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一種嘗試
夜色漸漸深沉，晚風越吹越冷。
眼瞅著天上又開始飄起的碎雪，圍坐在火堆前七嘴八舌著的人們紛紛加快了乾飯的速度，三下五除二地幹掉了剩下的南瓜湯，歸還了勺子和碗便匆匆躲回了遮風擋雪的屋子裡。
隨著空地上的火堆熄滅，飄在北峰城上空的裊裊炊煙也逐漸散去了蹤影。
勞作了一天的人們懷揣著對明天的美好願景，在此起彼伏的鼾聲中墜入了夢鄉。
而與那些沉沉睡去的人們相對的是，大墓地的骷髏兵卻是一點睡覺的想法也沒有。
不止如此。
身為「夜貓子」的他們到了晚上甚至比白天更有精神，甚至連休息一會兒的打算都沒有。
就在那零星篝火熄滅的同一時間，紅磚砌成的高爐中升騰起了熊熊的火焰，用更為炙熱且耀眼的光芒取代了前者。
在冥文的驅動下，爐子外的氣體被不斷的擠壓進爐子裡，與高溫的煤炭充分混合。
而隨著一鏟又一鏟的煤礦扔進填料口，那升騰的火焰也愈發的猛烈了，將鐵礦融化成了鐵水。
紛飛的火屑從爐子裡卷出，帶著滾燙的鐵鏽味兒向上升騰，就像逆風飛行的螢火蟲，一時間甚至壓過了那突然落下的雪。
望著如同岩漿一般流淌著的鐵水，圍在爐子前的骷髏兵們頓時發出興奮的歡呼聲，顱骨中搖曳著激動的魂火。
「臥槽牛逼！」
「嗷嗷嗷！！！」
這是北峰城的第二座煉鋼高爐！
有了第一座的經驗，他們在原本那座高爐的基礎上融入了更多的冥文技術，並且在爐子的上方安裝了吊具，用來吊運新鮮出爐的鐵水，送至模具的上方直接進行澆鑄！
雖然只是幾個小小的改動，卻讓這些生活職業玩家們生產鋼坯的效率提升了不止一點兒！
而這還不是那些生活職業玩家們的全部本領。
以煉鋼的高爐和燒磚燒水泥的作坊為中心，越來越多的工坊在生活職業玩家們千奇百怪的腦洞下不斷湧現。
而也正是在這些玩家們不斷地試錯以及努力下，北峰城靠近南邊下風處的那片區域，儼然已經形成了一座重工業園區的雛形。
雖然這個雛形稍微潦草了點兒，讓人一眼認不出來，但誰又是剛一生下來就會走路呢。
要知道一個月前他們腳下還什麼都沒有。
對於如何將冥文技術與地球上的生產經驗結合起來，無論是大墓地的npc還是玩家們都還處在探索當中……
北峰礦洞的入口，站在黑暗中的羅炎俯瞰著山下的零星燈火，臉上帶著讚許的笑容。
雖然最開始的時候，他並沒有對這座試探著建立的聚居地抱太大的期望，但目前來看似乎發展的不錯。
隨著暮色行省的流民到來，不但原本空置的房屋塞滿了人，那些堆積在倉庫里的資源也終於有了用處。
不止如此。
最令羅炎欣慰的是，這些生活職業玩家們似乎已經找到了與那些新遷入npc們的合適相處模式。
不只是完成他發布的任務，即使是脫離了任務系統的引導，雙方也能夠在利益的驅動下形成有益的正向循環。
隨著遷徙到北峰城的人口越來越多，這座聚居地的規模就能不斷的擴大下去，並創造更多的價值！
就在羅炎欣賞著北峰城的夜景的時候，旁邊的黑暗中忽然傳來了一道優雅的聲音。
「看來一切都在按照您的計劃發展。」
說話的那位是噩夢之鄉的女王茜茜。
穿著一襲白底紅邊洋裙的她重迭著雙腿，飄在羅炎的身旁，就好像坐在一把看不見的椅子上。
雖然是飛著的，她卻並沒有飛得很高，而是恰如其分地將自己的高度控制在了比魔王大人剛好矮一個頭的地方。
羅炎微微側目看了茜茜一眼，從那張嬌小玲瓏的臉上看出了一抹難以用語言形容的複雜。
他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麼。
從感情上來講，她並不喜歡地表上的人類，畢竟噩夢之鄉的上一任女王便是死在了地表人類的手上……而且據說是以相當殘忍的方式。
不過她到底是個理智的首領，不會被情緒支配心中的想法，因此即便她感到介意卻也成熟的表示了理解——大墓地需要籠絡這些被人類主流社會拋棄的邊緣人。
這是戰略的需要。
也是現實的考量。
