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訝扭頭,卻撞進一雙琥珀色浸著溫柔笑意的眸子。
男人一頭幹練短髮,身上穿著藏藍色馬甲,馬甲里露出雪白嶄新的高定襯衫,外面披著一件中長款名牌西裝,雙腿筆直,腳下是雙擦得黑亮的皮鞋。
溫和的眉眼,鼻子高高的,薄唇微抿,五官精緻,一張俊臉恍若刀削斧刻而成,稜角分明,眼若星辰大海,簡直是上帝的絕美傑作。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富二代公子哥下鄉了呢!
但我恰好認識他,他是鎮上陸家的小兒子,叫陸錦年。
小時候班裡數他最有錢!
但他年少時不講理,還告過我的狀,我翻學校院牆眼見著就要出去了,愣是被他拽著一條腿扯下去了!
然後不出意外的,我被請了家長。
我爸當時看我被學校老師罵得狗血淋頭,索性直接把我接回家反省了。
回家後還黑著臉給我做思想教育,一邊拍著大腿一邊嘆氣:「真是讓你老子不放心!翻牆咋還能讓人拽下去,你就不能給他一腳嗎?!」
從那以後,我就有了人生第一個正兒八經的小目標。
我想踹他一腳!
奈何他運氣好,我還沒踹到他,他就因為生病被父母接到市里住了。
後來有十年,我都沒見到他,去年在車站我倒是見過他一面。
但由於我倆都趕時間,所以他在告訴我他就是陸錦年以後,就急匆匆地和我上了一輛高鐵。
他走向了特等座,我走向了二等無座。
他一下高鐵就被私家車接走了,而我站在高鐵站門口和敞篷車磨了二十分鐘的價。
人與人的差距啊,往往就是這麼大。
「錦年。」宋譯見到他,收斂了眼底凶光,懷疑道:「怎麼是你來接她?你不是最討厭這個女人嗎?」
陸錦年笑笑,提著我的胳膊,手指攥得我手腕酸痛,「順路,我回來奔喪的。正好去白叔那裡定紙人紙馬,白叔說著急找自家閨女,我的東西要得急,於是我就主動提出來幫他接宸宸回家。」
宸宸……咋叫得我毛骨悚然的!
宋譯嫌棄地瞪了我一眼:「你還是儘量離她遠點,這是個禍害!」
我呵呵冷笑。
陸錦年面上依舊保持理智的笑容:「我從來不信怪力亂神的事,現在都法治社會了,你怎麼還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宋譯抽了抽嘴角:「你怎麼幫她說起話了?幾年不見你做聖父了?」
陸錦年嘆口氣:「倒也不是,就是小時候的眼光和現在不一樣了。小時候討厭的人,現在不討厭了,大家都是街坊鄰居,何必鬧得這麼難看?」
宋譯冷哼一聲,看見他來了也不好對我再下手,「那就帶著你的街坊鄰居滾!」
陸錦年淡淡一笑,怪異地從身上揭下外套,直接披在了我肩上……
我一僵。
見鬼,他把自己的衣服給我披幹啥?
我想把他衣服拿掉還回去,但他卻像是早有預料般按住了我的手,彬彬有禮地向宋譯說:「好歹也是前女友,看在以往的感情份上,何必趕盡殺絕呢?
你大學時期突發哮喘,深更半夜倒在大馬路上,要不是宸宸背著你走了一個多小時找到醫院,及時搶救,你現在已經沒命了。
你喜歡誰不重要,但沒必要用傷害前女友的方式來討現女友開心。只有懦弱無能的男人才會拿女人撒氣欺負。」
宋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黑著臉沒說話。
陸錦年隨後又和我說:「我的車停在大路邊上,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也不矯情,正愁走路回去累腿呢,既然他是受我爸所託來接我,那就先蹭一回車吧!
他紳士的打開車門請我進去。
「宸宸!」身後突然傳來某人深情滿滿的呼喚……
有毒吧!這人又想演哪出?
我頭也沒回趕緊把自己塞進車裡,順便還催促陸錦年:「快走快走!」
車子啟動,身後那個翻臉怪貌似追了兩步,又喊了我兩聲。
遙想當年我倆剛剛談戀愛,他就是這麼深情款款地沒完沒了喊我宸宸。
後來我倆決裂,他對我的稱呼就變成了我全名。
這回又喊宸宸,屬實讓我反胃。
車子跑出兩里路,開車的貴公子才似笑非笑地和我搭腔:「他怎麼突然對你一副余情未了的模樣?」
我渾身發毛:「打住!我們現在已經沒關係了!」
「當年不還守了他一天一夜,感情肯定是有的,你就別騙我了。」男人一手開車,一手調了首歌放,「現在能放下嗎?」
我把身上的衣服取下,疊好整齊放在旁邊座位上,「守他一天一夜的時候我還沒和他交往呢!更何況我又不是因為暈倒的人是他才救,我正好路過,看見有人倒在雨地里,肯定要扶一下啊,而且他還抽搐……我那是怕他死了!
