持節、假黃鉞,這四個稱呼並沒有本質的區別。
都是代表皇帝,難道皇帝還能自己變得大小不同起來?
可皇帝偏偏就將持節、假黃鉞兩個詞放在一起說了。
而假黃鉞後面就是監揚州諸軍事。
那麼皇帝的意思就很明顯了。
若陳群到了壽春之時曹休無恙,那麼就是持節。若到了揚州曹休已逝,那麼就是假黃鉞、監揚州。
如果陳群曲解了皇帝的心意,那麼後果就要自己承擔了。
辛毗筆下動著,內心卻感慨了起來。不過說話的片刻,皇帝竟然想了這麼多嗎?智計竟然如此!
陳群俯身拜道:「臣領旨!定為陛下效死!」
曹睿笑了一聲,將陳群扶了起來:「勿要說什麼效死的話,不吉利。朕還等著在壽春與陳公再會呢。」
「事不宜遲,陳公領了符節、這就乘追鋒車走吧。陳公家中之事,朕稍後會遣人去說。」
「玄伯那邊,朕也會派人去通知他的。」
說罷,曹睿看向辛毗:「辛侍中,速去尋中書下詔。」
「裴侍中,為陳公將符節取來。」
「盧侍中,速去城中府衙尋河南尹,洛陽南門匯合。」
辛、裴、盧二人當即領命。
河南尹,說的就是馮平馮伯營。此人昔日在壽春為大司馬長史,在司馬芝離任河南尹後,補上空缺。
陳群也是個爽利之人,躬身一禮之後,默默坐回了椅子上,開始閉目養神了起來。
不過須臾,辛毗與裴潛二人就拿著詔書、符節回來。
陳群得了兩物,即刻就走,沒有半點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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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睿也昂然在書房中看著眾臣:「待明年一月,朕會出巡許昌。」
「尚書台、樞密院要開始做起預案來了。朕明年或者後年,要為大魏拿下濡須、全據揚州大江以北!」
眾人轟然領命。
……
陳群、馮平去了壽春。雖說此時天色已晚,不過洛陽左近的官道素來修得極好,筆直平整,夜晚乘車前行倒也無虞的。
從洛陽出發,去壽春的最快路線、乃是從洛陽南門南渡洛水,經轘轅關至潁川郡許昌,再穿陳、汝南兩郡至壽春。
恐怕陳群今晚要睡在驛館中了。
今日兩件大事齊至。
一為公孫淵與孫權連結之事,二為大司馬墜馬重傷事。
曹睿心情沉重,舍了與孫魯班定好的晚膳,獨自一人坐在書房中讀書消解。
用孤家寡人一詞來形容皇帝,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偌大一個後宮,若曹睿不主動選擇去哪個妃嬪之處,一眾妃嬪是不會主動來請的。
毛嬪會認為皇帝去了孫昭儀處,孫昭儀會認為皇帝去了郭婕妤處……
孤家寡人。
好在依據制度,四名閣臣、四名侍中,每晚各有一人值夜。
月掛中天之時,曹睿披著外袍,從內打開了書房之門。
門外侍立著的兩名虎衛司馬連忙行禮問安。
曹睿開口問道:「今日值夜的閣臣侍中是誰?」
站在左邊的司馬郭封輕聲答道:「稟陛下,今夜是司空和裴侍中當值。」
午夜風急,曹睿裹緊了一下外袍,看向兩人輕聲問道:「你二人鎧甲內穿禦寒的絮衣了嗎?」
「稟陛下,末將未著絮衣。傍晚輪值時並未這般冷,未曾想午夜的風這般大。」
曹睿點頭,朝著一旁門廊內、穿厚衣站著的畢進招手:「你遣人去一趟御膳房,弄些熱粥和食物來。」
「今夜冷得厲害,給執勤的將士都分上一份熱食,勿要遺漏一人。」
畢進應下,轉身離去。
身後的兩名司馬謝恩,曹睿卻頭也不回、如同沒有聽到一般,徑直朝著侍中的值房走去。
縱使侍中值房就在書房所在的院中,兩名虎衛司馬依舊隨在皇帝身後,沒有離開五步遠。
分些熱食是陛下賞的情分,不增衣服、不離值守是責任。
中軍虎衛,這些道理分得很清。
曹睿站在不遠處看去,值房內的油燈依然亮著,窗上依稀可見人影,似乎依舊在桌案邊坐著。
兩名司馬全幅甲冑,走起路來自有響聲。內里的人影似乎覺察到了什麼,也從桌案後站起身來、走到了值房正中,而後立著不動。
曹睿輕笑一聲,上前自己推開了值房的門。
裴潛拱手一禮:「臣裴潛見過陛下。」
曹睿一邊走近,一邊點頭道:「朕還未至,裴卿就聽到朕的聲音了?」
兩名虎衛司馬也隨皇帝進門。關門擋風之後,兩人立在了門邊的角落裡。
裴潛從容應道:「天子出行,臣亦有所感。」
曹睿笑著搖了搖頭,上前坐在了裴潛的位子上,隨手翻動桌案上的一本冊子。
「裴卿看的這是什麼?」
曹睿抬頭看向裴潛,發現他還站在原地,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也坐吧。長夜漫漫,朕和你閒聊幾句。」
「謝陛下。」裴潛坐下後,開口說道:「這是臣的弟弟裴徽給臣送來的書。臣弟喜愛玄學,近來從夏侯太初處得了此書,看過之後給臣送來了。」
「臣想到今日值夜,就從家中帶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