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寫完字,丟了筆,拍拍身上沾了灰的舊衣裳,「事到如今已經沒有比這更好的解決方法了!
我去趟龍王廟,把他請回家,這樣至少他會消消氣,或許看在我們虔誠供奉的份上對你好點。不然,家裡怕是要永遠雞犬不寧。」
「爸……」我看著我爸這幾日以來明顯消瘦憔悴的身形,心底一陣愧疚。
我爸看出了我的自責,抬手拍拍我的肩膀,一如既往的寬容疼愛:「這事和你沒關係,你也是受害者,歸根究底是爸的錯,先是沒看好你,害你一個花兒般的小姑娘臉上搞出這麼一塊疤。
後又信了宋譯那個癟犢子的邪,任由他把你騙走,頂替你那個黑心肝的雙胞胎姐姐嫁給龍王爺。
爸一直想讓你做個普通姑娘,可你命不好,註定一生不普通,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那我們就只能盡力去找解決問題的辦法。
也好在,那條妖龍沒傷害你的心思。」
我昂頭,對上我爸疲憊的眼睛,點點頭:「好。」
我爸又安撫性地捏捏我肩頭,隨後拎著牌位,去院門後的雜物間裡拎個竹籃子出來,籃子裡放滿了供神的元寶,以及一紅紙袋沒拆封的香,兩根普通紅蠟燭。
我爸出門後,我和磨盤一個刷鍋刷碗,一個收拾院子,很快就把敞闊的院子收拾乾淨了。
不過目前還有一個比較棘手的問題。
我家廚房被那條龍震塌了。
整個屋頂都露天了。
而憑藉我和磨盤兩個人的力量是修不好這麼一個大工程的。
於是我只好和旁邊的鄰居李叔打了個招呼,請他明天帶上他一幫兄弟來家裡修屋頂了。
趁著還有空,我帶著磨盤去鎮上手機店裡買了兩部普通牌子的新手機。
還順道去營業廳補了張卡。
我被迷暈送給龍王爺那天,手機以及原來那身衣服都丟了。
我還不敢再回到柳蔭村那個狼窩向他們索要我的東西,況且原來那部手機也已經用舊了,我早就有重買一部的想法,只是還沒來得及。
現在丟了也不可惜。
手機設的有密碼,就算落到宋譯手裡,他也解不開鎖,頂多算塊破板磚。
小磨盤也如願以償地有了新手機,東西一到手就著急試攝像頭。
擺弄一陣後,對手機像素十分滿意。
但願他真的能實現做個手藝人網紅的夢想吧!
回家的路上,剛好碰見街頭賣雜貨的嬸子,嬸子原本打算到我家店裡的,但扎彩鋪關門了,她正好在街上瞧見了我和磨盤,就趕緊跑過來截我們。
「橋口那個算命的半仙沒了!我們幾個和他熟的街坊鄰居打算籌點錢去你爸那裡買一套紙紮,你爸辛苦勤奮了一輩子,除了家裡遇見了什麼大事從不關門,今天怎麼突然關門了?」
老嬸子拉著我的手說著,又恍然大悟:「對了,前兩天我聽說你被謝家給騙回去嫁給龍王爺了,你爸拎著斧頭硬是把你從棺材裡背出來的!不會、真是遭了報應吧!」
磨盤聽見這話先不高興了,「三姨你怎麼胡說八道的,你看我姐好好的,這像是家裡遭報應了嗎?我師父這兩天在家裡幹活,有批貨趕得緊,這才沒開鋪子!」
嬸子心虛地捂了嘴,趕緊改口:「哎呦你瞧我,這嘴欠!我啊也就是隨口那麼一問……」
我也沒在意她之前的話,倒是更關心那王八蛋半仙的事:「半仙死了?他是怎麼死的?」
昨天他磕頭向龍王求饒,磕著磕著就沒聲了,原來,竟真死了。
老嬸子皺眉唏噓道:「說來也奇怪,昨兒晌午,他從街上走,走著走著就突然鬼上身了似的,在街上又跑又叫。
還脫衣服,瘋瘋癲癲地喊著,他不該偷看張家新過門的媳婦洗澡,不該去扒鄭家寡婦的茅廁,不該摸老劉家婆子的屁股,不該和沈家那個望門寡睡覺……
哎呦,那話可難聽了。羞得街上人都不敢聽吶!咱們也不敢去他家看他,傍晚的時候突然有道雷劈在他家屋頂上,我們趕過去看的時候,人已經吊在房樑上死了!
那死相啊,咱們看著都心慌,眼睛瞪得老大,舌頭伸在外面,五官都扭曲了。街上的張瞎子說,是生前壞事干多了,閻王爺收命來了!」
我聽著老嬸子的描述後背一陣涼颼颼的。
哪裡是閻王爺收命,明明是龍王爺催命!
不過回想起他昨天那張兇狠的面孔,我覺得,他是死有餘辜!
「行,等我爸從外面辦事回來了我就轉告他。」
給他扎幾個癟氣的紙人!