換句話說,不管是誰倒在馬路上,我都會去救。我可是三好學生五好青年,從小我爸就教育我,要日行一善,積累福報!」
他聽後沉笑一聲,過了一會兒,突然壓低聲:「這幾年在外面,我一直有句話,想和你說。」
「什麼?」
「對不起。」
「嗯?」
他目光盯著正前方的路,開車的技術四平八穩:「小時候,我不知道你翻牆出去是因為那天是你媽忌日。我小時候頑劣,太容易被人煽動,他們欺負你,我也跟著不喜歡你。
我抓到你翻牆,還以為你是不學好想逃課,所以才把你從牆頭拽下來的。你被請了家長,我還幸災樂禍。
直到晚上放學路過你家門口,我才知道那天是你母親的冥誕,你抱著一堆白紙跪在火盆前哭的喘不上氣。
我回家問了我媽,我媽和我說,你和你媽感情特別好,你媽出意外死了,所有人都說你媽是你剋死的,你本來就心中愧疚,那天你爸不肯接你回去給你媽燒紙,結果你在學校惹事被叫了家長,你爸迫不得已才把你帶了回去。」
他掌著方向盤啞聲說:「我要是知道原因,不會那麼欺負你。後來我一直在找機會想向你道歉,可你回學校就抑鬱寡歡,不愛說話,看見我就跑。
我本來想等你氣消了再找你,結果身體不允許,我有先天性心臟病,有一晚突然發作了,醫生說要是再不轉到市里醫院好好治,我會活不長。
我爸媽聽到消息,就連夜給我轉了醫院,次日一早,就幫我辦了退學手續。我在市醫院住了半個月的院,出院後就被爸媽安排在市里上學,後來十幾年,都沒再回來。
這句對不起,我欠了你十年。」
我坐在後排托著下巴看外面的風景,聲音沒有起伏的淡淡道:「這事都過去多少年了,還記得呢。我沒有怪過你。」
只是單純地惦記著沒踢出去的那一腳而已。
「宸宸,我都聽桃泠說了,你是個很好的女孩,是我小時候太頑皮了。」
我看著外面漸昏沉的天色,也不知道龍玦今晚回不回來。
掏出衛生紙擦了擦簪子上的血跡,我簡單地拿簪子把頭髮重新挽起來。
他抬眼看後視鏡里的我,突然溫和一笑:「你這復古的打扮,挺適合你,比小時候溫婉很多,但骨子裡的犟勁,一點都沒改。」
我整了整衣服:「人總是會長大的,但本性,也總是難移。」
男人視線落在我頭上的髮簪上:「這簪子很別致,像是手工刻的。」
我點頭,「嗯。」
「不太好看。」
「重要的是心意又不是手藝。」
「這簪子是誰送你的?」
「男朋友。」
他一怔:「宋譯?」
我嫌棄擰眉:「呸,怎麼可能是他!」
「那你口中的男朋友是……」
我驀然沉默,有點不知該怎麼回答。
總不能說是我那個龍老公吧!
說出來也沒人信啊!
「是……對我特別好的一個男性朋友。」
要是龍玦曉得我這麼稱呼他,他是不是得炸毛……
不過……反正他現在不在,也不會知道這件事!
前面的男人彎了彎唇角:「你沒記我的仇就好,是送你回家,還是送你去白叔那?」
我想想,道:「回家。」
萬一龍玦回來了呢……
「好。」
鄉下泥土路開車並不是那麼好走,雖說他車好,底盤穩,能減震,但走在這種坑坑窪窪的路上還是會顛得人五臟六腑一陣不舒服。
我覺得自己有點暈車,就打開窗戶吹吹風,順便問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轉移注意力:「你怎麼突然回來了?剛才聽說你是來奔喪的,奔誰的喪?」
我記得他爺爺奶奶早幾年就沒了,桃花鎮還有誰能讓他奔喪……
「我乾爸。小時候我總是生病,我媽就聽老人家說,給八字輕的孩子認個命硬命好,命中無子的乾爹,這樣可以讓孩子的命格也硬起來,能給孩子擋擋災。
於是我媽就找了娘家村的老郭頭,送了他半頭豬肉,讓我跪下給老郭頭磕了頭,認了乾親。既然認了乾爸,承了人家的恩,那就要負責給人家送終,這是規矩。
兩個月前老郭頭摔了一跤,半身癱瘓了,我請了護工,還特意把市醫院的專家送到鄉下,借用縣醫院的儀器給他檢查,查出來的結果不太好,但開的藥都是進口貨,專家說能保他五年之內沒事。
誰知老郭頭這人性子古怪,護工每天按時給他餵藥,他嫌人家煩把人家趕走了。
護工給我打電話,哭著訴苦,說什麼也要辭職,我還沒來得及給他找新護工,他就自作主張的下水塘洗澡,還斷了藥,沒兩天發了場高燒,等我接到消息的時候,老郭頭已經去世了。
我是他的乾兒子,小時候受過他的庇護,他走了我要回來當孝子奔喪,給他捧牌位打碗。」
我恍然:「原來是這樣,那你辛苦了。」
聽說陸錦年現在混的不錯,上市集團的二把手,妥妥的富家子弟。
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空閒回來給乾爹奔喪,不容易。
「宸宸,你這兩年過的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