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腦子裡正想著這件事,猶豫著要如何開口,碰巧就有人先開口問了起來。
「三殿下但說無妨!」眾人心中正是熱情高漲的時候,不疑有他,立刻應聲道。
朱允熥微微沉吟了片刻,然後搖頭輕嘆了口氣,露出一副為難的神色來,到:「這……說起來算是個不情之請,可能會令舅爺、舅舅,還有諸位叔伯公有些為難。」
「不過,允熥卻敢擔保,此事對於日後的裨益卻是無窮無盡的,不知諸位可還願意聽一聽?」
此話一出。
在場諸多淮西武將不由得神情一滯。
他們只是直腸子,不是沒腦子。
「不情之請」、「為難」——既然提前說了這樣的話,那這個請求對他們來說,肯定是需要犧牲點什麼的。
讓他們說點好聽的話,做點互惠互利、順水推舟的事情,這都好說。
但如果要觸及他們的利益……大傢伙跟著你干,你這奉天殿都還沒走進去,先提起要求來了?
一時之間,眾人遲疑著左顧右盼,等著看其他人表態。
好在常升立刻站了出來,拍著自己的胸脯道:「你直接說就是了!你能有今天這份能力和魄力,咱這些做舅舅、舅爺、叔伯公的都高興,只要能安安穩穩地扶著你,咱為難一些又如何?」
藍玉也隨之點了點頭,自家嫡親外甥孫,拿出點代價幫一幫怎麼了?
要不怎麼說是親舅舅、親舅爺呢?
朱允熥心中微微一動,他對人性的冷暖看得透,不代表他心裡並沒有感情上的衡量。
常升和藍玉這話說出來之後,一些淮西勛貴的眼神不由得閃爍了一下:那是你外甥(外甥孫),又不是咱的!
不過,一向冷靜的會寧侯張溫,卻是在略略思索了片刻後,緩緩開口問道:「不知三殿下想吩咐我們些什麼?」
旁人大多只聽到了「不情之請」、「為難」云云。但張溫卻還注意到了朱允熥說的那句:對日後有無窮無盡的裨益。
以他從開始到現在對朱允熥的觀察和了解。
他不覺得朱允熥是什麼莽撞、沒有分寸的人。
而且,以這位三殿下的心性和對朝堂格局的拿捏手段,對方不可能料想不到,現在提要求會引起眾人不滿。
能提出這件事情來,肯定在心裡考量了許多。
他倒是想看一看。
這位三殿下要如何為難他們,又如何讓他們受到裨益。
張溫發聲。
其他人也開始稀稀拉拉地應聲道:「殿下請講。」
畢竟張溫向來是他們這群人里比較有頭腦的,他的操作,值得跟一波。
朱允熥心中微微一定。
隨後目光堅毅地開口道:「還請諸位,管一管自己名下莊子裡的人、手下的義子、親戚,且莫要侵占民田、濫殺無辜。」
此話一出。
整個乾清宮頓時「刷」地一下安靜了下來。
諸多淮西勛貴、甚至包括藍玉、常升等人都是一副「你在大放什麼厥詞?」的表情。
朱允熥面上雖保持著鎮定,但心中卻暗暗嘆了口氣。
他知道這群淮西人肯定是聽不得這種話的。
別看這群淮西勛貴現在個個風光,身居公爵、伯爵之位的,可往上再倒個三四十年,大多都是受盡欺凌吃不上飯的農民。
窮人乍富。
大多數只會覺得自己的財富怎麼積攢都不夠。
所以在場這些淮西勛貴之中,不少人仗著自己往日的功勞、如今的身份,平日裡都縱容自己手下人、收的義子、或是親戚,侵占民田,濫殺無辜。
藍玉甚至是其中之最。
在他們看來,自己刀里來血里去的為大明朝立下汗馬功勞,拿點兒好處怎麼了?
如果可以的話。
朱允熥現在是絕對不想提出這種不得人心的要求的。
畢竟他隱忍多年,也得虧他有藍玉、常升這樣一層親緣關係在,才堪堪有追逐那個位置的基礎資本。
這也是他唯一的資本。
但他很清楚。
這件事情他不得不提前招呼好這群人。
畢竟。
以他現在的名聲和處境。
奉天殿上的那張龍椅不是那麼好坐的。
就算明天順利坐上了奉天殿上的龍椅,順利登基,他也不可能立刻就坐得那麼安安穩穩。
在內,有諸多朝廷文官,有那些認死理、不要命的讀書人,有支持朱允炆的那些人會想盡辦法找茬兒。
在外,各地藩王要麼第一時間就不認他這個「新帝」,要麼按住不動伺機尋找、等待機會,一個名正言順靖難的機會。
大明的藩王手上。
可是有實打實的兵權的。
光這些藩王自己直屬的衛所就擁有三個,一個衛所的兵力五千起步,多的能上萬,同時還擁有節制周遭地區的衛所力量,這些力量都可以供其調遣。
而這些藩王之中,不少都常年鎮守著邊塞要地,大戰小戰操練下來,其作戰能力更是不帶一點兒虛的!
這時候。
如果這些唯一支持他的淮西勛貴還到處生事的話……
朱允熥是遏止還是默許?
若是默許,這些原本就有開國戰功的勛貴,仗著自己又一次的從龍之功,這種行為只會十倍百倍地變本加厲。
因為人心的貪婪是無窮無盡的。
這完全就是在給朱樉、朱棡、朱棣……等等這些藩王送把柄去的——到時候他們來一句「新帝昏庸無道,縱容外戚欺壓百姓,侵占民田、濫殺無辜」什麼的,直接掀開靖難序幕。
更可怕的一點在於。
讀書人死板迂腐歸死板迂腐,可這些人之中並不乏正氣浩然之輩,他們自幼學的,都是為國為民,以黎民蒼生福祉為己任的道理。
到時候,他們只會支持靖難的藩王。
說不定還要搞個內外配合,外面藩王死命打,裡面這些硬骨頭文人提起筆桿子死命罵,煽動天下民心。
別說一個藍玉。
十個藍玉在跟前他也得被人從龍椅上拉下來。
朱允熥做事的原則。
向來是走一步,看三步。
尤其是在這種危險性極大的事情上,更是要如此。
這一切看似很遠,實則是他當下就不得不考慮的。
所以朱允熥唯一的選擇就是,在他們這艘船開船之前,就把這個矛盾擺在明面上來,曉之以理、誘之以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