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我揉了揉疼痛的肩膀,附在我耳邊的吐息清淺柔情:「這功德,誰愛要誰拿走,他們,都在騙你。」
「看來,還是要設法替你養一養這神魂了,土伯。」
「帝尊。」
「來得挺快,什麼時候發現的。」
「帝尊、成親那晚。」
「嗯?」
「下面,有異象。」
夢魘悄無聲息的褪散,我再度陷進了一片黑暗。
農曆三月的夜晚還涼絲絲的。
大約凌晨兩三點,我突然醒了過來。
覺得有些冷,我裹緊了身上的被子,扭頭看見我和那條龍、還保持著之前的距離與睡姿。
輕呼一口氣。
但下一秒,我目光往窗戶外的稀薄天光瞥去,卻不小心看見一個披頭散髮穿著黑色古代裙子的鬼影站在窗子前,臉發綠光,一雙黑眼珠子死死盯著我。
見我發現了她,她還飄著漸漸靠近我——
我嚇得魂都要掉了!
我認出來了,她就是紅鸞!
隨著她的靠近,屋子裡的氣溫也在急速降低。
我用力咬著下嘴唇,有意識的往龍王大人身邊挪了挪,再挪挪……
龍王大人這麼厲害,她總不至於在龍王老爺身邊下手吧!
果然,我鑽到了龍王大人身邊睡,她還真就識趣地停住了。
龍王大人,保命符啊!
我也不管什麼男女避諱了,擠到他身上就發著抖摟住了他一條胳膊,還把頭塞進了被窩裡,壓在了他肩膀上。
看不見看不見,有本事掀龍王爺被窩啊!
鼻息間是他身上淡雅的檀香。
好像還混了某種花香,聞著清澈又怡人。
不久,男人突然翻身,順勢將我腦袋圈在了胳膊里。
另一隻大手攬在我背後,輕輕拍了拍。
他這是、醒了還是沒醒?
我偷偷往他背後瞄了一眼,那隻女鬼好像沒影了。
但屋子裡還是冷冷的。
算了,保命要緊,我還是就這樣躲他懷裡睡一夜比較安全!
次日,我做了早飯請這位護身符一起享用。
他好像以前不怎麼吃人間的食物,以至於我給他做的早飯,他感興趣的吃了兩碗還不嫌飽。
「這是紅薯牛奶燕麥粥,我以前和大學室友學的,糖加的少,甜度適中,清爽不膩人。還有這是小籠包,也是我親手包的,裡面是豬肉大蔥餡,小籠包配粥是早餐的理想食譜。你,多嘗嘗帶肉的,別總喝粥。」
我說著還把一籠熱騰騰的小籠包往他面前推了推。
他舀了一勺粥送進口中,優雅品嘗:「你做飯的手藝很好。」
我點頭笑眯眯說:「我媽走了以後,我爸大多時候都在店裡忙,這幾年店裡生意好,我爸為了圖方便就直接帶著磨盤在鋪子裡住了。
一個星期都難得回家一次,他們不在,我總不能頓頓都去下館子,我會做一些飯菜,一個人的時候能湊合就湊合了,只要不餓著自己就成。」
他抿了口粥,沉默良久,說:「本王,喜歡你做的飯。」
我意外地抬頭,用勺子攪動碗裡的粥,好奇問他:「那你以前,都吃什麼?」
他淡漠地說:「有香火受便可,我已修成正果,無需再進水米。」
「這樣啊。」
幾十年沒嘗到食物的味道,怪不得他會誇我做飯的手藝好。
這要是吃到外面的飯,肯定會更覺得人間絕味!
