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兩個狗賊
臧荼擺了擺手,冷邦邦的道:「他們不滿什麼?他們那一個的軍略才幹,能夠比得上此二將?當前正值用人之際,我不用王周、季必,莫非用他們這些廢物?!」
臧衍耷拉著臉,摸著下巴賭氣道:「這些將領說,論說對您的忠誠,還是要看他們,王周、季必畢竟是外人,——我認為他們說的對。」
臧荼聞言,面色和緩下來,淡然笑道:「這麼說倒也罷了,對此我也是心中有數。這王周、季必原先屬於秦將,軍略出眾,戰功過人,不在我之下。被韓信給招降後,在齊地與大楚猛將李毅對峙多年而不落下風。此番大敗來投,我以高官厚祿買之才幹,豈能不感恩戴德,拼力死戰?如此卻不是省了我們氣力?當然,你也告訴那些將領,我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待退了楚兵,呵呵,他們二將是死是活,到時還不任由我們拿捏?」
臧衍恍然,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儀仗剛剛抵達王宮,還不等進入宮門,忽然從南門方向傳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衝鋒聲,隱約還夾雜有尖利的金鐵撞擊聲。
臧荼與臧衍爺兒倆同時吃了一驚,大為意外:大楚軍剛剛大敗韓軍,這馬上就又展開攻城了?不對啊,攻城怎麼就僅僅選擇了南門?臧荼剛要命身旁的護衛將領前去查看,就見剛剛卸任了城防主將的高茂,在十幾騎護衛的保護下,蹄聲惶急,喪家狗一樣飛馳而來。
距離老遠,他的吼叫已經傳來:「大王,禍事了,王周、季必二將原來早就暗投了大楚,接手了城防後,立即讓他們帶來的將士控制了南門,然後將城門開啟,發出信號,將大楚軍引進城來了。」
聽聞此話,臧荼雙眼一黑,差點沒有昏厥當場。
他粗短的完全看不見的脖頸用力挺起,口鼻粗重喘息著,肥厚的胸膛急劇起伏,「刷」拔出腰間長劍,怒吼道:「這兩個狗賊在那兒,韓信屍骨未寒,竟然就與大楚勾搭一起,對於這等背叛舊主之徒,我要親自斬殺他們!」
聽聞臧荼的話頭,旁邊簇擁的一干將領齊齊露出古怪的臉色。
韓信是死在劉邦手裡,王周、季必二將投楚,實則是為舊主報仇的義舉;真正論及何人背叛舊主,反而是大王您吧?
要不是你背叛舊主後,為了穩固自己王權,將舊主麾下的悍將盡數清除斬殺,又何至於眼下大楚大軍壓境卻無將可用,不得已重用王周、季必這等來歷可疑之將?
因此今日境遇,根子在您自己身上吧。
當然,這話是誰也不敢說的。
這一刻,臧荼心頭也是無比懊惱,王周、季必二賊當時來投時的疑點,也再次浮現心頭。
當日接待二將,他就很奇怪,李毅以弱勢兵力與他們兩人大戰數年不落下風,而今獲得了霸王從衡山、臨江兩大王國搜刮的四萬大軍的強力支援,按理說這二賊應該絕無倖免才對,怎能安然逃脫不說,還帶出了一支甲冑鮮明隊列齊整的四千之眾的軍隊?
這卻不是太不符合常理?
也怨自己當時鬼迷心竅,在大楚大破漢營、隱隱再次橫掃天下的強大壓力下,日夜焦慮,故而對突兀來投的這倆貨色才那般喜出望外,對他們身上的疑點也就視而不見……
臧荼長劍用力虛空劈砍著,雪亮的劍刃銀蛇一樣亂舞,「咔嚓」一聲,看似雪亮實則單薄至極的劍刃,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居然居中一下斷裂了。
這一幕可是太意外了。
周圍的將領臣僚雙眼瞪大,一臉訝異,卻識趣的齊齊噤口緘默。
現場一時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臧荼這時才想起來,自從成為燕王后,嫌棄上陣砍殺的長劍太過沉重,卻是讓工匠特意鍛造了這麼一柄裝飾華麗、劍身極為單薄、象徵意義遠遠大過實用的寶劍。
平時佩戴身上,固然襯托的自己這位燕王英明神武,而今真正到要用的時候,卻出乎意料鬧出了這麼一個大烏龍。
「大王,逃吧,季必二將早就包藏禍心,大楚軍洶洶入城,已經擋不住了!我剛才命衛尉袁杵去搶奪北門了,咱們從北門走,還能逃得出去。」高茂大叫道。
「閉嘴!我問你,伱自南城門逃過來時,南城門大楚軍進城沒有?」臧荼如同被觸怒的惡狼,渾身散發著恐怖噬人的凶氣,對著高茂一聲怒吼。
對於高茂,臧荼可是太清楚了,之所以被他提拔為王國大將軍,並非軍略及個人武勇何等出色,完全在於他足夠忠誠、聽話,以及——足夠的平庸!
