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們真的就這麼被唬住了?」
陸威一臉懵逼地陪著朱元璋,被那群身份不明、莫名其妙的勁裝男子給帶到一處地牢之中,仍舊蹲在地上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對方就這麼輕易地聽話,去通知燕王殿下去了?
他現在都有種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的感覺。
按理來說……一個糟老頭子當街逮著這北平城裡最尊貴的人直呼名諱,這便也罷了,還順帶著罵人家,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讓人家朱棣來見他。
這不典型的取死有道嗎?
況且還被對方懷疑是細作了,這就更麻煩了……
偏偏這祖宗一頓操作。直接達成了他們的最終目標?
「他們當然要掂量掂量,咱說過,這些人的眼神不尋常,有戰場上殺出來的銳氣,他們是老四手底下的親兵。」朱元璋捻著灰白的鬍鬚斷言道。
「燕王殿下手底下的親兵?」
陸威沒明白朱元璋是怎麼知道的。
北平府一帶的士兵經常會和北境殘元的兩兵相交,有戰場經驗也在情理之中,但親兵不親兵的,也能看出來?
然而,朱元璋面上卻帶著晦暗不明的表情,雙目微眯,仿佛十分篤定這件事情。
朱元璋能從那樣的亂世里殺出來,還一手建大明皇朝,一步步從廢墟之中復興起來,縱然他習慣使用殺伐的手段,卻也絕不是一個沒腦子的人,否則他坐不上這個位置,更坐不穩。
一開始不小心招惹到那小捕快。
的確是因為眼見百姓潦倒而心中憤懣,同時又因為已經到北平了而放鬆了偽裝和警惕,再加上自己二十多年來高高在上慣了,一時沒注意,無心為之。
可是後來被那麼多人圍堵。
如果他還看不清楚情形,那他就是個傻逼了。
其實,他在這群人面前囂張、頤指氣使,反而是為了解當時的局面自保。
這群人的身份,對方甫一出現,朱元璋心裡就有數了。
原因無他。
他突然「駕崩」且沒有留下遺詔,上位的還是朱允熥那個「唯唯諾諾、蠢笨無能的侄子」,作為坐鎮一方、戰功赫赫、手握兵權的藩王,當然可能會有那麼些心思。
畢竟連戰功不及前面幾個哥哥的老七,鎮守之地還在青州,一有點機會可希望都衝過來莽一波了。
以朱元璋的估量。
至少老二、老三的脾氣和個性是肯定會有這個心思的,老四有能力和才情,有沒有這心思一半對一半吧,畢竟老四對標兒也算是十分地勤謹恭敬。
而今天看到本不該防守那麼嚴密的北平城裡,那麼短時間就能跳出來這麼些「草叢大漢」,朱元璋心裡算是直接坐實了朱棣這份心思了。
巡城捕快隨隨便便就能喊來這麼多人,可見北平府里部署不可謂不嚴密。
他要沒這心思。
布置這麼多人在北平府里幹什麼?
而在這種關口被分派到北平城內各處待命、防爆,這人選只能是他最信任的親兵,旁的人一來不可信,二來甚至可能引來無端的揣測和禍端。
想到這裡,朱元璋並沒有理會陸威心中的疑惑,而是下眼瞼微微一顫,沉聲道:「這逆子平日裡進京都兄友弟恭的,如今果然還是生了這樣的心思!」
說罷,他又深吸了一口氣,微微仰頭,語氣之中略帶一絲感慨,意味深長地道:「關於老四這一點,那個小狼崽子預估得還真準確!」
他始終記得。
當初自己躺在乾清宮的棺材裡停靈的時候。
偶爾能夠聽到自己那個「大逆不道」的孫兒在自己靈位面前吐槽、籌謀一些什麼。
有一次這小狼崽子就撩起了他的四叔。
說什麼老四就算看著老實,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兒,必生反心和野心,還說什麼老四身邊有個「攪屎棍和尚」云云。
當時他還沒怎麼在意。
如今看來,北平府的情況又中在他口中了!
這小狼崽子算事情。
還真是一算一個準啊!
「攪屎棍和尚?咱老四看著本也不像什麼有野心之人,也是個孝順、恭謹的孩子,什麼和尚能讓他如此堅定自己的野心?」朱元璋不由在心中暗暗好奇猜測道。
他還是覺得自家的老四不像這種人。
朱元璋偶爾沉思、偶爾自語的同時,陸威已經接受了現狀,開始一邊關注著朱元璋的動靜和情況,一邊騰出手來將這地牢里勉強算得上乾淨的秸稈堆疊起來。
「燕王殿下……生了心思?」
「小狼崽子……也就是當今陛下,說准了什麼事情?」
陸威窸窸窣窣地忙活著給朱元璋鋪床,同時在心裡一知半解地嘀嘀咕咕,大概明白了點什麼。
其中的細節他當然不敢細問。
只敢附和著、哄著繼續給朱元璋吹彩虹屁:「反正啊,咱是看出了薑還是老的辣,您一眼就看出了他們的來歷,還能一頓呵斥他們聽您的。」
「他們當然得聽咱的。」朱元璋輕笑了一聲,面上帶著胸有成竹的意味,但沒有多說旁的什麼。
只是腦海里不自禁地又浮現出那小狼崽子的面容。
沒別的。
他今天不小心遭到這些人,原本的確是個麻煩事兒,還多虧了曾經聽見那小狼崽子吐槽什麼「故意不讓藩王進京想釣個魚偏偏一條魚沒釣著,肯定是好四叔按下來的」之類的話,這才靈機一動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囂張地喊朱棣出來見人。
他親眼印證了老四的野心和部署。
相當於也同樣證明了——小狼崽子之前的話不無道理!
換句話說。
這哥幾個現在應該已經達成了共識和默契,要一起應付淮西勛貴,但皇位只有一個,所以在這同時也必定各懷鬼胎,相互防備著,所以才在北平府設下如此部署,親兵防備。
老二、老三都屬於不收斂鋒芒的囂張之人。
在這種情況下。
自己在被認為動機不純、是細作的情況下,若是唯唯諾諾,反而容易被當做普通的細作給處理了。
反而,自己表現得強勢囂張,這些人倒是會更加重視,不敢輕舉妄動拿主意而去通知老四。
陸威不知道朱元璋心裡有多少考量。
但至少,他這兩個月能把朱元璋哄得順順心心的,顯然是個聰明人,朱元璋說啥他就聽著,不該問的也不多問。
反正現在也沒什麼別的事情,那群人只是把自己二人關在了地牢里,已經去請燕王殿下了。
他也就只管伺候好陛下。
等著燕王殿下來就是了。
「老黃,這地牢里條件簡單,只能先鋪成這樣了,勉強也算是能躺一躺,你且先委屈委屈,反正燕王殿下很快就會見您了。」陸威站起身來道。
朱元璋也不客氣,直接自在悠閒地躺了下去。
他曾站在最高位,也曾站在最低位,連棺材都躺過了,幾根干秸稈有什麼不能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