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振興華夏,海瑞進京!
壹民。
弱民。
疲民。
辱民。
貧民。
五者若不能見效,殺之!
馭民五術,自秦朝以來,華夏曆朝皇室用了兩千多年,通過削弱民智、民力,來增強國家的權力和穩定性。
張居正、高拱、胡宗憲、李春芳從未想過改變,且準備在當朝時,長久且持續進行下去。
呂芳是宦官,一身榮辱全繫於皇權,是大明朝最不願意看到朝廷根本制度發生改變的人。
如果提出開啟民智的,不是陳以勤,而是其他人,哪怕是張居正,這時的呂芳,都已經心生殺意了。
偏偏是陳以勤。
張居正望著陳以勤,眼神複雜道:「逸甫,你想做什麼?」
高、胡、李、呂,同樣望著陳以勤,眼中滿是不理解。
他們真的不明白,走上上古世家之路,開啟民智,對陳以勤,對陳家有什麼好處。
民智一旦覺醒,首先追求的,便是社會公平。
律法上的公平。
機會上的公平。
資源上的公平。
……
等等。
世家之所以地位崇高,不僅是被朝廷賦予,也不是始終掌握著權力,而是在禮儀、教育上對世人的降維打擊。
廣開社學,教授萬民,或許在質量上,那數千萬適齡孩童的成長,不及陳家的家族教育。
但數量多了,總能蹦出一些天賦異稟者,不論是禮儀,還是學問,還是其他,都會碾壓勢的超過陳家。
這便是數量碾壓質量。
到時候,陳家對平民子弟的降維打擊不復存在,哪怕那些上升的平民子弟,會為了特權,而不去摧毀世家階層,也會分走陳家的話語權和力量。
他們不理解,陳家明明可以獨享一切,甚至可以封鎖其他大族晉升世家的道路,來成為朱明皇族之下的第一家族。
可為什麼,要主動分權力、利益給其他人呢?尤其是平民子弟?
他們不允許,大明朝有這樣的人、這樣的家族存在。
要是陳以勤不能給出合理且讓他們信服的解釋,內閣、司禮監就要聯手行動,來收拾陳家了。
雖然眾人沒有展露氣勢,但聯結的相威,都能讓政務堂內平地起風。
香爐、香鼎里的火焰在搖曳,在加速燃燒,檀香木的內爆聲噼啪大作。
內閣,代表著外朝,內閣首輔大臣,稱之為外相。
司禮監,代表著內廷,司禮監掌印太監,稱之為內相。
外朝、內廷,外相、內相史無前例的統一,跺一跺腳,能讓天下為之震顫。
但這份威脅,在陳以勤看來,卻不如政務堂外凜冽的寒風給他帶來的影響大。
那還能讓他緊緊衣襟,跺跺腳。
「我就是想讓天底下人,都吃上飯,穿上衣,別生謀逆的心。」
陳以勤笑著回答,然後反問道:「那麼,諸君,你們想幹什麼?」
天下百姓,都吃上飯,穿上衣。
這樣的想法,太奢侈了。
若是如此,官、民之間還有區別嗎?
百姓還會稱呼官員為老爺嗎?
捫心自問,你對官員無所求,還會願意將高高捧起嗎?
民不再貧,百姓不再貧窮,所有人都有資格吃上飯,穿上衣,讀了書,做上官,朝廷的黑暗能讓人一眼看清,那以後,誰還會為他們這些官員歌功頌德?
又有哪個官員敢保證,一生為官清廉,做事剛正不阿?
官員再想史書留名,將會比現在困難無數倍。
雖說是摯友,李春芳在此刻,也義無反顧與陳以勤劃清界限,堅決站到反對陳以勤的行列中。
他們想做什麼?
當然是想把陳以勤、陳家打入塵埃中。
「哈哈。」
陳以勤笑了,把眼淚都笑了出來,捧腹道:「你們啊,哪怕在做著利國利民的事,也改變不了你們是既得利益者的立場,就是心裡不去想,不敢想,也在盼望著聖上死後,人亡政息,盼望著那些大族、豪強、書香門第捲土重來。
那時,史書上會將這個時間,紀為華夏幾千年第一盛世,而你們,便是第一盛世的奠基人。
盛世的宏大意義,不在於一直存在,而在於有隕落的那一天。
只有這樣,你們才會被後世懷念,永遠銘記。
你們說,我說的,對嗎?」
這一刻。
陳以勤撕碎了所有人的虛偽。
張居正、高拱、胡宗憲、李春芳,是好官嗎?