羅炎思索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笑，用閒聊的口吻接上了她的話。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其實我一開始並沒有計劃到你看見的這些東西，或者說我沒想過他們會做的這麼好。」
「哦？」茜茜略微意外地側目看了他一眼，嫣紅的嘴唇微微張開了一抹驚訝，「還有您料不到的事情？」
那聲音並非完全是調侃，更多的還是敬意。
畢竟在之前發生的各種事件中，魔王大人留給她的印象總是料事如神，哪怕面對令人談之色變的混沌也能從容不迫的應對，冷靜地見招拆招，幾乎沒有露出過破綻。
這也是她最欣賞他的地方。
從其他人的身上，她從來沒感受到過這種安全感。
看著露出驚訝表情的茜茜，羅炎哈哈笑了笑，略帶自豪的望著遠處零星的燈火，緩緩開口說道。
「我料不到的事情太多了。比如……我之前就沒想過，原來那些流民們對於亡靈生物也不是完全沒法接受，我一度以為他們會用自殺式的攻擊換一張去天堂的入場券。再比如，我發現地表人類和惡魔也不是不能融洽的相處，只要他們發現自己和惡魔都處在秩序的約束之下。還有很多東西，其實我也是在和他們接觸了之後才了解的。」
茜茜愣住了兩秒，隨後發出一陣銀鈴般悅耳的笑聲，用帶著幾分調侃的口吻說道。
「不可思議，沒想到無所不能的魔王大人居然也有預料不到的事情，咯咯咯。」
羅炎打趣說道。
「是不是很意外？」
殷紅的唇邊掛著優雅從容的微笑，茜茜用得體的聲音繼續說道。
「也不算很意外，只是沒想到您會讓咱看見您平時難以見到的另一面。沒有冒犯您的意思，我只是覺得……有點兒反差。」
「喜歡嗎？」
起初沒有聽清這句話，回過神來的茜茜先是大腦宕機了兩秒，接著白皙的臉上瞬間印滿了紅霞。
「喜，喜歡？！您在說什麼，我？怎，怎麼可能！請，請自重一點……」
優雅得體的社交辭令徹底變成了胡言亂語。
慌忙解釋的她一不留神踏了個空，就像身後的椅子被抽掉了似的，差點兒從半空中掉下。
撲騰著翅膀穩住身形，她氣惱地咬著嫣紅的嘴唇，羞怒地瞪著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然而後者卻只是哈哈笑了笑，模仿她那調侃的語氣說道。
「我說的是這種意外還喜歡嗎？不是關於我個人的評價。」
意識到自己誤會了，茜茜的臉紅的快要滴出血來。
她恨不得想咬這個害人誤會的傢伙一口，但最終還是忍住了這麼做的衝動，鬧情緒地將臉扭向了一旁。
「……還，還行吧，下次還請您換個不那麼容易讓人誤會的表達，或者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看著流露出真實情緒的茜茜，羅炎不由彎了彎嘴角。
不用懷疑，他就是故意的。
不摘掉她戴在臉上的面具，他永遠看不見這位用貴族禮儀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小惡魔女王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而同樣的，只要搞定了她，基本上也就搞定了噩夢之鄉的所有小惡魔。
畢竟生在同一個巢穴的他們是一心同體的。
「如果讓你感到了不舒服，我很抱歉。不過請相信我沒有捉弄你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你真實的想法。」
看著似乎已經接受了自己道歉的茜茜，羅炎停頓了片刻，斟酌措辭的繼續說道。
「以及，我希望將這種意外收穫的喜悅分享給你。」
已經冷靜下來的茜茜微微愣了一下。
「……分享給我？」
「沒錯，」羅炎微笑著點了下頭，將目光重新投向了北峰城的方向，用溫和的語氣繼續說道，「你沒發現嗎？北峰城的小惡魔和地表人類其實相處的挺好的。而這同樣也是出乎了我意料的地方。」
「這……我還真沒觀察的這麼仔細。」茜茜微微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看向了羅炎看向的方向，用不確定的口吻說道。
聚集在廢棄旅館門口的人們已經散去了，整個北峰城只有亡靈還在忙活著，她幾乎已經看不見地表人類的蹤影。