臧荼就是身為猛將率領重兵反叛舊主起的家,因而對於麾下將領又怎麼可能不提防?因此得到他重用的,首要忠誠,其次就是軍略至少比之他還要不如。
像鎮守涿縣的甘蒙,雖然與高茂同樣對他忠誠,但論說軍略,要比高茂出色不少,也正因為此,大將軍職位反而落在了高茂頭上。
被他這一吼,高茂一個哆嗦,臉色有些發白,吶吶道:「大楚軍應還、還沒有進城,南城門的激戰,是守城的燕軍與王周、季必的軍隊,在進行城門的爭奪!」
眾將領臣僚一聽,面色愕然:你沒有聽聽自己說的是什麼?楚軍還沒有進城,就被嚇破了膽?枉你還是一國大將軍!
臧荼冷哼一聲,這一刻的他思慮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諒也是如此!王周與季必剛剛就任城防主將,突然反叛,薊縣城防將士肯定都不會景從,依仗的不過是他們帶來的四千兵馬。而他們的四千兵馬被我平均分派四個城門,每個城門僅僅一千而已。憑藉一千兵馬,在我占據絕對兵力優勢的大燕城防兵士的反撲下,想要完全控制住一個城門,哼,何其難也!」
臧荼能夠擊敗原先主子,坐擁燕與遼東兩地,封國疆域堪稱遼闊,自身又豈能是無能之輩?而今被逼到了絕路,被酒色侵蝕、被肥脂膏油糊住的將領本能,就此開始甦醒。
眾將領一聽,齊齊驚喜。中尉郁夯欠身俯首:「大王所言極是,我等遠不及也!」
臧荼毫不猶豫,當即立斷瞋目暴喝:
「眾將士,隨我沖,去將城門給奪回來!只要我們動作夠快,搶在大楚軍之前殺到南城門,配合城防兵士將那兩個逆賊以及他們的作亂兵士斬殺清除,薊縣就依舊還在我們手裡!」
說著,臧荼自繡龍繪鳳的青羅傘下、鑲嵌金銀華貴異常的步輦上,動作矯健的「滾」了下來,然後顧不上著甲,就此奮然躍上一匹戰馬,用手中的半截短劍用力一刺馬屁股!
那匹戰馬仰頭一聲長嚎,鬃毛直挺挺的豎了起來,用力掙著脖頸,馱著臧荼圓滾滾的身軀向著來路「潑刺刺」的奮然沖了回去。
只是衝出不多久,馬匹步伐明顯慢了下來,甚至還帶上了幾分拖泥帶水的架勢,——不得不說這位燕王委實是太重了!
臧荼的數千護衛精騎見他們的王上突然變得這般兇悍,加上話語有理,精神振作,紛紛高亢呼喝出聲,催馬緊緊跟隨。
大將軍高茂與太子臧衍面色難看,眼下也只得硬著頭皮跟上了。而其餘將領臣僚更不敢多話,悶聲隨後。臧荼一邊向南城門狂沖,一邊心頭惴惴,——他自然並沒有像他表現出的那樣信心百倍。
他剛才所言,刻意沒有提及城外虎視眈眈的大楚軍兵士。
實則以項昌小兒的精明,這等機會又怎麼可能不抓住?甚至此時大楚軍已經摻和進來,配合兩個逆賊的亂軍,在大肆砍殺守城的燕軍,也是說不定!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是要試一試!
總不能聽從高茂那個廢物的話語,將自己辛苦半生才打下的偌大基業就此捨棄,喪家犬一樣落荒而逃,去過那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
那樣,還不如就戰死在這薊縣!
況且他還遠遠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身旁還有粗大的憑恃——猛士銳卒可用呢!
