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黃河改道,土木大興!
湖廣,華容。
在這秋收之時,忙碌了一年,終見豐收的百姓,人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家家戶戶都打了草場,糧食在日曬月照之下,逐漸乾燥,一些早熟的穀殼,時不時發出響動,將其中的穀粒崩了出去。
聞著細微之聲,老農頓時露出笑容,再過幾日,就能將之拿來換錢了,一家人的吃喝,就指著這些收成了。
豐年稔歲,如果不揮霍,不遇天災人禍,是個人人不愁吃喝的光景。
但入了夜,草場的看守還是要有的,家中的青壯、老漢兒,就睡在這裡。
即便有點清風,但在這炎炎夏日,起不到什麼太大的作用。
草場總是相鄰的,也都是舊相識,睡不著的人們,手裡扇動著蒲扇,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談著天,說著笑。
其中談論最多的,便是朝廷清丈田畝、均地於民的事,雖然國策還沒有推行到這,但影響卻早就到了。
田是民之本。
府里、縣裡,那些豪紳、富戶在大肆賣田,開始時還騙了不少人,但隨著國策宣揚開來,意識到被騙了百姓,紛紛要退田還地。
豪紳、富戶絕對是不願的,仗著家中的惡奴、惡僕,對被騙百姓是又打又罵。
胳膊拗不過大腿,被騙的傾家蕩產的百姓,拗不過豪紳、富戶,同樣,豪紳、富戶也拗不過官府、衙門。
嘉靖四十年、嘉靖四十一年,長達一年半的清洗,大明朝的中央、地方官吏,即便沒有換過個遍,但也差不多了。
有升官的,有罷官的,有調任的,也有流放的,最多的,是被殺的。
在整個朝廷體系中,影響最大的,便是府縣基層的官吏,幾乎被新選入士的人給替換。
這些沒經歷過官場大染缸浸染的新官、新吏,對官場潛規則還不太了解,為民做主的熱血也還沒有涼。
上任的「三把火」,燒的兩京一十三省的豪紳、富戶苦不堪言。
受到現在朝廷用人,能者上,庸者下,破格提拔漸成常態的影響,大批新官吏對於往懷中摟錢的想法大減。
轉而對「進步」有著無限的渴望,有甚者,乾脆將治下的豪紳、富戶之家當成了錢袋子,隨意提取。
然後,拿豪紳、富戶的錢,去為民做事,增加政績,等待提拔。
至於說豪紳、富戶願不願意,那不重要,在大明朝這片土地上,沒有能夠抗衡權力的事物。
如果有,只能是權力本身。
豪紳、富戶願意出錢,發展民事,新官吏也願意投桃報李,記上一功,頒個富仁之家牌匾什麼的。
豪紳、富戶不願意出錢,為富不仁,新官吏雖然對權力運用不太熟稔,但用腳趾想,都知道該怎麼讓人去找麻煩。
衙門的兩班衙役,日夜不休,白日去逛豪紳、富戶所開的店鋪,惡狠狠地盯著敢於進店買東西的人,直到把人逼走,弄得店裡冷冷清清的。
夜裡,那些店鋪就會招到「強人」搶劫,稍微好點的強人,搶完東西就走人,碰到惡一點的,臨走時候還放把火,將一切燒的乾乾淨淨。
等到第二天,豪紳、富戶上衙門告狀,這些位一府之侯、一縣之侯就會漫不經心的讓其回去等。
什麼時候豪紳、富戶同意了出錢,發展民事,強人也就找到了,東西也就找到了,東西少沒少,這就只有天知道了。
治罪強人?
這當然要治罪,這可都是新官吏們的政績,哪能不治罪?
必然要重罪!
全部處斬!
但是,找到的強人是什麼人?全是獄中那些本身就待斬關押的人犯。
前內閣首輔大臣張居正上書規定諸省府縣每年處斬人數定額的事,至今都在為知府、知縣稱讚傳頌。
當真是太好用了!
而豪紳、富戶們對死囚怎麼出獄,還強搶、燒毀的店鋪什麼的,知府老爺、知縣老爺的答案也很簡單,就不允許人越獄嗎?
越獄後逃跑,總要有點盤纏吧?搶了一些為富不仁的東西,很合理吧?