不過仔細回憶的話，她似乎有那麼點兒印象——
大概是入夜前的那會兒，一群地表人類的幼崽似乎在那片空地上與幾隻小惡魔互相追逐著，在雪地里玩著捉迷藏。
老實說，她也是頭一回見到這種情況。
看著陷入沉思的茜茜，羅炎繼續說道。
「沒注意到的話也沒關係，往後的時間還很長，你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觀察，不妨到時候留意一下。」
「我會留意的，只是……我不明白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茜茜看向了羅炎，不解問道，「我們是惡魔，無論怎麼相處，我們最終得以地表人類的負面情緒為食……」
「那只是一種說辭，並不是事實。」
羅炎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即使是在魔都，也沒有哪個惡魔只靠吃負面情緒就能活著，凡人吃的終究是凡人的糧食，而你所說的負面情緒——也就是我們所謂的信仰之力，那其實是神靈的糧食。」
「有什麼區別嗎？」茜茜不解地看著他說道，「侍奉魔神陛下是我等與生俱來的義務，難道您不這麼認為嗎？」
羅炎思索了片刻之後說道。
「這個問題可以分兩部分來回答，關於侍奉魔神陛下是否是你與生俱來的義務，這是需要你自己去判斷的東西。至於問題的第二部分，關於侍奉魔神陛下的方法，其實一直都存在著另外一種解法。」
一千多年前，冥王哈根隕落，冥神的信徒被迫潛入地下，從此地表與地下分割成了兩個涇渭分明的世界。
早期聖西斯教會為了鞏固自身的統治，將冥神信徒所生活的地底描繪成了地獄，並將生活在那兒的生靈冠以惡魔之名，藉助恐懼的力量收穫人們的祈禱。
而地獄這邊則是本著打不過就加入的思路，主動認領了反派的身份，反過來利用人們心中的恐懼從聖西斯教會的身上分流信仰之力。
羅炎在地獄也算是生活了十八年，如果讓他客觀的評價，那裡是嚴酷的叢林社會不假，但本性邪惡卻遠遠談不上。
釋放惡意與散布恐懼僅僅只是獲取信仰之力的手段。
除了釋放惡意與散布恐懼之外，他們當然也有其他手段，比如由侍僧通過直接傳教的方式散布魔神的信仰。
就像他派遣至北峰城的侍僧正在做的事情一樣，這也是一種侍奉魔神陛下的方式。
雖然他也承認，他往裡面摻了不少自己的東西，幾乎把原本的教義改成了「新教」，幾乎把自己包裝成了魔神的代言人，在凡世的化身。
茜茜似懂非懂地看著他，似乎又在認真揣摩著他的話。
畢竟是小惡魔中的王者。
雖然她的腦迴路不長，但也不像尤西和米西那樣缺根筋，還是能捋清楚其中的邏輯的。
「我大概明白您的意思了。您希望我們試著改變原來的生活方式，尋找和地表人類共同相處的可能性……是這樣的嗎？」
羅炎搖了搖頭。
「你們並不需要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繼續做你們自己就可以了，我只是在原有的基礎上給你們提供了另外一種可能性。對於希望嘗試另一種生活方式的惡魔和亡靈，可以選擇迷宮之外的這裡。」
茜茜疑惑道。
「這與迷霧鎮有什麼區別嗎？那裡也是人類與魔物混居……和這兒好像沒什麼差別吧。」
羅炎笑著說道。
「當然有區別，那裡畢竟是在我們的地盤上，不是我們去適應外面的人，而是外面的人適應我們的生活方式……並且這些人大多是冒險者和傭兵。至於北峰城，這裡是迷宮之外，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是我們的主場。生活在這兒的人們絕大多數都是萊恩王國的自由民或者佃農，相反我們這邊才是『冒險者』的立場。」
說到這兒的時候，羅炎停頓了片刻，向她坦白了自己心中的另一個想法。
「我們已經證明地獄中可以存在地表人類的容身之所。」
「我想借著這個契機試著探索一下，看能不能在地表找到『我們』的容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