「你爸是扎彩匠,那你呢,會不會扎紙人?」他問。
我點頭:「當然!我從小就在我爸的扎彩鋪子裡摸滾打爬,我爸第一個徒弟就是我,我扎的童女最漂亮!不過和我爸相比,還是有很大一截差距。
而且後來我上中學了,我爸為了能讓我安心學習考大學就不許我再幫忙扎紙人了。
大學畢業,我因為臉上這個疤,在外面找不到工作,回到家裡,我爸是想讓我繼承扎彩鋪的,畢竟是祖上傳下來的祖業。
但那時候我在和宋譯談戀愛,宋譯家裡是行商的,他舅舅還在鎮上機關工作是個小領導,我爸怕我繼承了他的扎彩鋪會讓宋家嫌棄覺得晦氣,因此我回家這一年,我爸一直讓我老實待在家裡,不許我去店鋪里給他幫忙。」
「你爸看中了宋譯?這眼光是有多差勁!」他目露嫌棄的冷道。
我沒多在意他的情緒變化,塞了個包子在嘴裡鬱悶說:「就我這張臉,用別人的話來說,就是除了宋譯那個大好人沒人會做冤大頭看上我。
我以前也覺得宋譯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後來事實證明,他腦子的確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他那雙眼,那天他竟然和我說,他是認錯了人,把我認成了謝沐瑤,所以才和我在一起。」
「他發現自己認錯了人,就立馬把你甩了,還讓你代替謝家那個女人送死。一次你沒死成,他就又抓你一次,差點把你勒死。白、鱗兒,這就是你看中的人。」
心口被他狠狠紮上了一刀,我捧心無奈:「你就別撒鹽了。再說我也不是看中他,我對他一直都沒感覺,說是情侶,倒不如講是朋友。現在顯然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一想起他們聯手害我的場面,我就忍不住窩火:「呸,狗男女!」
他目光怪異地打量了我一眼,「這麼生氣,是還在意了?」
「開什麼玩笑。」我覺得他能這麼想,十分離譜:「我還沒有變態到喜歡殺人兇手的地步!現在我只想,要是有機會的話,我一定弄死他!」
他瞧我氣的牙痒痒,終於眼底沒那麼冷了。
「昨晚紅鸞的鬼魂纏著你,是因為她怨氣太重找不到下去的路,你會扎紙人,等會兒幫她扎一個。」
我不明所以,「啊?我、我不熟,我爸說過,扎紙人講究很多的,不同用處的紙紮做法也不同!」
他淡淡和我道:「無妨,只要是你扎的,都能把她送下去。」
為什麼,我扎的都能送下去?
因為他會幫忙?
我對這事有點拿不穩,畢竟萬一紮錯了,害她變成厲鬼了怎麼辦。
又或者沒送下去……
有他在,應該沒意外吧。
吃完飯,我就去找了家裡的儲備竹,削了竹篾,動作有點生硬的搭骨,上米糊,粘紙。
「要仿著她的模樣畫,越像越好。」他在旁邊監工。
我為紙人刷好了顏料,畫好了髮髻,補上了兩朵粉紅色的頭花。
只剩個面部需要畫了。
從前都是隨機發揮,現在得按照真人畫。
我爸說過,紙紮匠忌畫活人,也忌畫死者。
生死不畫,要畫介於陰陽兩界之間的不生不死人。
否則一失手,畫了哪個都會招來禍端。
想到這個古老行業的禁忌,我還是緊張地咕咚咽口水。
下筆都不順暢了。
他發現我畫這個紙人畫的心驚膽戰,就俯下身,親手握住了我的手背,帶著我的筆尖,簡單兩筆畫好紙人的眉毛……
溫暖的掌心貼上我手背那一刻,呼吸間儘是屬於他的淡雅檀香。
我神魂一震,下意識怔住。
他帶著我下的每一筆都從容不迫,恰到好處。
直到填完五官,我的整顆心也沒能沉靜下來。
收了筆。
他沉聲聽不出情緒的說了句:「手藝還需長進。」
而我回了神後看向眼前聳立的那隻紙人,乍一眼還真像活人!
嚇得我從板凳上跳起來連連後退好幾步,差些撞到他身上。
再多打量那紙人兩眼,像,實在太像了!
面部輪廓,眉眼鼻嘴,甚至連眼睛裡的神韻都和紅鸞一模一樣。
這是他畫出來的……
「這是通陰紙人,只要把它拿去紅鸞的屍身前燒掉,紅鸞就能借著它找到陰曹地府的大門。」
我看的頭皮發麻,「通陰紙人?」
他又拿起了毛筆在紙人額頭點了個紅印:「紙人點睛通靈,你爸有沒有告訴你,在紙人眉心點抹紅,通靈的紙人就跑不掉了。」
還有這個說法?