邏輯閉環,知府們、知縣們就開始殺人,根據大明律,被關押待斬的死囚,一旦出現越獄等重大惡劣之事,可向上稟告,立即問斬。
當今內閣首輔大臣高拱本就對關押死囚待斬,浪費錢糧的事很不滿意,對諸省府縣「減少死囚人數」的事,自然是高興的。
於是乎,死囚被斬。
豪紳、富戶虧了錢。
知府、知縣得了政績,又得了發展民事的錢糧,等民力一上去,提拔順理成章就來了。
張居正在任時,知府們、知縣們還不敢這樣大搞特搞,高拱一上任,可以說是完全放開了。
高拱內閣、朝廷,在張居正內閣結束兩個月的時間,諸省府縣接受地方豪紳、富戶的投獻,竟高達數億兩紋銀。
震驚了整個天下。
高拱這種只問政績、民力提拔官吏的方式,也在朝野中產生了諸多非議。
內閣次輔大臣胡宗憲兼領的吏部,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都對高拱表達了強烈不滿。
質疑高拱的行為,是在對張居正內閣時部分制度的破壞,高拱卻絲毫不在乎。
尤其是部分正直朝臣參劾高拱的奏疏,送到玉熙宮,如泥牛入海,都「淹了」時,高拱就更不在乎了。
為了應對朝臣們,高拱撿了幾個從豪紳、富戶那弄來錢糧往自己兜里揣的官吏殺了,給文武百官弄了個體面,就算完事了。
再不體面,作為內閣首輔大臣,就要幫群臣體面了。
吏部不在掌中,戶部可是在的,哪個衙署不要錢開支?
所以,大明朝中無數豪紳、富戶為之消失,錢糧先收聚朝廷,再散於民間。
有著元輔的撐腰,勒令治下豪紳、富戶退還那些被坑騙百姓的錢財,贏得民心的事,知府、知縣做的更是毫無心理壓力。
方方面面都得到了切實好處的百姓們,在閒談時,不時提及縣太爺、父母官,那是個個夸不絕口。
全然不知是豪紳、富戶在負重前行。
而從豪紳、富戶們那裡得到幾個月,甚至是幾年、幾十年的地方衙門兩班衙役,睡不睡覺都覺得沒什麼,生怕有什麼火,有什麼東西影響了百姓們的收成,影響了縣太爺的政績,巡邏在鄉野中。
聽到百姓們發自內心的誇讚,連忙就讓人回去報給縣太爺,這一句句的好官,可都是縣太爺進步路上的階石。
官與民盡開顏。
草場一角。
「聽說縣衙在招人呢,等糧食換了錢,你要不要去試試?」
「給錢嗎?管飯嗎?」
「管飯,給的錢還多呢,干一天,給二十個大子。」
「這麼多?幹什麼活?」
「挖溝渠、蓋社學、修大路!」
「這都是好事啊,那些扒皮喝血的官老爺能有這麼好心?」
「那是以前的官老爺,現在的官老爺哪個不好?你之前買王大戶家的地,不是縣太爺主持公道,逼著王大戶退錢給你的?要不是縣太爺,你的錢,姥姥!」
「這倒是,要是現在的縣太爺招人幹活,那肯定是真的,試試就試試。」
「唉,聽說為了修大路,鄰村的張家村要搬走一半的人,縣裡給了每家每戶五十兩銀子,有這些錢,起個大樓都夠了,縣裡還說會蓋新房,等蓋好了,那些搬走的人能不要一分錢住進去。」
「這不可能吧?」
「怎麼不可能,我姥姥的妹妹的孫子的媳婦的妹妹嫁的就在張家村,修大路占房子沒占到,旁邊的人家就占了,就差一點,這些天天天擱家裡拍大腿呢。」
「真的?」
「當然是真的。」
「我不信。」
「嘿,你小子這是羨慕了吧,等賣了糧,咱們去縣裡上工,就從張家村的橋上過,到時候你下去問問。」
「我不相信啊!」
說著說著,就有一人破防了,全然沒有注意到另一人嘿嘿的笑,這是在之前就破防過了。
羨慕嫉妒恨的事,不能就自己,當然也要讓「好兄弟」一起。
十萬座社學。
兩萬五千里直道。
