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璨抵達茶室的時候，溫榮和秦悟看起來已經聊了挺久了。
旁邊還有一個端茶倒水的溫蓮，以及安靜當花瓶的秦箏。
「怎麼這麼晚？」
溫榮一邊問，一邊含笑起身，把他的輪椅推到了單人沙發旁邊。
「這是什麼？」
問的是溫璨腿上放著的一個牛皮紙袋。
溫璨淡淡道：「沒什麼，你們談到哪裡了？」
「剛進入正題不久呢。」
待到溫榮重新坐下來，溫璨才抬眸看向了對面沙發里的男人。
秦悟。
這是溫璨第二次看到這個男人的正臉。
他以一個舒展又不會失禮的姿勢靠在沙發里，手肘擱在扶手上，整個肩背都放鬆地後靠，因此投來的視線是微微往上的——在完全陌生且屬於別人的地盤裡，能輕鬆展現出這樣自我的姿態，這是一個習慣了俯視他人並且從不掩飾的人。
接下來的對話也說明了這一點。
「溫少爺。」他就像主人在待客一樣地對溫璨揚起微笑，「難道是對輪椅還不熟練嗎？所以來得這麼遲？」
「……」溫榮的臉色沉了下來，「秦先生……」
「好吧我只是開個玩笑。」
他攤了攤手，稍稍坐直：「如果溫少爺介意的話我也可以道歉。」
「那就道歉吧。」
「……」
秦悟愣了一下，看著溫璨陰沉沉的臉，失笑道：「好，我很抱歉傷到了溫少爺的自尊——我原本以為你殘廢已久，應該早就接受了這一點，畢竟這樣才能讓自己好過一些不是嗎？」
「秦少爺嘴巴這麼賤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些嗎？」
秦悟眉頭輕皺，似不敢相信：「溫少爺這是在罵髒話？」
「想聽更髒的嗎？我這兒還有？」
「……」
「行了！」溫榮從目瞪口呆中回神，及時打斷，趕緊對秦悟道，「剛才正說到《群星》的出價問題，秦先生的意思是什麼？覺得多少錢合適？」
秦悟這才把視線從溫璨身上挪開了。
他對著溫榮比出三根手指。
「三千萬？」溫榮似有些游移，「根據我這邊得到的市場調查報告來看，這個出價恐怕有點低……」
秦悟溢出一聲嗤笑：「是三億。」
「三億？」溫榮眉頭皺得更緊，「這又太多了吧？」
「我建議溫總你還是先把得到的調查報告反覆多看幾遍再來談價格的問題。」
「我看過了。」被一個小輩當面用這樣嘲諷的語氣說話，溫榮多少有些不快，臉色也嚴肅起來，「正因為看過了才覺得不合適——我的秘書室給出的最高價格是一億，如果能再少一些是更好……」
溫榮說著朝溫蓮抬了抬下巴，後者立刻放下茶杯，從桌上的文件里抽出一張，解說起來：「秦先生可能還不太清楚，不死妖以前的作品賣得最高的一次也才七千萬，雖然查不到她的具體資料，但根據各方情報來看，她都只是個背後沒人的『個體戶』，我們畢竟是想拿《群星》作為源頭開發大項目的，所以如果能在版權購入的預算上適當節省一些，對後期開發總是有好處的……」
「……」秦悟沒說話。
溫蓮就繼續侃侃而談：「何況《群星》是長篇漫畫，現在估計連十分之三都沒更到，我們在這時候購入版權是肯定有風險的，誰知道作者之後會不會爛尾呢？一億已經是非常高的價格了，而且我們還可以酌情給她某方面的分成，比如我們之後做周邊產業的話，可以給她百分之一的分紅，如果這個項目真的獲得了大成功，她能收入的肯定遠遠不止一個億——以前最高版權費只賣了七千萬，年紀還很輕的漫畫家，不會不心動的。」
溫蓮若有所指，表情饒有深意道：「秦少爺，我知道你大概是想說這部漫畫本身的價值——可，我們畢竟是商人，而不是為藝術品買單的粉絲，對不對？」
「……」