和磨盤迴到家,我爸已經先一步在客廳後的小裡間里搭了個簡易的供堂。
這件供堂原本是供奉陰間大帝的,聽說做白事這一行都得供個陰間神明。
不用每天焚香祭拜,一年拜一回就行,不要求次數,可必須得有。
我家這個供堂以前都是半年開一次,大多時候是在鎖著的,現在需要供龍王爺,我爸就把門打開了。
畢竟龍王爺是需要隔三差五的拜。
原本一個堂子是不能供兩個神的,尤其這裡的原主還是陰間大帝。
但我爸去龍王廟詢問龍王爺意思的時候,龍王爺卻表示願意屈居這位陰間神下首受香火。
既然當事人已經同意了,我爸就放心把牌位擺在了陰間大帝神像的左下方,單獨準備一隻小香爐,專門給他上香。
「宸宸過來,給你的龍王丈夫上炷香。」
屋子裡光線很暗,莫名的森冷感從四面八方滲過來,牌位後的黑帳子讓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個詭異的夢……
即便只是個牌位,我還是一看見就頭皮發麻。
壯著膽子,雙手顫抖地從我爸那裡接過香,一步一步艱難的挪著步子,走到牌位前,僵著身子恭敬彎腰,向牌位拜了三下。
然後著急了事的立馬將香插進了香爐里。
插完,我正想後退回我爸身後,誰知道我的右手腕一癢,多出了一條紅繩編成的手鍊,手鍊上還掛著幾個亮晶晶的古銅色鈴鐺。
我嚇得倒抽一口冷氣,不等我有所反應,我爸已經抓住我的胳膊,悶聲安撫道:「這是信物,從今往後你就是龍王的妻子,手繩在,他會庇佑你一輩子,還不快感謝龍王大恩。」
說完就拉著我跪了下去,向龍王的牌位磕頭。
我人還懵著,就被迫跟著爸一起向那個牌位咚咚磕頭。
磕完兩個頭,我抬起頭時,卻隱約瞧見黑色帳子後,有一縷微光,映出了一抹人影,身形頎長,龍袍墨衣,長發飛舞,影廓朦朧,看不清臉……
我心頭一慌,嚇得哐的一聲,一腦門響亮撞地上了。
我爸扭頭:「……」
有點嫌棄我。
我抖著身子跪在牌位前腦門抵地不敢抬頭。
我爸,他不懂我的痛!
次日,我爸總算是放心的回了店裡開門做生意。
只不過聽磨盤後來偷偷和我說,半仙的那筆生意我爸嚴詞拒絕了。
因為扎彩這一行有規矩,死前罪大惡極遭了天譴的人不能為他扎紙人,因為他不配紙人紙馬開道引入地府,他下地府是要挨刑罰的,誰都不能阻攔。
鎮子上的人聽我爸這麼說連給他收屍都不敢了,原先定好的千元棺材也換成了五百的,出殯的一切程序都省了,最後草草將他埋在了鎮子西邊靠水庫的一片空地上。
收到這個消息,我忍不住憤憤罵了句:「該!」
風平浪靜後的這兩天,我也琢磨透了,要不是他和那條蛇想要吸龍王爺的龍氣,一個化龍一個成仙,趁著龍王爺不在搞出了龍王娶親這件破事,我就不會被謝家那群人暗算,頂替謝沐瑤嫁給龍王爺。
他們算計龍王爺,竟連我爸也一起算計進去了。
要不是那條龍還算有良心,我和我爸都得完蛋。
他拿桃木劍捅我讓我死的時候,可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是個殺人犯,遭天譴也是該!
不過,正中午的時候,我又聽到了另一個讓人匪夷所思的消息。
柳蔭村村長的閨女被鬼纏上了。
聽說也就這兩天的事,那隻鬼是個色鬼,區區兩天就把村長的閨女給折磨得不成人樣,還讓村長閨女肚子鼓得像懷孕八個月的女人。
村長的親家覺得自己家丟不起這個人,就連夜把村長閨女給送回去了,現在柳蔭村村長正急的到處請風水先生算命先生地里仙去家裡給閨女治病呢。
聽到這個事,我忽然想起了我爸背我回來那天,曾放過狠話,說要讓他們也嘗嘗閨女被禍害的滋味。
地里仙是個老光棍,沒有閨女,現在村長的閨女是真被禍害了,我懷疑我爸當初是一語成讖了。
但我又覺得我爸沒那個放鬼咬人的本事。
那條龍,還差不多。
想到這處,我抬手晃了晃胳膊上的鈴鐺,一個人在家喃喃自語:「還真是供奉了就不鬧了。」
昨晚我睡了個好覺。
一個人在家吃完午飯,我蹲在地上澆花,正是無聊的時候,門口突然響起了一陣熟悉低沉的女孩聲音:「宸宸,你在家嗎?」
是桃泠!
我丟下澆花的水瓢就跑過去給她開門。
大門打開,門外是個穿著藍裙子,披著長發,手中拄竹竿的漂亮姑娘。
桃泠是個盲女,不過她心好,性子又溫柔,看不見我臉上這塊疤,不會被我嚇到,也不會刻意避著我。
我正想拉她進屋,可她卻掙扎著不樂意:「宸宸,我東西丟了,你可以陪我一起去找嗎?」
她眼睛不方便,丟東西只能讓我幫她找,這一點我早就習以為常了。
我沒有多想,攙住她就一口答應了,「好,你等我一下,我鎖門。」
迅速把院門落了鎖,我就跟著桃泠一起出門了。
桃泠今天的臉色有點不太好,面頰發白,手也是冰涼冰涼的。
「桃泠,你冷不冷?」我用自己的手給她取暖。
她動作僵硬的搖搖頭,嗓音也是平平的一個調子:「不冷。」
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
我總覺得她今天很不對勁,尤其是扶著她,被她帶著往鄉下走時,我更有種不安的情緒在胸膛亂撞。
走了半個小時,我忍不住問她:「你丟了什麼?」
桃泠依舊是呆呆的:「珍珠項鍊。」
提到珍珠項鍊,我突然理解了桃泠今天的反常。
那條珍珠項鍊是桃泠親媽的遺物,桃泠從小就戴著,這次弄丟了她有點小情緒也正常。
「那你怎麼丟在這條路上了?」
「清明節,來上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