我頭搖得像撥浪鼓。
又長見識了,他好像懂得比我爸還多!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你現在知道了。」收拾好筆和顏料,就拎著紙人帶上我一起出門往昨天那個水塘的方向去了。
隨著水岸邊火光的愈燃愈烈,那隻栩栩如生的紙人也漸漸被火海吞噬。
火光沖天之間,我隱約看見一名白衣女人附身在紙人內,隨著紙人一起墜進了無盡火淵——
紙人被燒盡,水塘里密密麻麻的水草也瞬間消失不見。
深水褪去,又變回了早前幾年乾枯土坑的模樣。
枯塘里,一條魚也沒瞧見。
他抬手將那副白玉耳墜化了出來,一道銀光掃過,耳墜在他掌心碎成了齏粉。
「這副耳墜吸人精氣,怨念太重,紅鸞去投胎了,它也不可再留在世上為禍陽間,還是毀掉好。」
我贊同的點點頭,「雖然紅鸞不在了,這東西的怨氣也散了大半,留在世上不至於要人性命,可畢竟是陰人的東西,戴上終歸對身體有損害,陰氣太重傷身,容易生病撞邪。」
「懂得挺多。」他理了理袖子,打算離開:「還不走?愣著餵蟲?」
我忙攆上。
今天他的步子刻意慢了很多,像是在等我。
走到昨天別人襲擊他的那個地方,他突然停了下,然後,主動牽住了我的手。
我吃驚望向他。
他面上沒什麼表情,風輕雲淡的說:「本王剛歷完天劫,又剝了蛇王皮,所以附近的蛇妖才想報複本王。
你昨天中的毒針上裹著很厲害的蛇毒,本王要是不幫你吸出來,你不出半個小時就會毒發身亡。」
和我說這些……是告訴我,他又救了我一次?
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他都這樣說了我當然要想辦法報答一下了!
「我回去給你多上兩炷香!」
人爭一口氣神爭一炷香嘛!
他皺眉,俊臉冷了:「本王是問你身上的傷還疼不疼。」
我恍然大悟的點頭,動了動肩膀,「還好,脖子疼。」
他沒說話了。
片刻,他突然又開口:「本王還有筆交易想和你做。」
「什麼?」我新奇問。
他說:「本王需要一大筆陰債,所以這段時間,你要幫本王處理一些陰事。」
處理陰事……他不會是要我幫他抓鬼吧!我也不會啊!
呸,我就知道牽我手沒好事!
「我不會……」
我爸雖然是幹這一行的,可我家是扎彩鋪,不是風水鋪!
他過了很久,才接著說:「報酬是,你每做成一筆陰間生意,本王就早一個月還你自由。」
早一個月……
三年,三十六個月。
那這是不是意味著我最多只需要幫他做三十六件陰事?!
而且早一天做完我就能早一天擺脫他、這位龍王爺的控制……好像也不是很難!
我來興趣了,「你需要我怎麼做!」
我拿出了打工人的職業操守,兩眼放光的問。
可我答應他了,他卻好像不開心了。
一張本來就冷清寡淡的俊臉,現在就恍如凍了幾千年的冰山,讓人光看著就渾身打冷戰。
剛剛還好好的清澈眼神,這一刻仿佛淬了嚴冬的千丈冰海,眼底如同一潭化不開的濃墨。
又冷又嚇人。
我看他臉色不大對,怯生生的撒開他手,挪遠點,嚇得說話都結巴了:「你、你怎麼了?」
我哪句話惹到他這位冷酷的閻王爺了!
他明知我怕他,故意抬步走近我,把我逼得步步後退。
我沒骨氣的退了兩步,直接被他冰冷要剮人的眼神給嚇得腿軟跌坐在地上。
還沒開始緊張呢,下頜就突然被他彎腰一把掐住了。
一股子生疼頓時直襲頭顱,我脖子也被他這麼粗魯的動作牽連到,查德刺痛。
不同於以前刻意小心,他這次掐我下巴的力氣很重,像是要把我下巴骨捏碎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