以現在來說,他們所做的事,都是在為百姓做事,當然是好官。
包括如今的呂芳,也在盡力為大明朝百姓做事,為聖上做事。
但所有人的心底都認為,嘉靖四十年的盛世,終有一日,會像嘉靖初年時的嘉靖新政那樣死去。
在場的人都認為,在聖上死後,如「清丈田畝,均地於民」,「三級主政官」,「士紳一體納糧」等國策都會隨之消亡。
王族、勛貴、科舉、貪官、奸商等權與利者,都會有回歸的那一天。
倒塌的盛世,才是所有後人都會懷念和遺憾的盛世,而一直存在的盛世,讓後人少受了無數疾苦,不懂得疾苦,又怎會知曉盛世的不易?
又怎會對嘉靖四十年的張居正內閣永遠銘記?
所以,如今內閣,司禮監,朝廷,內廷,做了能為平民百姓做到的一切,免除賦稅、提高糧價……除了,開啟民智。
民智一開,充滿智慧的華夏上萬萬百姓就真有了永恆盛世的可能。
內閣不能接受。
張居正等人或許沒有這樣想過,但就這樣做的。
「你在胡說什麼?」高拱出離地憤怒了。
他只是不願意看到皇權動搖,只是不願意看到萬民惹事生非,只是……
只是不下去了。
張居正、胡宗憲、李春芳和呂芳,臉上、眼中也滿是惱火之意。
天下哪有恆享昊命不變的,哪有不變的天下啊。
因為盛世隕落了,人們才記得文景之治、漢武盛世、昭宣中興、明章之治、永元之隆、開皇之治、貞觀之治、開元盛世、永樂盛世、仁宣之治……
盛世如果始終存在,那還叫什麼盛世啊?嘉靖朝,有結束那一天。
大明朝,有滅亡那一天。
他們只是想被後人牢記,想讓其他讀書人少些身後非議,又有什麼錯?
「那便御前見真章吧。」陳以勤不再想和這群「利己之徒」多說什麼,轉身打開了政務堂門。
內閣中書舍人劉台就站在堂門外擋著,陳以勤雙眼一眯,抬手一巴掌,罵道:「你這賊徒,也敢擋我的去路?」
好大的力氣。
帶著劉台的身體隨著臉走,後槽牙都鬆動了,讓開了路。
一句賊徒,便點明罵的不是劉台,而是其恩師張居正。
那一巴掌,也不止是抽在了劉台臉上,更抽在了張居正臉上。
敢擋路,不管是誰,先挨一巴掌再說。
隱隱作痛的臉,張居正望著陳以勤的背影,不得不披上狐裘披風,無奈道:「都去見駕吧。」
……
玉熙宮。
陳以勤站在殿中,面色堅毅。
張居正、高拱、胡宗憲、李春芳,和呂芳、黃錦,分內閣,司禮監分列兩側,面露訕訕之色。
如此情形,倒讓人覺得新奇。
朱厚熜精神抖擻,經過親身驗證,「合修之法」,遠比「丹藥之道」,更能讓人心情愉悅,壽運綿長。
黃帝夜御三千,白日飛升,或可能是真的。
尚待朱厚熜實踐。
「陳以勤。」
「臣在。」
「辛苦了。」
朱厚熜望著聞聲而跪的陳以勤,溫和點點頭道。
陳以勤、陳家所做的一切,從來就不純粹,但始終與百姓利益相同,為此,陳家人奔走於鄉野間,細皮嫩肉的人兒,逐漸變成了皮糙肉厚的模樣。
再無半分士人之氣。
好似隨時都能捲起衣衫,在鄉土泥塵中彎腰勞作。
這種變化,在朱厚熜看來是非常好的,是心中實幹者的樣子。
再看左右兩邊的張居正、高拱、李春芳,呂芳、黃錦,朱厚熜眉頭微蹙,嘴角微撇。
長的就像當官樣!