不得不說臧荼果真沒有算錯。
王周、季必二將以守軍主將名義將南城門守軍調走,讓麾下一千軍士取而代之,然後突然打開城門,並向城外大楚軍發出了信號。
守城的燕國軍士幾乎同一時間發現了端倪,在驚怒交集的將領、軍官的指揮下,猛烈進行攻擊,企圖將南城門重新奪回,重新關閉。
城外的大楚軍探騎,看到南城門混亂,以及傳遞出來的信號,也立時第一時間傳遞迴了大楚主將營帳,報給了項昌。
項昌率領一干將領離開營帳,走到陣前,遠遠看著喊殺聲悽厲高亢、陷入一片混戰的南城門,雙眼灼亮如鋒刃,轉頭對李毅喝道:
「李毅將軍,還等什麼,立時出兵,與王周、季必二將裡應外合,拿下南城門!」
項昌之所以根本沒有將城高牆厚、糧秣充足、不好攻打的薊縣放在眼裡,就是聽了李毅的匯報,薊縣內有王周與季必這兩位內應在。
李毅在得到項羽送來的四萬生力軍後,命之暗暗埋伏在一處谷地,然後自己佯敗而退,引誘王周、季必二將進入包圍圈,將他們給重重包裹住。
王周與季必自知中計,不甘心坐以待斃,企圖帶領軍隊強行突圍,結果自然被李毅給一舉擊潰,兩人也被生擒活捉,並被李毅最終給招降。
李毅無疑極有戰略眼光,一戰平定了齊地,自然而然將目光投到了宛如三根釘子般存在的燕、趙、韓三國。
此三國都投靠了漢營,不可不除!
而三國中距離齊國最近的是燕國,李毅也就打算拿它先開刀。
他與王周、季必二將一番商議後,命他們從被俘投降的他們的軍隊中挑選出四千軍,詐投燕國,取得燕王臧荼信任,然後暗中取事。
二將果真沒有辜負他的信任,無比順利騙過了臧荼,開啟了南城門。
聞聽項昌軍令,李毅情緒上頭,熱血涌動,剛要接令而行,屈復突然皺眉開口:「慢!這二將畢竟是降將,可信嗎?萬一投靠燕國,詐投變成真投,眼前這南城門的爭奪不過是一個引我們上鉤的圈套,為之奈何?」
李毅眉毛一挑,開口就要反駁。
他與王周、季必二將大戰多年,對他們可以說比對自己還熟悉,既然他們選擇投靠大楚,那就絕對不會出爾反爾。
不等李毅慨然以自己身家性命進行擔保,項昌已不容置疑道:「依我之見,此二將都是忠義之士,絕不會再反水。李毅將軍,速去無妨!」
李毅容光煥發,就感覺這位昌公子自見面至今,是無比合乎自己胃口,乾脆灑脫、慷慨爽朗且不說,關鍵還沉著有智,敢於決斷,可以說極富人格魅力,讓人折服!
李毅帶領麾下三千步軍,向著南城門衝殺過去。
待衝到南城門,就見王周、季必二將已經親自上陣了,殺得全身裹滿了溫熱的血漿,厚重的甲冑變得殘破不堪。
燕軍委實太多了,他們的一千軍已折損了近半,形勢可以說兇險萬分。
城門一旦失守意味著什麼燕守軍可以太清楚了,因此進攻勢頭兇猛瘋狂又緊密,不給他們留絲毫喘息之機。
「大兄,大楚軍在幹什麼?怎麼還不到?再晚一步,咱們弟兄就要折在這兒了!」季必揮舞大矛一邊拼死抵禦大燕守軍如潮般的衝擊,一邊暴躁大吼道。
「死在這兒就死在這兒!身為將領,豈具死哉?!」相比於季必的焦躁不甘,王周冷靜鎮定的多,一邊揚起糊滿血漿的臉龐回答,一邊拼死砍殺燕軍兵士。
季必不等再回話,一個沉雷般的聲音自城門外響起:「大楚軍來了!」
接著就見李毅引著數千大楚步軍,如同浩蕩的潮水般倒灌進南城門而來,匯入死死堅守的王周、季必軍,對著看不到盡頭不知有多少的燕守軍展開反擊。
數千大楚騎軍的加入,王周、季必的殘軍陡然壓力一輕,接著駭異發現對面攻擊力十足差點將他們全部砍殺乾淨的大燕守軍,像是撞在了鐵錘上一樣,那怕再瘋狂,再咆哮,再蹦跳,依舊迫不得已,立足不定,被錘擊的不住向後節節敗退。
大燕守軍也是駭異不已!
那怕在城頭上他們看到了大楚軍大破韓王信的軍隊,而今親自與之接戰,親身感受到大楚軍的暴烈衝擊力,——與之一比,自己這些大燕軍幾乎不堪一擊,心頭的震撼簡直無以言表。
看著這一幕,王周、季必的殘軍像是被注入了雞血般,「嗷嗷嗷」厲叫著,無比疲乏、甚至布滿了傷勢的身軀,再次充滿了力量,跟隨大楚軍一道向前猛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