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悟趴在地上,已經失去了意識。
血痕在他身上如同一條條小溪組成的地圖。
死亡的氣息依舊在艙室里縈繞,卻被一個母親無盡的眼淚沖淡了。
葉空垂下頭去,看著秦悟慘白又淤青的臉,半晌後,她又動手了——
望著少女再次下刀的背影,園丁只覺得整顆心都涼了。
她不由自主地想再度撲過去,卻因為體力耗盡而倒在地上,只能朝她奮力仰起頭。
「葉空!你不是還想回到花盒嗎?如果你殺了他,你就回不去了。」
「你還要找到你的親生父母!你父母一定會好好愛你的!可如果你變成一個被通緝的殺人犯,他們一定會比我更痛苦難過的!」
「葉空!你還小啊!你還小啊!你不要殺人!不要跨過那條線!跨過去就永遠都回不來了!」
「葉空!」
……
可她還是如此冷靜。
一刀一刀劃下去,就像聽不見女人絕望的嚎啕一樣。
直到眼淚變冷,風吹開沒關好的艙門,慢搖搖的吱嘎一聲——
少女把匕首轉了個圈,漠然凝視著呼吸漸弱的秦悟:「最後一刀了。」
海風呼嘯湧來,帶著夜色里冰冷的水汽吹起少女凌亂的長髮。
她在風裡,在園丁絕望的眼睛裡,落下了最後一刀——
刀刃輕巧劃破臉頰——而不是心臟。
看著血滲出來,她站起身,冷冷說給已經失去了意識的人,也或許是說給自己:「這不代表我放過你了,能不能活下去看你自己的命。」
「如果你死了,那就是我殺的,如果你沒死,但將來有一天你再次頂著這張臉出現在我面前——那我也還是會毫不猶豫殺了你的。」
「既然是你讓我明白什麼叫恨,那由你來承擔我的恨應該也很公平。」
她手裡滴血的刀尖無聲轉了一圈,刀柄被反握,刀尖向上,是一個收起來的姿勢。
少女站在那勉強還苟延殘喘著的軀體面前,回頭看向依舊趴在地上呆呆望著她的園丁,突然自言自語道:「也許我以後應該去學心理學——這樣說不定就能弄懂我為什麼會停手了。」
一個大浪打來,遊艇劇烈搖晃了幾下。
葉空扶住牆穩住自己,幾步走出了艙室,登上了甲板。
夜色四合,大海茫茫一片。
風浪之中,遊艇上這一點微弱的光就如燭火一樣飄搖不定。
她在外面站了很久,最後乾脆坐下來,握著那把刀,靠著欄杆在水浪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園丁在艙室里努力恢復力氣,悄悄爬起來查看了秦悟的情況,然後去常用品柜子里翻出一個簡陋的藥箱,勉強把幾個最嚴重的傷口包紮起來,稍微止血。
等一切完成後,她才戰戰兢兢走出去,也不敢靠近那道身影,好一會兒才敢遠遠地問:「你,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逃走。」她居然回答了,語調悠閒懶散,仿佛她是出海而不是殺人未遂的逃亡。
「怎……怎麼逃走啊?」
「游啊。」
她眺望遠處的海:「我在秦家學了一點。」
「……」園丁目瞪口呆,「這麼黑?你要怎麼游?又要游到哪裡去?不等秦家人找到我們你就會溺死的!」
葉空卻不咸不淡:「溺死就溺死,黑就不能遊了?反正總會有光的。」
「這海上哪裡有光?到處都……」
話音未落,她餘光里有什麼突然閃爍了一下。
園丁猛地轉頭看去,只見茫茫漆黑的海面遠處,居然真的亮起了一道極微弱的光。
模糊的光照中,隱約可以看清一條小船的影子。
「……那是?」
葉空站了起來。
她把刀收進刀鞘,插進後腰裡,隨後脫掉外套蹬掉鞋子,毫不猶豫地躍入了海中。
園丁來不及震驚,只發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咆哮:「那我呢?!」
……
除了風浪,沒有回答。
好一會兒後,她才在微光里看見海面冒出一朵水花里,水花中探出少女濕淋淋的腦袋。
「不想被秦家人突死的話就跟我一起游過去,然後隨便你怎麼走回家。」
她說完就又潛了下去,甚至沒問過園丁會不會游泳。
園丁……園丁她當然會游泳。
她是土生土長的南港人,出生在碼頭邊的貧民窟中。
她的父親以前就是捕魚的。
她想,她居然也有比葉空厲害的地方——她游泳一定比她強。
這麼想著,她也跳進了海里。
·
「我救了她。」
那張枯皺如樹皮的臉在暗淡的光里流露出得意的笑容來:「那條船看起來離得近,但要游過去還是很遠的,半路她就游不動了,還有幾次差點偏離方向,是我牽著她繼續游——在海下我握住她的手,我第一次握住她的手,才真的有了她還是個小孩的實感。」
「她的手很小又很瘦,我就那麼牽著她一直游,那感覺就好像牽著我的女兒一樣。」
「我在水裡又流了好多眼淚,我想我這次就算是死也一定不會鬆開手,就算是死也一定會把她送到岸上——還好,最後我們都活下來了。」
「船上是她的朋友,其實也是秦少爺的朋友,甚至是秦家高高在上的親戚——但他只說是葉空的朋友。」
她眼中還含著淚,臉上卻又露出了那種滿足的驕傲的笑容:「我就知道,她這樣的人,一定會有人簇擁著她環繞著她,甘心為她在黑夜中奔走的。」
「從船上下來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了。」
那光芒暗淡下去,復又亮起來:「但她送了我一件禮物。」
「雖然她不說那是禮物,只是在下船時很冷漠地把東西塞進我手裡——但我就把它當做是禮物了。」
她低下頭去,看向桌上那張被防水袋好好保護起來的「照片」。
「當年囡囡死後,他們帶走了她留下的所有東西,我只剩下那麼一張照片,還被秦太太給燒成灰了,葉空把它給的時候,我差點以為是我記錯了,秦太太根本就沒有燒掉那張照片——可我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不是照片,是畫。」
「可雖然秦太太燒照片的時候她就在旁邊,她明明根本就懶得看我一眼,我不知道她是怎麼記下來的,又是什麼時候畫的。」
「但……真是一模一樣啊。」
她輕輕撫摸那張畫,眼淚從眼眶裡滾出來,「這下,我就永遠都不會忘記囡囡的臉了。」
「你瞧,她畫得多好?」
瞬間的閃電將她的眼淚照得璀璨如鑽石,在她枯老的指尖下,扎著兩個小辮子鼻子有點塌但卻很可愛的小女孩,正對著鏡頭露出靦腆的微笑。