如此評價,絕非誇讚,在龍目注視下,幾人心中頓生惶恐。
也就胡宗憲好些,坐鎮國朝東南十數年,胡宗憲雖然沒與百姓有過多接觸,但身在軍伍,以身為范,皮膚在海風吹拂下,在大日光芒暴曬下,可以說曝露在衣衫外的皮膚,摸著都喇手,不是入閣這幾個月就能恢復的。
「臣分內之事。」
陳以勤跪在地上,搖搖頭,沉聲道:「聖上,臣有國事啟奏。」
朱厚熜若有所思望著大殿中神情各異的人們,頷首道:「說吧。」
「臣請求恢復太祖高皇帝祖制,恢復鄉間社學,准天下所有適齡孩童入學。」陳以勤叩首道。
此話一出。
大殿左右兩側的人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朱厚熜也明白了,眾人神情的意味,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意。
聖上未言。
高拱就已經忍不住了,站到大殿中央,道:「聖上,開啟民智為時尚早,朝廷尚未做好民智覺醒後對百姓的安排,魯莽行事,或可能對朝廷,甚至是皇室產生巨大且深遠的影響……」
高拱的話還沒有說完,聖音就響起來,道:「朕都不怕,你怕什麼?」
這些人,心裡滿肚子算計,卻總把皇帝、皇室說在前面,就好像那些利國利民的政策,是皇帝,是皇室,不讓他們做一樣。
在內閣,就被陳以勤扒過一層臉皮了,這時,又被聖上扒了一層臉皮。
一個人,最多也就二皮臉,連扒兩層皮,張居正等人都覺得臉皮全無,皮下血肉赤裸裸呈現於人前,哪怕什麼都不做,就是一陣風吹來,也會有種火辣辣的感覺。
而高拱,所有想說的話,都被堵在了嘴裡,這是他第二回從聖上口中聽到「朕都不怕,你怕什麼」的話了。
儘管聖上說話時,沒有帶任何喜怒,但他還是感受到了聖上的不滿。
嘴唇微動,似是想說些什麼,可發不出音。
大殿裡,所有的人,心裡都浮現出一種感受,以後說話就說話,別再打著為聖上操心的旗號,來掩飾自己心底的骯髒。
「從上古算,民智有幾千年未開,哪怕從秦朝算,民智也有兩千年未開,如果這麼長的時間,還叫為時尚早,那朕想問問你們,什麼時候叫時機成熟,張居正,高拱,是你們都死了之後嗎?」
朱厚熜龍威席捲大殿,左右兩側的內閣閣老,司禮監大太監,竟站立不穩,紛紛跪倒在地。
聖上最後那兩句話,殺意凜然,幾人冷汗都下來了。
「如果是那樣,那朕現在就許你們三丈黃土地,埋你們的身,然後,朕再去開啟民智。」朱厚熜冷著聲調,道。
也許是這些日子對內閣,對司禮監太過寬容了,以致於這些人都想著他這個大明朝皇帝死後的局面了。
「臣不敢!」
「奴婢不敢!」
張居正等內閣閣老,呂芳、黃錦,腦袋立刻磕在地上,顯然是真使了力氣,叩首聲在大殿裡迴蕩,抬頭間,額頭見紅。
朱厚熜不再理會他們,望著陳以勤道:「民智要開,社學要恢復,但如何建校,如何辦學,如何招收學子,這些都需要縝密思量和構想,指著朝廷里這些蠅營狗苟之徒,難以成事,陳以勤,你可有心儀之人推薦於朕?」
蠅營狗苟之徒。
沒有點明具體的人,可張居正等人已經羞愧難當,五體投地,額頭貼在冰冷的地面上,無力再抬頭。
開啟民智,不比清丈田畝、均地於民的擔子小,陳以勤作為提議者,本該由他來執行,但分身乏術,就只能另擇良才。
「臣以為,普天之下,也僅有一人,或者說聖上的一臣,可以毫無私心開啟民智。」
「誰?」
「南直隸總督海瑞!」
陳以勤鄭重道。
真正的大無私者,大無畏者,能為百姓做事到粉身碎骨程度的人。
低下的額頭,讓人看不到表情,張居正等人如喪考妣,想到海瑞在南直隸的所作所為,總結起來,可以以八個字概括,不畏強權,不畏艱險。
南直隸的「官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國策,就是交給海瑞執行的,海瑞上任南直隸總督後,是真的讓士人、鄉紳去搬石頭修路服差役。
如若海瑞來開啟民智,天下,要起狂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