這兩件事是朝廷的國策,工部撒出無數人手,對全國範圍內的道路進行勘探和規劃,經過八個多月的努力,社學位置、直道位置,兩京一十四省(包括北原省),基本全部落定。
正好,諸省府縣有錢了,不等朝廷戶部計算準確修建耗費錢糧,知縣、知府、巡撫,就一層層上報,暫時不必戶部撥銀,地方上能自己解決。
甚至於,在兩件國策以外,諸省府縣還建議朝廷對地方上的河道、水利重新梳理梳理。
特別是河南巡撫,有了錢糧後,膨脹的想要給黃河改改道。
在此之前,黃河有五次改道,第一次改道:發生在春秋戰國時期,這次改道使得黃河下游的流向發生了變化,從原來的東北方向轉向東南,經過河南、山東,最終流入渤海,這次改道固定了一千多年。
第二次改道:發生在西漢王莽時期,這次改道是由於黃河在河北大名縣決口,導致河道偏東南,經過山東聊城,最終在山東濱州進入渤海。這條河道也被稱為東漢故道。
第三次改道:發生在北宋時期,這次改道是由於黃河在濮陽附近決口,改向北流,主要途徑河北大名、館陶,山東樂陵、無棣縣入渤海。不過期間也有短暫的河道變化,這條河道稱為北宋故道。
第四次改道:發生在南宋時期,這次改道是由於南宋時期為了抵禦金兵南下,在滑縣人為決口,導致黃河向南流入黃海,並且河道分成南北兩條,南流經濟寧泗水奪淮入黃海,北流經大清河入渤海,統稱為南宋故道。
第五次改道:發生在本朝,這次改道主要是由於黃河攜帶大量泥沙,導致河床抬升,最終在江蘇境內奪泗入淮,形成了一個新的黃河三角洲。
但本朝卻因此發生了四次黃河大決口,洪武二十四年,正統十三年,弘治二年,和嘉靖二十三年。
河南巡撫潘季馴,在水利之道上頗有理解,經過重重勘察,親手繪製了古今第六次黃河大改道。
由於黃河常在蘭考縣決口,潘季馴認為,該往東北奪山東大清河入渤海。
這樣一來,能解決黃河北處大決口三個,南處大決口八個,以及其他小決口四十多個。
正河八十餘里,築縷堤三萬餘丈。
如此工程,所要動用的人力物力是巨大的,潘季馴估算,至少要動用民工十萬,錢糧千萬兩紋銀。
而朝廷工部的估算,則在這基礎上直接翻了個倍,由於社學、直道兩件國策,工部人手出現巨大缺口,對潘季馴的「妄想」,工部尚書朱衡當即給駁了回去。
沒有工部的支持,潘季馴打算自己搞,反正不要朝廷撥銀糧,巡撫領地方事,是有權決議省事的。
不過,這是要承擔巨大風險的,改道成功,這必然是大功一件,功德無量。
可要是改道失敗,黃河之水泛濫淹沒了田地、百姓,以當今聖律,僅是潘季馴一人的腦袋怕是不夠斬的。
一場豪賭,在河南境內展開。
建學堂、修直道、改河道,這三件事同時進行,招募民工百萬以上,而河南,窮苦百姓眾多,有錢賺,上工者無數。
整個大明朝,呈現出一派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景象。
有老漢兒被青壯驚醒,立刻罵道:「嚎鬼呢!快睡覺!」
青壯縮了縮腦袋,便臥在了草堆中,仰望著星空,緩緩進入夢鄉。
老漢兒反而睡不著了,點起了旱菸,嗒叭嗒叭抽著,皺紋堆壘的臉上,又喜又憂。
這樣的好日子,都讓人迅速忘記了過去幾十年的苦,可能持續多久呢?
當今聖上,可是位老皇帝了,嘉靖朝,四十一年了!
正想著,老漢兒聽到有跑馬的聲音,抬眼往聲音的方向看去,那華麗的錦衣,即便是在明月下,也是熠熠生輝的,令人不由得眼睛刺痛。
領頭的錦衣衛有感,朝著老漢的方向看來,老漢低下了頭。
直到聲音消失,老漢才又抬起頭,呢喃道:「那方向,好像劉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