秦悟嘴角噙著一絲笑，似乎很禮貌的沉默著，溫蓮卻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懶得跟傻逼說話」的意思。
溫蓮面色微變，下意識看了眼一旁的溫榮和溫璨，坐直身體正色道：「秦先生如果對我的說法有什麼異議，大可以說出來。」
「我只想問，這些也都是溫總的意思嗎？」秦悟似笑非笑地看向溫榮。
後者淡淡道：「這是我的秘書室討論出來的結果。」
他看向秦悟：「秦先生讓我仔細去看調查報告——我已經看過了，而且是很多次，可就像阿蓮說的，我們是商人，不是粉絲，也不是藝術品的受眾，所以，有時候我們要看的不是作品本身的價值，而是估算賣家的心理預期，而且一定要往最低的位置去估算——難道不是嗎？」
「……」
秦悟仰靠在沙發上，視線睨著面前剛登上溫氏集團CEO寶座的溫榮，姿態慵懶又放肆地抬起手，一聲一聲地鼓起掌來。
可誰都不會認為這掌聲是讚許——這分明是不加掩飾的嘲諷。
「當然！感謝溫總的教導。」他高昂道，「溫總從慈善家到資本家的轉型可以說是相當成功，沒錯，資本家就是要吸乾民眾的每一滴血，越是弱勢之人，我們就越是要壓榨到死，不然我們的錢是從哪兒來的？——這是相當合格的資本家心態，但，我恐怕你拿著一億或者五千萬的錢，連不死妖的正臉都見不到。」
溫榮狠狠皺眉：「秦先生會不會把一個小小的漫畫家看得太高了？」
「是你把她看得太低了。」
秦悟看起來已經有些不耐：「雖然我們是商人而非藝術作品的粉絲，可就算是商人也得了解自己準備購入的商品，不知道溫總是不是認同這個道理？」
「我當然……」
「既然認同這個道理，那溫先生是否看過不死妖的作品？」
「我當然看過！」溫榮非常不快的道，「我的妻子曾經很喜歡不死妖。」
「可即便如此，你還是不了解她的價值？——溫先生這麼下去，讓我要開始懷疑跟您合作到底是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了。」
「再如何討人喜歡，那也不過是一部漫畫，一個故事，再如何有價值，那也只是個可能連二十五歲都不到、沒身家沒背景的小屁孩！」
溫榮被秦悟毫不掩飾的輕視和鄙夷激怒了，「對著這樣一個小屁孩砸三億？不明智的人恐怕不是我而是你！」
氣氛劍拔弩張，溫蓮也不敢輕易開口了。
倒是秦悟，突然轉頭看向了溫璨：「溫少爺，你的意見呢？」
「對，阿璨。」溫榮也看向他，戾氣一下消散無蹤，還充滿鼓勵的道，「你覺得出資多少合適？」
一直沉默的溫璨這時才抬起眼皮看了他們一眼，片刻後緩緩道：「這要看，你們想買的，到底是哪方面的版權。」
溫榮一愣：「當然是全部——把《群星》這個作品買下來，後續的所有版權不都是我們的了嗎？」
「那麼，恐怕三億不夠。」
溫璨淡淡說出了讓兩個方才還針鋒相對的人都同時變色的話。
他拿出手機，解鎖，放在了桌面上：「就在剛剛，不死妖發布了《群星》斷更的動態，不但同時登上了國內所有社交平台的熱搜榜第一，在海外平台也迅速登上了趨勢，現在熱度還在飆升中。」
「很遺憾，她偏偏在這個時間點斷更了——如果是在我們項目成立之後創造的熱度，那就是我們占便宜，我們不費吹灰之力獲得的好處，可這是在項目成立之前，這些熱度就會變成她的價值。」
「你們以為，能僅僅因為斷更一周就同時引起國內外網絡平台動盪的作品，三億就能買下來嗎？」
「或者是……」溫璨垂下眼，沒有去看溫榮，可誰都能感覺出來他稱得上是忍俊不禁的冰涼嘲弄，「一億？甚至五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